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懂个P。
苏沁恭敬点点头,随后出去,蓝升岩此刻也睡下了,他的嘴就跟死鸭子一样硬,除了废话,其余一概不说。
夜深了,苏沁回去休息,一觉醒来,苏磊和吴染染已经走了。
她想着陆桃桃的交代,要查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速锡”,于是将工作都推了,连蓝升岩都没再见,她今天要出门。
等洗漱,吃早饭,收拾完毕出门时,却突然收到了苏磊的电话。
苏磊声音很平静,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又照例关心了她下。
苏沁有些恍惚,有时候女人的预感很准,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心乱得很。
挂了电话,她手扶在门把手上,愣是没扭下去。
她发怔,忽然想起了陆桃桃。
陆桃桃曾经是个很有胆识的人,对,是人。
人都有活着的欲望,她能力足够,又有实现理想的条件,对这世界留恋多一些不为过。
可她那么执着的要活过来,已经离开了“不为过”的范畴,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举动,也不应该是能实现的结局。
她再度来到人世,并非这两年。
大约十年前,这世上就已经有陆桃桃“死而复生”的痕迹。
这十年间,她一直躲在暗处蛰伏,不是为了报复谁谁,而是在继续做自己的规划。
佛家里讲究因果轮回,一道灵魂,有不同的转生,但上辈子和下辈子的人……哪怕目标一致,走的路也不一定是同一条路。
所谓殊途同归,如果结局是好的,那路径如何就另外别论,但如果结局注定是个错误,那这通往结局的路就注定不是坦途,人在荆棘小路上走多了,心智还会和往昔一样吗。
陆桃桃可是走了两遍都没走上坦途,她现在……
到底是个什么人?
***
陆眠醒过来时,周遭都是无尽的白,平直线条,冰冷仪器,身子底下的床单有股粗粝感,他大约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也没大喊大叫,只是平静起身,然后坐在床上,抬眼打量周围。
陆桃桃对他不算特差,至少给他吃给他住,给他独立的空间,还能让他在楼里走动走动。
他伸腿下床,踩上一双棉拖,塔拉出了房门。
今天是个晴天,楼道里晒进来不少阳光,他停在门口愣了会儿,这些天,他最害怕的事情大约要属照镜子。
可现在,因为逆光站着,他能看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眉眼、轮廓,好像都没什么改变,他还和以前一样帅气。
不过他知道,身体还有发生了改变,能感觉皮肤变得细腻,脸上这些年留下的岁月痕迹也在隐退,就像是身体里的时间沙漏突然停下了,老天眷顾他这副帅气皮囊,顺带手帮他修复了几下。
他被自己心里这想法逗笑,脸上也不自觉漾出笑。
他百无聊赖顺着楼梯往下溜达,在二层时,停住脚步,这层和他住的那层画风不一样,这层……整条楼道黑漆漆的,没装窗户,贴墙的瓷砖都发黄了,过道两边的墙角里堆积着灰尘,应该很少有人来,他不自觉走进去,沿着墙边走,到尽头,他看到了一扇门。
门没完全合上,留了一个小缝。
他心里狂跳,不知道是股什么力量吸引他,让他下意识推开门。
里面坐着个背影佝偻的男人。
陆眠脚步顿住,没敢再往里走。
这也是间病房,里头设施不像外面陈旧,看的出来墙砖、壁纸、床铺都是高端货,尤其那男人坐着的被单,材质比他睡得那床被褥好。
男人背对着他坐在单人床上,面前是一扇宽阔窗户,此刻窗外绿影斑驳,落在窗下的光影像是鱼鳞。
这男人反应有些迟钝,听到有人开门,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回过头看他时,陆眠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男人是谷嘉男,只不过……他老的太快了。
白发丛生,脸上那张薄薄的皮全都是褶皱,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颓然之色,陆眠还记得第一次见他,在博远失火的六楼,他穿着西装,头发打了发蜡,戴一副金框眼镜,和他说话也不好好说,老逗弄他,被他开枪打瘸一条腿。
愣神的功夫,谷嘉男浑浊的老眼动了动,直勾勾盯着他看。
今非昔比。
这目光,这神态,陆眠突然又想起了周凯说的那番话。
周凯因为照顾奶奶,经济拮据,他当时为了挣点外快,去博远当过志愿者,陆眠……也是江祈年,找到他的时候,他神智很不清醒,一直在说眼睛,他形容和他同间病房的老奶奶的眼神为——死人的眼神。
他那次被吓破了胆,回来后,身体也吓出了点小毛病,一直在家休养,咖啡店的工作也辞了。
此刻,谷嘉男的神情不遑多让。
陆眠动了动唇:“在休息?”
谷嘉男点点头,他转回脸,继续盯着窗外看,从陆眠的角度看,他的背佝偻着,整个人就像是一株即将枯萎的芦苇。
陆眠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走到他身边,他不想离开,他有预感,自己和谷嘉男必然会有段交集。
谷嘉男并非枯坐,他手里捏着一张照片。
“能看看吗?”陆眠垂下眼问,见他似乎点了点头,他伸手轻轻捏住照片边角,谷嘉男直接松开手,让陆眠拿起这张照片到眼前。
胶片照片,照片里有个姑娘,穿蜜色鱼鳞长裙,黑发垂在身后,脸上笑得张扬又自信,背景应该是在江边,她的发梢是吹散的。
陆眠问:“吴染染?”
谷嘉男点点头。
他当初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因为蒋川留下的“意识存留”技术,他得以能再睁眼看看这个世界。
这张照片,就是他存在的基础——他因为这份热烈又失败的喜欢,而愿意重新留下来,这情感给他提供了为人的动机,让他之后产生的所有行为都有了因由。
谷嘉男记得,他又再次加入“猎妖组织”,和她在江边重逢,当时从远处注视着她……她似乎还和以前一样,又似乎和以前不一样。
她就像是蒙了一层雾霭,之前他还能分清哪个是灵狐,哪个是她,可现在,谷嘉男却觉得……她们两个越来越像是一个人。
他按照过去的轨迹,与她不断相遇,可时间反而没有定格,而是从他身体里迅速流逝,每见她一次,他就觉得自己力量被抽走一分。
谷嘉男喃喃道:“我见她第一眼就喜欢她,那么张扬,那么大胆,穿成那样去打架……谁忘得了啊。”
他呵呵笑,然后垂下眼,用手捻了捻衣角。
可是这只是个骗局,她是妖,不会对人动情,心里都是算计,她对这世界冷漠,对他是有客气,但没情谊。
谷嘉男不知道吴染染的过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答应成为“现代妖精”。
一个好好的人,要断情绝爱,去当孤独的“妖怪”,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继续看窗外的树影——都不重要了。
谷嘉男说:“喜欢是真的,但真相也是真的。”
当初她看出吴染染的双重人格,以为自己喜欢的那个张扬的“灵狐”,后来才知道,她是在用另外的人格骗人,那个张扬的是她自己,而“灵狐”却心软懦弱。
这次得知“灵狐”深陷危险,立即来帮她,虽然最后没帮上忙,甚至自己也被抓过来了,但是……这辈子他终于把所有心愿都了了。
他记得,他在喜欢上吴染染后,经常去陆公馆拜访她,当时两个人坐在后院,“吴染染”温柔又和蔼,经常对他说宽慰的话。
他想,那个应该就是“灵狐”了。
他一直想谢谢她。
谷嘉男说:“我要走了。”
陆眠下意识问:“去哪儿?”
他笑笑:“我的时间不多了,指不定再过几天,老的就睁不开眼了。”
陆眠捏着照片没说话。
谷嘉男说:“我是类生命体,理应一辈子不会体验生老病死,可现在,我的情感基础在流逝。”
陆眠疑惑地撇过头。
谷嘉男说:“我不喜欢她了。”
喜欢是一眼的事,不喜欢也是一眼的事,那天江边上,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看着越来越混沌的两个人合二为一,他就知道,过去已经远去了。
谷嘉男如释重负地挺直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继续萎顿着身子说,“我的核心基础已经不存在了,当然就会慢慢老去……也不是慢慢,这才几天,我连硬点的东西都咬不动了。”
陆眠问:“遗憾么?”
“这有什么好遗憾的,那是我上辈子的选择,可不是这辈子的。如今……我的想法很简单。”
他突然转过头,“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
——离吴染染那只妖怪远一点,不然想回头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谷嘉男说:“回头也来得及的,你看我,结果也没多坏,做事还是大胆些好啊,活这么多年,我怎么越活越胆小了呢。”
他含笑望着他的眼睛,陆眠这双眼很好看,清澈明亮,藏着些他望尘莫及的顽固。
或许,他的结局能更好些呢?
谷嘉男就保持着这个笑容慢慢合上眼。
窗外一缕阳光洒进来,陆眠手中的照片掉在地上,他起身,看外头斑驳的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