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例行检查完身体，看着打算离开的实验员，陆眠问了句：“我现在……是不是不算个人了？”
他眼巴巴看人家，谁知道实验员冷漠的不行，没回答，直接走掉。
被陆桃桃坑到这一步，说实话，陆眠并没有多少怨气，当初他师父黄兴离开的时候，他也想跟着去了，可那想法只产生了几秒，就迅速消散。
人无完人，大家都说黄兴死于意外事故，少数知道隐情的，心里都不免为他感叹一句可惜。但陆眠却知道，黄兴也是普通人，也会害怕，他最后把日记本交上来，是想用那东西换他一条命。
陆眠觉得，人就是这样，当下情绪刺激，什么话都说得出，什么事都做得出，但冷静下来，就得从长计议。
他师父虽然怕过，但那一点点怕和他这一辈子做的事比起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他想跟着去了，也只是一件小事，他最该做的事应该是调查清楚那八条人命。
现在，他低头看自己，有手有脚，能吃能喝，即便被改成什么乱七八糟的实验体也没什么。
人嘛，有时候活的也挺简单的。
他从床上起来，又想出去溜达，自打知道谷嘉男也住这栋楼，他就多了很多兴致，总是去找他玩儿。
可大部分时间，谷嘉男都是看着窗外发呆，偶尔才能和他唠几句。
他说：“那个H-X分子要是没用，她要做回人，就得看你了。”
陆眠疑惑：“看我什么？”
谷嘉男说：“看你怎么拉她回人间。”
这任务好重，陆眠垂着头看地板，半晌后点了点头。
****
青城山。
吴染染：“我今天敢上你这车，我就什么都不怕。”
青池道长冷笑一声：“带你免费逛景点，看你说的，跟要宰了你一样。”
——你不就这意思么？
吴染染把那叠破简报扔进前头的储物盒，然后抬脚又踹了下，她歪头瞥青池道长，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搭理她。车子是上锁的，她也跳不出去。
拐带，这是违法事件。
但在妖界，青池道长这行为叫“捉妖”，走的也是正常流程。
突然，吴染染安静下来。她腿上的罗盘大约和她磁场不合，指针啪的断了。
这是“测妖仪器”，看外形，像98年的纪念款。
——这是钱清越的东西。
当年钱清越在摩非出事，她留在住宿地方的行李里，就有这一张罗盘。如果没记错的话，罗盘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吴染染抬起来看——congratulate qian
“祝贺钱清越”
还真是她那盘。
吴染染明白了。
车子绝尘而去，她被带到后山，后山没开发好，暂时不对外开放，住那的都是一帮老道士，吴染染记得，青池道长住的好像是前山宿舍。
他车开的平稳，确实是个老司机。吴染染看车窗外，从一进后山，她就看到天空中拉起的细密蓝网，纵横交错，绵延不绝。
这网罩住了这座山，也笼住了里头的人。
吴染染问：“钱姨也来过这儿？”
青池道长“嗯”了声，他抬手扶了扶墨镜，大概不舒服，又摘了，挂领口上。
随后掀起眼皮，瞅了天上一眼。
“钱清越算你们妖精的祖宗了，她在的时候，科技还没现在发达，资金也有限制，所以她没你高级。”
——越原始的妖怪，身体构造越接近普通人类，能动用的力量越小，所以为了存活率，早期的“现代妖精”心更狠，手段更毒辣。
青池道长说：“好像是这个位置吧，这天罗网兜上被她击穿了一个洞。”
当年基因改造技术有限，也没有“异体”这样的东西，钱清越之所以也能成“妖”，是因为她的一颗“妖心”。
青池道长说：“以她为首，跑出去好几只，最后被外面那个猎妖组织给捡走了。要我说，赏金猎人居然沦落到这地步，和我们抢活干，也亏了他们手里的功夫……到了。”
下车，吴染染愣着没动。
青池道长给她开车门，居高临下望着副驾的姑娘：“知道当年我们如日中天，而为什么这二十年却销声匿迹了么？”
吴染染呼吸有点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青池道长脸上缓缓摆出笑，他唇角两边深深两道沟壑，眼里透着精光：“因为我们对植入异体的妖怪根本没办法，时代在进步，可我们却没什么进步，但你偏放弃异体，要什么妖心，这不正中我们下怀吗。”
吴染染：“你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啊，小丫头，我下半年的业绩靠你了……给我出来！”
——————————————————
吴染染一路被开绿灯习惯了，还是第一次栽成这样，现在是秋初，山间的水冰凉刺骨，吴染染从水池子里爬出来，头顶漆黑一片，这是口洞，洞中有口潭，潭中也漆黑，藏着不少异类。
这是青池道长嘴里的伏魔洞，关的就是她这种妖。
他说，钱清越在这撑了一个星期，她的话，三天。
呸。
都有“妖心”，凭什么她三天。
水突然冲起一道激浪，啪，水花又散在水面上，吴染染抹了把脸，往后退。
太冷了，也黑，看东西太费劲。
砰——
有什么东西冲过来，她闪身躲开，那东西撞到岩壁上，回旋甩到她身上，她伸手格挡，入手却一片黏腻，想要抽手已经来不及了，手陷进去，身子也被一股大力拽过去，吴染染突然想起萨兰。
她被拖拽，身子蹭过地面，皮肤被尖锐凸起的小石头子划伤，她咬住牙，明白自己的皮肤可能经不起二次摩擦，于是用另外一只手抓住一块凸起，企图翻身。
耳边是巨大的轰隆声，这洞穴里的声音都像加了混响，一快、一多，就嗡嗡。
这是她被关进来的第一天，判断不出池子里有多少异物，也不知道它们发作的时间。
吴染染的手掌心已经血肉模糊，凸起的地方只被她的手笼过，那东西力气不算特大，她手废了，只能增加下盘的力量，试图停下，她好几次都踉跄着要站起来了。
背后一疼。
有什么东西穿入她的肩胛骨。
她感觉自己疼的失了真，有那么一瞬间忘记这是在哪儿，只懵懵的在黑暗里睁大眼睛，然后浑身狠狠摔在地上，几乎摔散架了。
“这什么罪……”她嘴里喃喃，手机械样地撑起身子，还想站起来。
这帮道士就是野蛮，人家范毅做实验还知道循循善诱，只观察，不给痛苦。
她吐了口血沫。
周围太冷了，加上受了伤，刚才她血脉偾张不觉得，甚至还兴奋的出了汗，可现在那股反抗的劲儿下去，她就只剩下……冷。
比刚才还要冷。
青池道长说的对，他们这古老捉妖的方法已经被淘汰了，21世纪是文明社会，对待“现代妖精”都讲科学。当年没有“异体”而只有“妖心”的钱清越，真不一定输在“技术不发达”上，她是缺少了力量。
周围有股潮湿的气味，她冷的蜷缩起来，鼻子下头有热流涌过，应该是流鼻血了，她用手去抹，腥味在鼻端散开。
冷，太冷了。
从她肩胛骨受伤，这洞里的嗡嗡声就没了，现在越发安静，甚至能听到流水声。
吴染染是妖怪，周身磁场和人类不一样，这洞穴里的结构不知道，位置也不清楚，所以……她听到的，感觉到的，和普通人类可能真不一样。
她慢慢思考——刚才那叫声该是来自什么东西？
自打她带着落败的苏磊去见陆桃桃，她体内的“灵狐”人格就没出现过，到现在也依旧没影。
两重人格共用一副身躯，身体很可能无法承受大脑的两套系统，而日渐崩溃，但吴染染的这两重人格却有个十分稳定的体系，她们不会相互打扰，也不会相互争抢使用躯体的时间，甚至近期还出现了要融合的痊愈趋势。
她主人格比较强势，“灵狐”一直很听话，只主人格叫她的时候，她才会出现。
现在是怎么了？
她主人格虽然强势，但却是人心，没有“妖心”，真正有“妖心”的却是“灵狐”。
“灵狐”使用躯体时，吴染染会短暂失忆，她不知道“灵狐”的因缘际遇，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到钱清越的“妖心”。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当年蒋川离开摩非的真正原因，会不会“灵狐”是知道的。
吴染染做过脑热图，两重人格的性格大相径庭，是因为每次切换，两个人所用的脑区不相同。
那会不会，吴染染那些失去的，存于某脑区的记忆，只有“灵狐”才能调动出来？
周身的冷冽没有任何衰减，甚至水声越来越大，吴染染能感觉到水位在上涨，她想起来寻找高处，可眼皮就像是灌了铅，渐渐有些睁不开。
感知在慢慢消退，她觉得身体发沉，慢慢的，连思考能力也没了……她彻底睡过去。
吴染染不知道，在她昏睡过去后，她这副躯体又猛然睁开双眼。“灵狐”出现，操控着身体站起，她像是感受不到冷，也感受不到疼，平静的看着水潭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