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门突然被拉开,抬眼,是江祈年。
他手里拎着个饭盒,见她这动作,一挑眉。
吴染染挺尴尬地起身。
“我听到外头有声音,就趴这听听,最近遇到的事多,神经衰弱,敏感了。”
江祈年“嗯”了声。
她错身让开一条路,放他进来。
江祈年进来后,先把盒饭放在床头,然后手伸进裤兜,掏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有一枚细长的银针,尖端那头裹着干涸血渍。
他拿出来是特意给吴染染看的。
果然,吴染染脸色一垮,抬手把门一关,靠在门前盯着他看。
江祈年说:“我觉得蹊跷,你在里面晕倒,却没声音,这东西是范教授在你手腕皮下发现的,能解释一下吗?”
吴染染看着江祈年的模样,他长得挺好看,不算惊艳的那种好看,很周正,下巴略微瘦削,显得他年纪比实际要小,这样的人,小时候,在没有接受训练的情况下,不会从墙头一跃而下,和人厮打在一块。他只能被人按在地上揍,最多再露出一个倔强的小眼神。
江祈年又说:“不解释吗?”
吴染染回过神,说:“不是那会放进进去的。”
江祈年眯起眼:“那是?你还挺能忍的。”
吴染染问:“你还记得白凡是给博远供的什么货吗?“
江祈年轻轻点了点头。
“珊瑚草。“吴染染说,“珊瑚草是会开花的,花朵的模样很像月季,也就是人工培育的玫瑰花。”
“我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梦到过一次珊瑚草,我过去在摩非生活了小二十年,珊瑚草对我来说不是稀罕玩意,但那一株却很奇怪。”
——吴染染清楚,那不是梦,是一段记忆。
江祈年却不明白。
吴染染讳莫如深:“梦里梦外,两个场景,但都有同一个指向,我觉得我能做梦找到些线索。”
她要通过意识游离,发掘蒋川可能存留在她大脑里的其他记忆。
江祈年笑了:“你指望做梦找真相?你们妖都这么查案的吗?”
“是啊。”她举起手,五指并拢朝上,然后手腕往前拱,示意他看自己手腕内侧,“这里是我们妖的弱点。”
每只妖,都会在命门处植入一段特殊神经体。
吴染染:“用尖锐的东西刺激这个地方,我和我的异体不但会短暂失去行动能力。”
——当年她就是用这个办法暂时抑制住“异体”,从而达到控制效果。
“这件事,灵狐计划的参与者,我只告诉了蒋川和白啸,其他人一概不知,包括范毅。”
江祈年点点头:“还行,这种秘密都告诉我,挺坦诚。”
吴染染:“不止如此,我近些天来发现,用尖锐东西刺激这里,能让我在梦里看到一些往事。”
之前她被李存劫走,在逃离那间物子时,她头皮上连了定位器,被人当成笼中小白鼠做了回实验,那时候,她晕过去,在梦里见了白啸,梦里的参数是设置好的,白啸幻影受人控制,一直问她奇怪问题,她通过刺激手腕神经,得以离开那个梦。
也是在那会儿,她发现了这个问题,刺激这里,她潜意识会有反应。
吴染染问:“这我都没瞒你,咱们的恩怨能一笔勾销吗?”
江祈年:“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么?”
“不是这意思。”
江祈年扬起唇角:“你是说,我们继续合作。”
吴染染眼里浮上笑意:“嗯,你有秘密,我也有,我们亲密无间的合作,看看能试探到对方几分。”
江祈年说:“愿意奉陪。”
吴染染眼里笑意深深:“那我今天再多让你几分利,再加点诚意。”
她扶住后腰:“我这条异体,不是在摩非进行植入的。”
江祈年想问她是在哪儿,可对上她的目光,看到她眼里涌上些情愫,他心里一沉,立马明白了——白马川。
****
1994年,秋。
白马川,陆公馆。
年轻的吴染染连带行李一起被放到了这座西式洋楼前,她抬眼看破旧匾额,据说这匾额民国就在,到现在也有个几十年了。
陆公馆是陆家祖上留下的房产。
吴染染来之前,看过相片,黑白照片,洋楼别具年代感,等亲眼看到,才发现建筑重新翻修过,比照片上的楼还要气派。
红墙,黑瓦,白色窗框。探出的窗口下全都摆着花。
她拖着行李进去。
陆家聘请的阿姨在大厅里等:“吴小姐是吧?”
“嗯。”吴染染点点。
阿姨身后的桌上摆着果盘,还放着一束花束。
阿姨接过行李,招呼她坐:“不是饭点,想着你刚到也没胃口,就准备了点水果。”
吴染染客气地说“谢谢”。
她房间被安排在二楼,建筑保留洋楼传统,但内里的家具却古香古色,红木大床、红木梳妆台,靠窗还有一张红木矮桌。
“您就住这,每天都会有保洁上来,这是牌子,您不想被打扰就挂外头门把手上。”
弄得和酒店一样,吴染染点点头。
阿姨说:“被褥都是新换的,知道您来,还拿去晒了下,您尽管放心用,哦,柜子也是空的,您自己带的东西都可以放进去。”
说完,抬手敲了敲衣柜门,同时抬起眼小心看她。
吴染染赶紧点头感谢。
“那您一会儿记得下来吃中饭啊。”
等阿姨走后,她打开自己的行李,把换洗衣服放进衣柜,然后在柜子的角落里看到一只牛皮纸袋。
纸袋里封着的是一份合同。
是进入摩非的合同。
此时的吴染染已经接受过“异体”植入手术,她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已经晋升为“现代妖精”。
合同上表示:摩非的C实验室,要正式开展“灵狐计划”,诚邀“灵狐前辈”吴染染参与研发。
合同厚厚一沓,有安全告知书,知情同意书,弄得还挺像样。
吴染染斜眼一看——床头的笔筒里有碳素笔。
她拿着合同坐到床边,伸手拿过笔筒里的笔,用牙咬开笔帽,然后在合同上洋洋洒洒签下自己的名字。
吴、染、染。
还可以。
她欣赏完,就把合同装进牛皮纸袋里,重新放回衣柜里。
她想起阿姨说的门外挂牌。
立即起身去门外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摘下。
中午,饭点到,她下去吃饭,四菜一汤,很丰盛,她一个人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花束,嚼放进嘴里的肉。
花束上有张折叠贺卡,贺卡封面用英文写了”惊喜”。
阿姨说,这束花是主人家小姐给她的。
她伸手扯下贺卡,放到眼前来看。
英文是手写花体,还挺洋气。
她沿着折叠印掀开——里面也有文字。
吴染染粗略读了一遍,然后胃口全无。
***
午饭过后,她上楼回房间休息,打开衣柜,果然,合同已经没了。
中午阳光正盛,她没拉窗帘,房间又恰好朝阳,暖色的阳光晒进来,在地上摊开几块光影。
吴染染走到窗前,晒了好久的太阳。
***
她是在次月五号遇到的那个男孩儿的。
陆公馆附近。
那男孩儿看着比她年岁小一些,面容稚嫩,因为下雨的缘故,发丝贴在头皮上,身上衣服也瘪下去,雨水描出的身形轮廓并不瘦弱,反而很健壮。
他皮肤发黑,眼睛细长,翘起的睫毛上沥着雨水。
吴染染死死守在角落里。
这男孩儿是从墙头翻下的,正好压在前面那人身上。
今天吴染染出来办事,碰上些人——民间嫉恶如仇的高手如云,都想除魔卫道,好巧不巧,吴染染这只“现代妖精”被盯上捎了。
她一时大意,加上身体还没完全适应“异体”,被这匹夫追堵在这条弄子里。
九四年,通讯设备还没普及,想找援手基本不可能。
她眼神发狠,打算跟他同归于尽,没想到,老天突然降下援手——有个男孩儿从墙头翻下,压在那人身上。
那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摔得发懵。
这男孩儿应该练过,那么大个成年男性被他压住并非易事。
吴染染眼里浮出些佩服神色。
那男孩儿面容冷静,没让她帮忙,只自己翻身起来,一手刀打在那人后脖颈,然后跨坐在他身上。
他伸手,死死禁锢住他的脖颈。
然后,抬起眼——他眉头紧紧皱起,眉毛压在眼上,显得那双眼阴鸷凶狠。
吴染染赶紧从包里抽出三张红色钞票,冲他扬手:“按住他,都是你的。”
纸币淋着雨水,很快软下来。
男孩儿低垂下眼,手指节泛白。
他没下死力,机巧的把力量都集中在自己身体下盘。
他按照吴染染说的“按住他”,死死框住这个男人不让他起身,只能躺在地上挣扎。
雨越下越大,弄里积了很多水,雨珠连成雨线,地面渐渐起了水雾。
吴染染视线不清,她抹了把脸,把三张软掉的钞票卷起,从男孩儿身侧跑过的时候,插在他卫衣的帽子里:“你再按住他一会儿,我去叫人。“
陆公馆离这儿不远。
等跑到弄口,吴染染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回身嘱咐:“要活的啊,现在是法治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