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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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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微伤。

警车在一条绿荫环抱、种满松柏的老街上行驶,目的地是常博的家。白明坐在副驾驶上,看着伤情鉴定的描述,五味杂陈,他又回头看向后座的学生,问道:“你和家里人打架的时间有多久了?”

“五年。” 常博顺势回道。

“那你挨打之后都会打回去吗?” 白明收起这张证明,继续问道。

“以前没有,最近才会。”

散落的松叶铺满这条林荫小街,老旧的花洋西楼伫立两旁,像是可以凝住仍残留于这座城市的点滴时光,这条路至今风韵犹存,它浓缩了历史的精华,见证了时代的变迁,甚至还有俗话说,一条林荫道,半部江州史。

陆吾开得很稳,一手伏在方向盘上,另外一手则搭在车门,通过后视镜也看向后座,语气和缓道:“小孩子可不能打架,没听过一句话吗?打赢坐牢,打输住院。”

常博将头瞥向一旁的成荫街弄,不作回答。

白明看向陆吾的侧脸,嫌弃道:“陆警官,你也好意思说这话,你小时候最爱打架了。”

陆吾一怔,没想到这话题竟烧到了自己身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咧嘴一笑道:“我错了小白,这不是后悔了嘛,打的时候挺威猛,打完之后浑身疼。”

说完,他余光扫了眼白明,伸出手就要去抚白明的发梢,低声温柔道:“怎么突然教训起我来了?给我点面子嘛。”

白明没有看他的嬉皮笑脸,反而推开他的手,转过身问起正事:“常博,你身上的伤都是你家里人造成的吗?”

常博思忖了片刻,良久后才慢慢开口道:“是。”

“他们为什么打你?是无缘无故的吗?” 白明蹙起眉梢,满面忧虑。

“打人还需要理由吗?想打就打喽。” 常博依旧保持着冷漠的态度,似乎一点也不近人情。

白明有些为难地试探道:“打人的,是你的父亲吗?”

常博低下头,双手交叉,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看在白明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情况下,这才妥协地“嗯”了一声。

白明联想起自己童年的经历,为了查询更多的情况,便道:“那家里其他人也会遭遇家暴吗?”

“家里只有我。” 常博双臂环抱,语气不悦。

连接天地的松柏向后退去,这是灰白冬季里唯一仅剩的颜色。

白明一愣,疑惑又道:“那你母亲呢?”

“几年前就离家出走了。” 常博答得极快,似乎知道这就是下一个问题。

白明点了点头,明白了他话里的不平,也清楚了为何这名学生每次提起父母时都会躲躲藏藏,他心中一酸,许下了一个坚定的承诺。

“以后你再也不会挨打了。”

话毕,车子转弯,一道阳光从松柏间穿梭而至,倾入车内,常博顿时感到一丝温暖,他也不知是光线的作用,还是话语的力量,只能深吸一口气,沉默地看向坐在副驾驶的人。

陆吾接过话,问道:“怪不得你班主任只有你小姨的电话,就是这个原因吧。”

无人应答。

场面冷了下来,白明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换了个问法:“是你的小姨来照顾你的日常生活吗?”

常博立刻回道:“她也只是偶尔来过一次,平常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

陆吾再次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小子还真是小心眼,就因为我在学校里吼了你两声,结果你一路上都不搭理我,把我当空气是吗?”

依旧无人应答。

白明干笑两声,侧头看向驾驶的警察,“你和他年龄差了这么多,怎么还和孩子置气呀?当年你来白河的时候,常博可才三、四岁呢。”

陆吾听完这话,更加委屈道:“小白,你这可冤枉我了,我哪里会和他一般见识啊?我只是瞧他吃软不吃硬,给他个口头教训而已。”

“白河?白河镇?” 常博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语气急促,惊恐万状。

白明闻声回头,只见他瞪着双眼,满目惊讶,便好奇问道:“你是去过吗?”

“没有,” 常博收回异样的目光,尽量不与白明对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陷入了沉思,“我爸去过。”

即使是亲自去过,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毕竟那里的山茶花可是全国闻名的,每年的游客也是数不胜数,可白明依旧捉摸不透这学生在激动什么,直到他听见了接下来的一句话。

“他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空气瞬间静止,白明的心底萌生一股寒意,这话前后矛盾,让人疑惑不解。

陆吾也有这样的感受,抢过话道:“你父亲不是这几天还打你了吗?什么叫做去了就没再回来?”

常博没有出声,他的确不喜欢这名警察,尽管此人在二五六案上曾帮助自己跳车逃离,可在他心里,所有功劳都是旁边这位法官助理的。

“小白,还是你问吧。” 陆吾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白明暗自推断一番,道:“现在家里的人,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对吗?”

“我从没说过他是。” 常博靠在软榻上,任凭柔软的座椅将自己包裹。

心脏如同被放入蒸笼,白明再次追问道:“你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时候去的白河镇?”

学生微微睁眼,欣赏着仍保留上世纪风格的街景,他望见风把树叶卷落,像是卷起了从母亲口中听来的往事,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语速不疾不徐。

“十三年前。”

这个熟悉的数字让前排二人几乎都目光发直,好似僵住,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道出一个名字:“常鹏?”

在十三年前的白河镇,只有两家外姓人,一家姓陆,一家姓常。

“你们认识我爸?” 常博反问道。

“不仅认识,还很熟呢。” 陆吾浅笑一声,他想起在他转学来到白河镇后,常鹏对他被同学欺负一事总是视若无睹,并且还带人一并霸凌他,甚至还亲自打骂他,不过时间久了,这些厌恶早就随风消解,现在提到这事,恍如幼稚的儿戏,他根本没往心里去,所以也只是大方一笑,仿佛一笑便能泯恩仇。

可最令他痛恨的,并非是自己的遭遇,而是白明在那个风雨交加的阴沉下午,差点就受到了常鹏的侵害,这让他到现在都无法原谅那个丧心病狂的支教老师。

白明也记得此事,他小时候还不知道常鹏的非分之想,如今他明白了,每当回忆起当时的状况,他总是能吓出一身冷汗。

车子依旧穿梭于这条小路上,白明望着遮蔽阳光的树梢,淡然道:“你爸爸,当过我们的老师。”

说完,他又立马补充了一句,“但他当年明明离开了白河,什么叫做没回来呢?”

“他就是没回来,我妈说他可能出了意外,死在了半路上。” 常博用手托起下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白明继续问道:“那你妈妈是在五年前改嫁给你现在的爸爸了吗?”

常博应了一声:“是。”

白明这才缕顺一切,常博的亲生父亲去了白河,未能归来,母亲一人将他抚养长大,五年前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之后离家出走,这个男人不仅不负责任,还经常殴打他。

警车停在了这条林荫小路的一旁,西洋房之间穿插着纵横交错的小巷,而小巷后的房子并不再是这洋楼,而是破旧的老房,这里便是人们说的城中村了。

由于风吹雨打的缘故,墙壁上的油漆早已被洗刷干净,露出水泥本色,青石板路最多只能并肩两人,小巷越往深处便越安静,潮湿的气息也就越浓郁。

常博一声不吭,只在前面引着路,白明紧随其后,他回头看了眼陆吾,只见他十分警觉,正一脸严肃地察看四周,白明知道这是他的职业病,待到陆吾余光发现白明正在看自己时,便低下头,和白明对视一眼,脸上立刻浮出灿烂的笑容,这前后差别让白明也微微一笑,心里踏实了许多。

头顶悬挂的衣服还渗着水珠,这定是巷弄里的人家认为好不容易赶上了晴天,趁此机会,急忙晾晒一会儿吧。

“到了,这就是我家。” 常博停下了脚步,向前一指,在他的面前,有一个极小的房门,他拿出钥匙,朝着锁孔一插,转了两圈后,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他步入屋内,随后招呼二人进来。

一阵铃声突然响起,陆吾掏出手机,是一通非常重要的电话,于是他示意白明先进,自己站在门外,按下了接听键。

白明跟随常博的脚步,才刚踏入屋内,一股浓烈呛鼻的烟味儿呼啸袭来,他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干咳两声,又抬起头,瞧见屋内烟雾缭绕,桌子上摆满垃圾,地上也都是烟头,明明天气放晴,窗帘却是紧闭,屋子暗得令人心慌。

常博一把拉开窗帘,又将沙发上的杂物扔到一旁,腾出地方,道:“随便坐吧。”

“你爸爸呢?” 白明没有动弹,问了一声。

常博指着一间紧闭房门的卧室,回道:“睡觉呢。”

白明看他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心里不禁感慨万分,他转过身,看见门外的陆吾眉头紧锁,像是正在谈论局内比较重要的案件。

常博一打开卧室门,呼噜声立刻变得明显,他看着地上的烟盒与酒瓶,面容平淡,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走到阳台边,又将卧室的窗帘全部掀开,冷冷道:“有人来找你谈话来了。”

白明坐在沙发上,听着屋内呼噜声渐渐变小,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他看向窗外一览无余的蓝天,阳光刚好可以照在自己的脚下,他深吸一口气,已经做好了劝解的准备。

“滚出去!” 一声大吼从屋内传来,让本就稍微放松的白明又一次绷直身子,只见常博被猛然推出屋子,倒在地上,他连忙站起身,迅速跑了过去,搀起这个学生。

屋内徐徐走出一个男人,这个男人高白明半头,宽度能顶两个他,大腹便便,凶神恶煞。

男人胡子拉碴,眼里发红,像是还没睡熟,他盯着面前的常博,以及一位还不及常博高的年轻人,冷笑一声,道:“是你想要来找我谈话吗?”

白明心中忌惮,却依然将常博揽在身后,坦言道:“是我。”

“你想谈什么?” 男人本就因被扰醒而心生不满,现在听到常博还找了人来教训自己,更加恼火,不过对手是个看着就弱小的家伙,这让男人底气十足。

白明从口袋中掏出伤情鉴定,不紧不慢地说道:“据我所知,你这些年来多次对常博进行殴打,最近一次甚至还将他打至轻微伤,我来这里是要警告你,请你立刻停止你的这种侵害行为,我已经通知了居委会和负责管辖的派出所,他们每周都会派人来探望一次,如果你不听劝阻,继续使用暴力,我们将依法追究你的刑事责任。”

听完这从容不迫的话语,男人扑哧一声,“常博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我打了又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的家务事,轮不到你个外人来管,你是常博的老师吗?我告诉你,就是警察来了,他也管不着,赶紧给我滚!”

说着,男人向前顶去,白明连连退后,轻拍常博的手臂,示意他先出门等候,接着又正色道:“我不是他的老师,也不是警察,但我是一名法律工作者,有权利保护未成年人的生命健康。”

“我让你滚听不到吗?这里是我家!” 男人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势汹汹地向他迈去。

白明的心已经提在了嗓子眼儿,汗流浃背,他大步向后退去,直到撞在了沙发上,却还是坚持说道:“你已经触碰到了法律的底线,难道不怕被起诉吗?”

“被谁起诉?被常博吗?” 男人提起嘴角,嗤嗤一笑。

白明轻喘着气,汗水浸湿了他的眼角,“只要常博同意我做他的法定代理人,我也可以起诉你。”

“是吗?” 男人抱拳,捏得手腕咯吱作响,“那我就让你没有机会再口出狂言!”

说完,他猛地挥出一拳,朝着白明的脸上就要打去。

白明吓得紧闭双眼,尽管脑子想跑,双腿却不听使唤般站在原地,他将头扭到一旁,以换取最小的伤害。

可这一拳迟迟没有落下,只听砰的一声,他愣了片刻,缓缓睁眼,瞧见陆吾一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以一掌之力稳稳地接住了这一拳。

此刻悄无声息,除了有风从门口拂来,将缭绕烟气吹散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

“我这边有急事,二五六案等下再说。” 陆吾严肃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对着手机回复一声,随后塞入口袋,包着对方拳头的手向前一推,那男人比不过这力道,只能被硬生生顶了回去。

“还、还真有警察。” 男人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略显狰狞,他看着陆吾这一身警服,以及比自己还高的个子,大惊失色,急忙收回手臂,头脑一热,大吼一声,又一次挥出了拳头,这一拳,是朝着陆吾打出去的。

陆吾根本没有在意,只是抬起一只胳膊,巧妙地抓住对方的手腕,绕着男人的脖子反手一转,接着又用膝盖一顶小腿,男人便转了个身,又跪在地上,双手背后,被陆吾牢牢地按在地上,痛苦地呻唤一声。

手铐一开一合,战斗便停止了,全部的过程不出三秒,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费吹灰之力,让白明和常博都看呆了眼。

陆吾肃然道:“你已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法》,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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