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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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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01】

——吴染染劝说蒋川去摩非,去那里看住陆家的秘密。

蒋川却恍恍惚惚,几十载岁月已经悠悠过去,如今的这副模样是自己一首铸就的,他不该怨恨自己的选择,也不该说什么后悔的话。

他从吴染染的房间退出去,楼道宽阔,窗户开了几扇,有阳光晒进来,也有穿堂的暖风,他身上这件衣服的衣角被风轻轻掀开。

蒋川脚步缓慢,像是饭后散步,他转过头,看墙、看窗户,看外头的绿植。

看阳光,也看阴影。

陆家的“长生计划”一直都存在,但也一直在失败,他本以为自己是幸运的那个,是才华被赏识的那个,但现在,真相却如此残酷,自己只不过是被这一代选中的研发员。

他之前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和陆桃桃平分秋色,最后拉拢了陆家的投资,得以继续基因改造,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命中注定,是时间中的一粒细小尘埃,也是陆家野心的牺牲品。

蒋川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沿着走廊往电梯口走。

电梯口处,白啸没离开,她像之前那样,坐在地上,背靠住墙。

电梯停在这一层,包厢是空的。

白啸说:“有个人……过去了。”

蒋川皱眉:“我就这么过来的,我怎么没看到?”

**

吴染染见门外空了,知道是蒋川走远了,她掀开被子,坐上床。

褥子刚刚塌陷一块,吴染染就看到门口好像晃过去一道人影,她手按住床沿,刚放上床面的腿又荡下来。

鼻翼动了动,空气里弥漫一股奇特的香味,一开始很淡薄,后来……她分辨出来,这是蜡香。

迅速起身的同时,一只凌厉的小刀片飞过来,撞在床沿,弹到地上。

极轻极轻的声响。

吴染染回头一看。那刀片只是普通的刮胡刀片,又薄又皮。

什么人这么嚣张?

吴染染觉得胸口憋了股气,她深深看了门口一眼,下床,穿着袜子走到窗户口,窗户拦了纱扇,她把脸贴上去,铁锈味、灰尘味,还有树叶的味道绕在鼻端。

她想忽视那道香味,却觉得适得其反,越忽略就越在意。

挑衅,极大的挑衅。

吴染染闭上眼,脖颈上、耳下突然凸起乌黑色血管。她大概已经明白那个弹刀片的来意,就是来挑衅的。

睁眼的那一刻,门外恰好进来了一个人。

男人伸手抬起帽檐,笑打量着已经侧过身的吴染染。

——赏金猎人改组,除掉了宋时远等人,换上了谷嘉男,谷嘉男和“灵狐“双双叛逃,陆桃桃生气了,于是派出了自己的打手,李兴。

李兴与她对视,发现这女人的眼神危险又可怕。

他无所谓样地歪过头,把帽子摘了,说:“三百块。”

吴染染心道,果然是挑衅来的。

李存:“陆总出了三百块让我买你的命。”手伸进帽子里,拽开缝上的线,拿出一卷红色钞票给她看,钞票上还捆了个小皮筋。

他把这卷钞票掂在手里把玩,同时脸上得笑意越来越浓。

吴染染脸色很难看。

挑衅的目的达到了,他把这三百块扔在床上,转身走了。

*****

有惊无险。

这是吴染染离开陆桃桃后,陆桃桃唯一一次派人来接触,之后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直到三个月后,陆家给出正式公告,说陆桃桃病故。

她死了?

她的实验室解散,那些实验室的老人都纷纷回到了蒋川这里。但蒋川这头却出了点问题,据说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去住院了。

白啸去看过他,情绪时好时坏,坏的时候,会对着墙自言自语,还会拿东西砸窗户。

同年十一月,也就是冬季刚刚来临的时候,蒋川出了院,他自称自己痊愈,可以继续主持“灵狐计划”工作。

当时“灵狐计划”还没有摆上台面,大家都处于准备的状态,一听说启动,都纷纷来了精神。

但没想到,蒋川良心发现,对这些年的事情进行了极大的反思,并决定弥补自己的错误,于是做了个新决定:放弃陆家的投资,带着白啸等人去了摩非。

罕无人际的苦寒之地,又是冬季,两座雪山遥遥矗立,相互对望,横亘在中间的除了茫茫白色,还有一条河流,荒地被雪覆盖,干枯的草叶混着钢冒尖的新草一起躲在雪下,人走过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车队过了关卡,一路朝摩非腹地驶入。

*

摩非这个“偏僻的苦寒之地”只是徒有的虚名,这里昼夜温差大,日照强烈,土壤肥沃,本不该这么荒芜,而那些当地的居民还没开化,他们信奉天神,信奉夜空中的神女,每个月领着陆家资助的物资,在这里过着极其简朴的生活,他们不知道外头的世界,不知道自己存在这里的原因,只觉得这里是故乡,是家,是一辈子的归宿。

蒋川的车队全员都选择在这个村落小住,毕竟这是这偌大地界唯一有人烟的地方。

当地村民淳朴,除了要交一笔住宿费,其他都不用操心,主人家做好饭,会叫客人一道来吃,菜色简单单调,但每顿都有肉有酒。

白啸刚开始吃不惯,后来主人家收了蒋川的钱,给她做了些清淡的水煮菜,她菜勉强能接受。

那日上餐桌,她第一次见到了主人家的妻子,妻子不会说汉语,还爱害羞,稍微打个招呼,就不好意思地咯咯咯笑起来,脸上两块红斑随颧骨抬起。

主人家害羞地介绍说,他妻子怀孕了,也吃不了肉,所以把煮给白啸的菜给她分了一小半。

白啸微笑着点头。

主人家挠挠头,说如果是女孩,就叫萨兰,意为美丽的花朵,如果是男孩,就叫奔狼,要让他做草原上最自由的人。

白啸小口啜饮奶茶,继续微笑着不住点头。

***

这样平淡的日子不长。

来年三月开春,摩非的“C实验室“拉到了赞助,彼时蒋川穿着冲锋衣和棉裤坐在河边,漫天彻地的雪已经化了大半,河水里的碎冰偶尔被水流顶出水面,会哗啦啦的响。

他找了块被日头晒暖的石头坐下,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头裹着已经凉透的馒头,他解开表层的塑料袋,又从包里掏出孜然粉和辣椒面,把佐料洒在馒头上,开啃。

东西不算好吃,尤其对蒋川这样年岁大的来说,牛肉太柴,馒头太冷,嚼不动。

远处的荒地和大山露出新鲜的绿色,山峰藏在浓雾里,看不清,也分不出雪和雾,蒋川就这么看着,而后脸上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

回忆戛然而止。

谷嘉男看着面前的吴染染。

这是2021年。

临江的咖啡馆内。

暮色四合,眼前巨大的落地窗映着他的倒影,玻璃上还映着外头的点点灯光,像是碎金,又像是割裂的阳光。

吧台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面前的女孩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脚凳子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弹了弹。

而吴染染也屈起手指,学着他的模样在桌面上敲了敲。

他说:“我和她第一次见,就是在这里。”

又说:“她穿着高跟鞋,踩碎了我掉在地上的杯子,那场面……太难忘了”谷嘉男忍不住笑,但那不是什么回忆到好事的笑,而是嘲笑。

吴染染点了点头。

“后来她告诉我,穿成那样来打架,是为了给我留下一个好印象。”谷嘉男收起表情,走到吴染染对面,脚一蹬凳子横栏,也坐上了高脚凳。

他腿比吴染染长,坐上来脚尖还能点地,而吴染染的双脚却在半空晃荡。

他抬起眼,十分有礼貌地朝她问:“我坐这里你介意么?”

吴染染的手指还弯曲着放在桌面上,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又敲了敲:“我知道你来找谁。”

谷嘉男点点头。

“你见不到她。”

吴染染叹口气,看他:“你现在和陆家关系还挺好的啊。”

当初谷嘉男和她关系匪浅,后来却向蒋川告密。

2021年又故技重施。

她语气不善:“为什么跟着陆眠?”

谷嘉男解释:“博远的滨海大厦,他朝着我腿这儿开了一枪,然后威胁我让我帮他,不帮就弄死我。”

吴染染:“蒋川也用枪指着你,让你说我骗人了?”

谷嘉男自知理亏,摇摇头。

吴染染咄咄逼人:“疗养院里,那张电网也是他逼你拉的?”

谷嘉男:“嗯,是。”

见她越说越气,谷嘉男声音发虚:“那事跟我没关系,我替陆家担个虚名而已。”

吴染染耳下、脖颈上又蔓延出青黑色的血管。

怎么说也是公共场合,谷嘉男盯着她说:“那我今天请你吃个宵夜吧,你有空吗?”

*****

夏季夜间的烟火气长盛不衰,秘诀就在于街边的大排档烧烤,如今烧烤摊业务广泛,除了烤串,还有卤味、烤鱼、热菜,如果你想吃火锅吊锅什么的,也能给你弄出来。

吴染染选了烧烤。

肉的油水滴在炭火上,发出呲啦啦的声音。

白色烟雾升腾而起,热浪一波接着一波。

吴染染坐在白色塑料椅子上,手里拿着谷嘉男递来的菜单。

谷嘉男问:“你现在喜欢吃这个?”

“嗯,喜欢。”

她拿圆珠笔在菜单上打勾,又在啤酒那里写了数字。

“灵狐”打架都穿高定长裙,吃饭只喝露水,和这个主人格在凑合度上相差的差值太大,他没忍住笑起来。

吴染染瞥他一眼:“我们俩早就分开了,现在各自有了有机体,已经互不打扰了。”

“嗯,我知道,路上你都说好几遍了。”谷嘉男扶了扶眼镜,他那金丝边框的眼镜因为夏天太热,镜片四周都有白雾,他索性摘下来,抬手捏了捏眉心,然后继续弯着眼睛笑,“但据我所知,和我关系好的是你吧,吴染染。”

当初谷嘉男一言道破她的秘密,说她利用双重人格骗人,其实坏事都是她一人干的。

吴染染不置可否。

桌面上有一层发黏的薄膜,菜单放久了,就粘上去了,再拿起来时发出“巴巴”的声音。

吴染染把菜单递给老板娘:“再来份小龙虾,大份儿,清蒸。”

谷嘉男说:“点这么多吃得完吗?科学表示,大半夜吃这么多可容易胖。”

吴染染打架都穿长裙,那么爱美的一姑娘,能接受这种习惯么?

吴染染却说:“你和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过一次的人,还在意这种人间规矩?”

“也是。”

谷嘉男不再揶揄他,而是问到正事:“你们两个相辅相成,如果能分开应该早分开了,现在才分开,是有特殊条件吧?”

吴染染点点头:“我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谷嘉男愣了两秒。

身后的烧烤摊刚上炉一批新的烤串,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起,白色烟雾此起彼伏升腾而起,并入茫茫黑夜。

几粒星子挂在夜幕一角,忽地闪烁了下光芒,而后消失不见。

谷嘉男:“你是说,你和她现在只能活一个?”

吴染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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