【006】
范毅被这声吵醒，猛然睁开眼，年纪大，反应不够快。先懵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起身第一件事，去摸茶几上的眼镜。
等戴上眼镜，他才看清这位罪魁祸首：“你有事吗？”
吴染染点点头。
范毅：“昂？”
吴染染：“21世纪能否实现两种意识共存一个躯体的情况？”
“就这事？”范毅有些后知后觉的疲倦，他抬手揉揉眉心，“不用21世纪，心理学上早就记载过双重人格的案例。”
不是说这个。
吴染染心虚地垂下眼。
镜片不清楚，范毅摘下拿衣摆去擦，大早上吃饱喝足就问这种弱智问题，他摇摇头，不想再搭理她。
吴染染却又叫他：“老范。”
范毅：“……”
吴染染：“老范，十五年前死掉的那个人。”
范毅手一顿，重新戴上眼镜：“墙隔……”
“咔哒”一声响，江祈年出来。
“隔音效果不好，我听到了。”他笑笑，“二位有空打哑谜，不如带上我一块说说。”
范毅望着吴染染，她知道江祈年在这。
她是故意找这茬，还他刚才屋里的挑拨。
真是睚眦必报。
范毅觉得头疼。
江祈年又问：“各位，十五年前……”
范毅觉得自己血压上来了——十五年前的真相，吴染染在赌他不敢说。
他无奈的打断江祈年：“是个意外事故。”
江祈年：“？”
范毅看吴染染一眼。
她脸上兴味浓，抱臂看戏一样看他。
他憋着满肚子气说：“当时实验室里有化学试剂泄露，泄露的试剂扩散的很快，为了其他人员的安全，白啸命令把实验室的出口封死，当时那间实验室里还有她一个助理没出来。”
江祈年皱起眉。
“那个人最后也被救出来了，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是实验室立刻给他做了处理，送到了最近的医院，你也知道，摩非的地理位置很偏，又在西部，送出去花费了不少时间。”
“之后，治疗效果不佳，又往东部沿海的大城市送，再接着治疗。”
到此，范毅叹口气，语气里有些不忍心：“最后没救回来，只撑了两年，人就走了……走了也好，不用受苦。”
江祈年：“受苦？”
“嗯，他后来的状况很痛苦，皮肤表面大面积溃烂，人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一直在化疗，精神上也崩溃了，他家里人都有各自生计，听说治不好，要长期这样，都不太愿意继续照顾他。”
“所以那时候去世，对他也是一种解脱。”
江祈年沉默。
范毅总结：“十五年前，蒋川举报的白啸那事，说的应该是这个人。”
“不过白啸并不是故意的，那人是她亲自选出来的助理，她一直带在身边，很亲近的。”
江祈年瞥了眼吴染染，她没异议。
骗鬼呢。
但江祈年还是淡淡“嗯”了声。
范毅悄悄舒口气。
这时候，有人在开门，吴染染回身，看到常尖推门进来。
她问：“出去干嘛了？”
常尖：“倒垃圾啊，你这屋里太脏了，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过成这样。”
吴染染干笑。
常尖望望那俩人：“你们……在谈话啊？是不是打扰了？”
“没。”吴染染耸耸肩，“谈完了。”
常尖：“哦，那你跟我进来。”
常尖拉她进了卧室。
她把门关上，朝外谨慎看一眼，然后又拉她到窗边，压低声音说，“我刚才下楼，看到底下有些可疑的人。”
然后掏出手机给她看：“我这边收到消息，摩非那头有动作了。”
吴染染若有所思点点头：“那是得防备下，咱俩都离职，那头不会善罢甘休，嘶……”
常尖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创口……”
“嗯，我去趟卫生间。”
吴染染从屋里出来，范毅和江祈年坐沙发，两个人之间气氛微妙，她忽视掉，直接推开卫生间的门进去。
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响起。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中的人也在看她，两厢无言，她松开紧攥的手，放下悄悄带进来的小药瓶。
再抬眼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刻，她看到——镜像里的吴染染突然挑起唇角，眼里多出几分笑意。
砰——
她晕倒了。
外头江祈年听到这声动静，猛然站起。
他垂眼看着范毅，范毅摆摆手：“我不知道。”
常尖从卧室里出来：“怎、怎么了？”
江祈年去拧卫生间门，里头没人应，他直接抬脚踹。
洗手间的门锁松动。
他又踹了一脚。
门开，吴染染倒在地板上。
由于水池堵了塞子，池水已经溢出，淌在地上，和她身下的血水混在一起。
——创口发作，吴染染顶不住了。
洗手台上，有只开封的药瓶倾倒，瓶盖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白色的药片撒的到处都是，有些已经被水泡的软化。
常尖震惊，脑里只剩下“救人”的念头：“这地方不安全，得赶快转移她，去……”
江祈年：“去我那，设施和人都是现成的，说不定能保一命，她这个身体构造也不能去医院，也不能让外人知道。”
范毅接话：“嗯，她目前身体情况比排异还要糟糕，转到小江那，我也好救她。”
常尖本来犹豫，听他这样说，立即点点头。
江祈年那座私人疗养院设施确实都好，医生护士也都是自己人，不会泄露她的秘密，更何况还有摩非C实验的前员工范毅加持。
江祈年反身大步走到沙发边，拿走那条粉红色的毯子。
他把毯子塞给常尖，俯下身，徒手把吴染染从地上抱起。
她身下淋漓着水线，常尖立即被毯子去擦，水线截断，她将毯子反过来包住吴染染：“先这样走。”
范毅他一直盯着那些药片看，在那俩人撤离前，他说：“我来善后，这地方得简单处理下。”
江祈年没反驳，他抱她出去，常尖给她开了大门，然后跟在他后头。
现在已经过了上班上学早高峰，楼里的租户走的差不多，晨练的老头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回来，所以一路没人观摩。
车停在小区门口，常尖从江祈年兜里掏出钥匙，解锁。
吴染染昏死过去，身子沉甸甸的，江祈年有些吃不住了，常尖眼疾手快拉开后车门。
他咬住牙，小心把她塞进后排座。
然后呼出口气，站直，朝吴染染那栋楼的方向打量。
范毅怎么还没下来？
*＊＊＊
等江祈年他们消失在视线里，范毅关上门，回到洗手间。
站在洗手间门口，打量这一地狼藉。
然后目光落在那些白色药片上，心里交战许久，他走去吴染染的卧室。
他从密封盒里随手拿出瓶试剂，回到了卫生间内。
倒出里头液体，再用纸吸干壁上液体，在瓶子口接近白色药片时。他又犹豫了，瓶子随着他的手微微抖起来。
他想放弃，可最后，还是用它装了几片没化开的白色药片。
把试剂瓶揣进兜里，他摘下花洒，对着地面猛冲，直到地板上没有血色。
*＊＊＊
“还等他吗？”常尖很焦急，车里地方不够，范毅块头也不小，江祈年又看了眼楼房方向，“算了，我们先走，给他叫辆车。”
“哎，来了。”常尖朝范毅招招手，“这边。”
江祈年：“……”
范毅坐副驾，常尖开车，江祈年和吴染染坐后排——她头枕他腿上。
真是……
江祈年僵硬着身子不动。
“真不用我开么？”
常尖：“不用，都受累了，让我来。”
江祈年觉得没受累，但架不住常尖执着。
但，要是知道她车开这么野，他一定阻止。
范毅年纪大了，被颠簸的胃里翻腾，江祈年倒是能接受，就是……他低头看了眼枕在他腿上的吴染染。
常尖从反光镜里看到江祈年这动作，默默给车降了速。
江祈年轻手撤掉她身上湿漉漉的毯子。
他注意到，吴染染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
——吴染染做起了梦。
——梦到十五年前，那间发生化学泄露的实验室。
她站在实验室门口，门已经关上，可她却像透明人一样穿过去。
那个没来得及跑开的助理，绝望地坐在墙角，双目呆滞。
吴染染朝他走去。
他似乎察觉到虚空中的幻影，茫然地抬起眼。
吴染染脚步一顿，与他隔着梦境对视。
他漆黑的眼珠里已经没有任何神采，吴染染看到脸上、耳下、脖颈上逐渐蔓延出大片青黑色血管，颜色由浅变身，割裂着他每一寸皮肤。
这时候，一个人从他身后的黑暗里走出来。
那人在他身后停住脚步，弯下腰，从他身后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
然后抬起脸，朝着“并不存在”的吴染染笑。
她眉眼弯弯，勾起的唇角漾着一丝天成的媚态。
吴染染一颗心砰砰跳的很快。
这张脸，这个人，是她的镜中人。
＊＊＊
吴染染吓醒了。
深深呼吸了两下，让起伏的胸膛和缓下去。
她起身看，周遭的墙壁和身上的被褥都很熟悉，这是在江祈年之前的那家疗养院里。
屋子里除了她没有别人，她赤脚下床，后背和腰腹还是隐隐作痛。
她伸手扶住自己的腰，慢慢朝关着的那扇门走去。
赤脚踩在地上，没发出声音。
到了门口，她用耳朵贴住门。
此时此刻，门外有“咚、咚、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