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裴珠说完这话,江祈年就“嘶“了声。
白凡紧赶着问:“江哥,是不是伤口又疼?”
吴染染起身准备离开,走前,手扶着门,回头和江祈年说:“你和我去青城疗养吧。”
裴珠正照顾他喝水,闻言,看向她。
吴染染迎着这两道目光笑了笑:“我说着玩的。”
她今晚也住这间疗养院,二楼,也是单人间,独立卫浴,衣柜里放着新的换洗衣物,床单被褥都晒过,有阳光的味道。
她先去洗澡。
水顺着肌肤滑落,在地上汇聚成一道道小水流,最后地面都被水覆盖。她赤脚踩在水上,像个小孩儿一样踩水玩儿,水花溅起来时,她忍不住笑。
——蒋川利用“意识存留”技术,把他离开摩非的真正原因存在了吴染染的大脑中。
洗完澡后,吴染染吹干头发,穿着干净的衣服躺到床上,把软软的被子盖在身上,困劲儿立马就上来了。
她伸手拿过床头的遥控器,把空调打开,温度调到合适温度,然后闭眼睡觉。
意料之中的,她梦到了陆桃桃。
陆桃桃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她有回光返照的迹象,在吴染染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她蓦地睁开眼,眼里有神,人还是清醒的。
两个人,隔着二十多年的时间,遥遥对话。
“你来看我了啊?”
吴染染迟疑着问:“你……真的病了。”
“是啊,癌症晚期,活不了太久。”陆桃桃躺在床上,侧过脸,嘴唇上没一点血色,“ 没想到,过了二十年,你才来看我。”
吴染染说:“我当时不知道。”
“也对,你把我们家搅和成那样,又把长生计划告诉蒋川,让他去摩非看着我们家的墓……你哪里有时间关心我。”
吴染染沉默。
窗帘没拉,玻璃外的高耸的绿植身上落着一层阳光,吴染染静静看着窗外,忽然一阵风吹进,纱制的窗帘扬起,周遭景致瞬间变换,她看到了蒋川。
蒋川就坐在陆桃桃的病床边。
吴染染低头看自己,身体已经变得透明——她现在是个旁观者。
再次看向蒋川。
蒋川的背影有些佝偻,他连连叹气:“老陆,你……”
陆桃桃气若游丝地说:“老蒋,她比我野心大,我们都得栽她手里。”
蒋川说:“你都这个样子了,就不要再说话了。”
她咯咯笑起来,气从嗓子里直冲出来,声音像把破锣:“你一定要小心吴染染,唯一能约束她的人只有我,让我活着,她才能收敛。”
蒋川在犹豫。
“留条后路,对白啸也好,她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陆桃桃咳嗽起来。
窗外的阳光还是那么好,但里头的人已经油尽灯枯。
吴染染转身,身后是蒋川的惊吼:“老陆,老陆,护士——”
*****
夜深,裴珠和白凡都走了,屋子里黑魆魆的,江祈年白天睡得久,晚上还不是那么困。
他还在琢磨谷嘉男的提醒。
谷嘉男说吴染染野心蓬勃,不比陆桃桃差多少,甚至更甚她。
当年陆家的混乱,其实是吴染染一手造就。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陆桃桃会去母校挑选助理,银杏大道上,她故意露出妖像,让陆桃桃注意到自己。
“灵狐”人格懦弱慈悲,她刻意压制,却又学习,得到陆桃桃赏识后,她步步为营,先让陆桃桃放下戒心,然后勾起她对自己妖像的好奇。
陆桃桃身边不缺合适人才,她看中“异体”,用自己天成的媚骨,让陆桃桃选她做“现代妖精”。
她并不专一,在得知陆家秘密后,她又分裂蒋川,劝服、诱导他进摩非,在那里起一座实验室,当她的老巢。
江祈年觉得荒谬,他不信,但心里确实有些动摇。
因为谷嘉男提到了一个人。
萨兰。
谷嘉男说,萨兰的死,和白啸无关,是吴染染自己所为。
当时那么大一片珊瑚草沼泽,她冷眼旁观,甚至还……午夜梦回时,她一定梦到过当年场景,谷嘉男说:“你还有机会,别对这只妖物动心,不然就会和我一样,永远沉沦,连下辈子都没法回头。”
江祈年问:“她手上,只有萨兰吗?”
当年王渊带队,一行人都葬在雪山之上,尸骨无存,死因也无法考究,只能赖给天灾。
谷嘉男:“什么意思?”
江祈年摇摇头:“没什么。”
谷嘉男难得正经,他把金框眼睛摘下来,抬手捏了捏眉心,郑重对他说:“陆眠,你要扛起责任,把这个妖物灭了,不要像我,一辈子都回不了头。”
当当当——
有人敲门。
江祈年从床上起来,掀开被子,下床穿鞋,然后走到门前,贴门听。
“是我,吴染染。”
江祈年手打开门锁,手扶在门把手上,没旋开。
“你也没睡啊,要不要聊聊天?”
江祈年犹豫。
她说:“就我们两个。”
门打开,吴染染进来。
屋里没开灯,黑灯瞎火的,只能凭呼吸辨认对方。
吴染染穿着拖鞋踩在地毯上,很快就摸到了之前坐的那只沙发,她坐进去,拍了拍手,问:“谷嘉男怎么说我的?”
江祈年一愣,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在意自己的评价了?”
“我是不在意。”她翘起二郎腿,“但我怕你在意。”
江祈年笑了,他回身坐到床边。
屋里没开灯,但不是一点光都没有,窗帘没拉,月光渗进来,他能看到她大致的轮廓,嚣张,无畏。
江祈年说:“谷嘉男说你心狠手辣,勇字当头。”
吴染染:“嗯。”
“还说你,玩弄人心,为祸苍生……”
这都什么词?
“是不能信任的人。”江祈年笑眼弯弯,“他让我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哦,懂了。”吴染染靠进沙发,下巴抬起,睥睨着他,“那陆眠,谷嘉男有没有说过,我是个特别有魅力的妖啊。”
江祈年不动了。
还好没开灯,还好是晚上。
江祈年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肚子上的伤口。
吴染染说:“谷嘉男的猎妖组织,不归你们陆家管,他曾经也是陆家通缉的人。”
江祈年:“是。”
博远的滨江大厦,他在那里遇到谷嘉男,朝他腿开了一枪后,带回了陆家基地。
“陆家真正捉妖的那个组织,用的是弯刀形武器。我在救白凡的时候,和他们交过手。”
江祈年想起来,当时她背后好长一道伤口。
他问:“这个组织,是我桃姐的?”
“嗯。是。”吴染染看向窗外,这疗养院四周都有围院,近处建筑低矮,看不到什么,但远处林立的高楼却能看的清楚。
她感叹:“你这地段还挺好的。”
江祈年:“这处房产是我哥给我的。”
“陆长风?”
江祈年“嗯”了声,也看向窗外。
吴染染:“白凡是范毅的杰作,陆桃桃想带走白凡,却被你直接断了根基。”
范毅从博远出逃时,被江祈年拦截带走,安置在疗养院内。
吴染染伸手戳了戳太阳穴,陆桃桃为什么要带走白凡?
蒋川的“意识存留”技术明明高于范毅,她为什么要对一个残次品动心思。
难道是重生的她,碰到了什么问题?
她蓦然想起常尖的推测,她说蒋川六年前病故,但人很可能还活着。
蒋川当年答应她去摩非,却又留心防备她。
他选择和陆桃桃合作,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这么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很难说在和陆桃桃合作时,没有再留后手。
这次陆桃桃回来,她没有大张旗鼓,而是一直藏于幕后搞小动作,这不像是她的风格,当年她和陆景仪因投资问题出了分歧,都闹得满城风雨。
所以,陆桃桃自身很可能真出了问题。
在陆桃桃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大段的时间都是给他们准备的。
她得抓住这个时机。
吴染染突然问江祈年:“和我去青城吗?”
“青城?”
“嗯。”
江祈年想了想,问:“你今晚来找我,就是来争取我的么?”
“是,身边的人都提防我,我有点怕你也提防我。”
——谷嘉男说,他还有机会离这妖怪远一点,他告诫自己,不要沦陷,可他知道,这次如果真和她去了青城,那谷嘉男这些话就真成了耳边风。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清,可他却偏靠在枕头上朝吴染染这个方向看,从古至今,狐妖都是惑人的邪魔,但外人哪里知道,与妖相伴,是何等的难从理智。
幸好他身后没江山社稷,不用背千古骂名。
吴染染问:“去吗?包吃住,包顺心。”
人没有具体物像,只有一抹朦胧轮廓,那脑袋里就爱浮想联翩,让话语有机可乘。
他觉得,这条件特别诱人。
她又问:“去吗陆少爷?我耐心可不多。”
是耐心不多,这就威胁上了。
“好,我去。”
吴染染脸上添了个笑,她摸摸下巴,问:“忘了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他说:“能走能动,那边安排好,就没什么问题。”
吴染染:“嗯,那……明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