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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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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车子离开后,白明静静地站在大雪之中。

高平父母的出现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他那空空荡荡的心一时间被琐事全部堵满,好似走在狭隘的关口,明明前方是即将豁然开朗的桃花之源,可突然来的一场天崩地裂,将所有的光线全部泯灭,而他自己也被掩埋在巨石之下,动弹不得。

或许是因为魏兰与自己长得相似,他虽然没见过那个女人,却总为她的死亡黯然神伤,他也替魏峰的罪孽感到不值,替周良的失踪感到后怕,他亲耳听见了丁飞遇害的过程,又再一次瞧见那具腐烂的尸体,他知道了贺玉的经历,知道了秦薇的过往,最后,他又见到了第一名被拐儿童高平的父母。

这里的每一个好人,每一组家庭本都该美好地生活着,每一个坏人,每一桩案件也都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可那些受害者却被他人轻易残害了性命,剥夺了权利,践踏了尊严,法律保护不了善良的人,也无法阻止罪恶的手。

而他自己,作为人们口口声声提起的法律工作者,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罪行的发生,自己拦不下,救不了,无能为力。

案件又一次走到僵局,仿佛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事情的发展,那双手的主人藐视高堂,蔑视律条,将公检法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次又一次戏耍着司法系统。

白明看向江对岸的高楼大厦,明明现在的江州早就不是之前的罪恶之城,为何还有如此多混乱不堪的恶行。他天真地以为这座城市已经把一切都暴露于光明之下,但他这才后知后觉,黑暗里仍有数不尽、拔不净的毒株,正在角落里肆意蔓延。

沉重的失落感如同漫天降下的大雪,落满他的肩头,他无望地看着雪光相融的江面,心里再无半点希冀。

“小白!”

一声亲切的呼唤从身后传来,白明回过头,只见陆吾焦急地冲出饭店大门,看到自己后才安下心,又一路小跑到面前。

陆吾抓起他的双臂,担忧道:“小白,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跑了出来?外面这么冷,快跟我进去。”

他刚要牵起那只手,只听白明轻声开口,如随风潜入夜里的薄雪,无声地滋润天地万物。

“陆警官,你听说过高平吧。”

陆吾全然一怔,看着丧气的白明,“听过,怎么了?”

“他有下落了吗?”

白明站在原地,任凭这名警察拉着自己本就没有温度的手,而他的语气,也似乎降到了冰点。

陆吾捂住他的双手,回道:“还没有。”

这答案也在意料之内,白明一言不发。

“为什么突然问起……” 话说了一半,陆吾突然一惊,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不是他父母又要过来?我一直在处理公事,竟然没有留心电话。”

“不是你没有留心,是你的手机没电了,” 白明失落地应着,“忠叔打给了我,我已经见到高平的父母了。”

陆吾深知那对夫妻的情况,一个对警方不满,一个又精神失常,不过他能理解夫妻二人的心情,因此不论他们找来多少次,他依然能够心平气和地劝导,只是这项艰巨的任务落在了白明的肩上,他这才明白了眼前之人的反应。

他心中隐隐不忍,他不想让他的小白承受任何戾气。

“小白,他们情绪比较激动,说话可能过分了些,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伤心。”

白明摇了摇头,“他们没有凶我,就算他们冲我发了脾气,我也不会介意的,这么多年了,寻子的希望实属渺茫,我要是他们,心中的痛处估计也难以忍受。”

说着,他缓慢抬起头,那双眼眸着实迷离,无法聚焦,像是困住了太多的情绪,歉疚、酸楚、同情、无助在这一刻透过眼神全部散发而出,尽管他的手掌已被搓热,可他的心依旧冰凉。

“陆警官,丁飞的死是袁率做的吗?”

陆吾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小白,我们没有证据表明是他做的。”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啊,” 白明语气慌乱,焦躁不安,“我明明在火车站亲眼瞧见了他们两个人的交谈,我明明还在电话里亲耳听到了丁飞临死前提到了袁率的名字,现在丁飞的尸体就被吊在富茂集团下的解放大饭店里,凶手显然就是袁率啊。”

陆吾瞧他急得快要哭出来,柔声安慰道:“你别慌,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这些都不是铁证,他的老板徐腾也替他做了证明,你放心,我会调查清楚的,我一定会。”

白明骤然安静下来,两臂自然垂落。

陆吾擦去他头顶的积雪,又抚住他的双臂,“小白,你先随我进去,站在这里会冻感冒的。”

“陆警官,你说我们做的这些,有意义吗?”

此话一出,陆吾恍神刹那,难以置信道:“有意义,当然有意义,怎么会没有呢?”

“意义是什么?” 白明缩回手臂,向后退了一步,“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一点公平与正义?不是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吗?为什么这个所有人都称之为法治的社会,还是会有无辜的平民受害者?而那些高高在上、掌握资本的人,为什么他们可以逍遥法外?当年武荣只入狱两年就被放了出来,现在袁率也被一手保着,我们在他们眼里,不就是被戏耍的小丑吗?法律真的斗得过他们吗?”

他的语气很轻,却声声如刀,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他却没有眨眼,只是木讷地站着,向他的陆警官,向这场大雪无声地控诉一切不平。

月光从云影间乍泄而出,一揽璀璨星空,一捧壮阔银河。

“陆警官,我想回家了。”

陆吾瞠目结舌,他没有想到白明竟然已经如此失落。

“我想要抽空回家看一看,白河虽然落后,但是没有那么多的案子,我想回去喘一口气,调整完心情再回来工作。”

陆吾默默地听他讲完,心中作痛,他不再考虑那么多,向前一步,一把搂住了白明。

这一拥抱才让呆若木鸡的白明有了反应。

陆吾一手搭在他的后背,一手抚在他的后脑勺,义正辞严道:“小白,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替落难之人鸣不平,你替死者家属讨公道,你会为弱小者守护权利,为受害者挖掘真相,你一向乐观坚强,也正是因为你温良纯和,才看不得世俗的不公。”

白明被抱得很紧,有陆吾高大的身躯挡在身前,没有风可以吹乱他的头发,没有雪可以落在他的衣袖。

“自由、博爱、平等、正义,这些被语言构建出来的词语本来就是虚妄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正义,它不是客观存在的事物,因此看不见也摸不着,我们所不断追求的,是一份藏在心中的正义感,而司法体系就是为了营造这种正义感才产生的。

“小白,你是法官,你应该知道,法官是最接近神性的工作,它是唯一被赋予可以决定他人生死的职业,你比我要懂法律,因此你才会更加怀揣着这份正义感,公检法的人无一不希望尽早抓获这些罪有应得的犯罪分子,但只要我们做到问心无愧,这就足够了。

“正如那句大家背烂的名人名言,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我也想说一句,正义感会被怀疑,但绝不会泯灭,它虽然暂时看不见,但不代表永远看不见,你现在感受不到意义,也不代表意义真的不存在,如果我们做的这些没有意义,那谁还有资格替死者讨个说法?

“小白,你很善良,而善良就是最好的法律。”

那是一缕春风,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它只是围着白明绕了一圈,便将那破碎的心灵,缝缝补补组合了起来。

他安静地听着陆吾的话,突然想起自己在上大学时,所有的法学生举拳宣誓的瞬间,那几句誓词,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我自愿献身律法事业,手握正义之剑,身持律法之盾,除灭社会之恶,守护人间之善,崇明法律之圣,昌盛人文之光,忠于人民,忠于法律,奋斗终身,永不止息。”

他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陆吾,有些激动道:“陆警官,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小法官。” 陆吾轻拍着他的后背,身高的差距刚好够他把自己的下巴轻轻放在白明的头顶。

大风不再呼啸,大雪不再飘摇,没有风雪的怀抱如此温暖,好似迎来了一泓春华。

“那个,陆队……”

一声打扰从身后传来,陆吾一惊,再一回头,只见景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白明见状,急忙从陆吾的怀里挣脱开来,往旁边尴尬一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景瑜也十分窘迫,目光在二人间不断闪动,“陆队,饭店的大堂经理,所有的员工也都已经到了,现在可以安排问话了。”

“好,我这就进去,” 陆吾一手从口袋掏出钥匙,抛给了景瑜,“已经午夜了,你去开我的车,把白法官亲自送回家,然后再过来吧。”

说完,他又扭过头,拍了拍白明的肩膀,“小白,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家休息吧,我估计又要问一个晚上,今晚就不回去了,到家给我打电……手机没电了。”

白明收回满面愁容,道:“你放心好了,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给你留一盏灯。”

江水滚滚,在吸纳了百川之后,它从江州汇入大海。繁华的两岸灯火通明,夜夜笙歌,直到清晨的曙光亮起,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才渐渐退去。

冬日的白天总是亮得很晚,再加上这身心俱疲的状态,以及茫然所失的处境,白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

隔壁的卧室空空无人,陆吾果然一夜未归。

他简单收拾了一番,提着两袋礼品,走下楼去,尽管他仍然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虽心中保持着警惕,却没有那么在意了。

他坐着地铁,一路来到了市检察院,这个地方他来过许多次,从最初胆怯地来找钱衡询问工作,到后来谦逊地来找乔雪学做书记员,再到之后提心吊胆地等待记者招待会,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淡然地走进这座司法机关,有条不紊地来到乔雪的办公室外。

“乔师姐。”

他敲了两下门,在听到“请进”后,他才按下把手。

“白法官,好久不见,怎么大周末不休息,反而跑过来找我了?” 乔雪抬起头,莞尔一笑,秀外慧中,“你昨晚没睡好吗?眼眶有些黑,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或许是还沉浸在昨夜的难过中,他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揉了揉眼睛,随口搪塞道:“乔师姐,喊我白明就行,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有些冷,应该是没睡好。”

阴沉的光线从窗外照入,太阳仿佛刚刚露出了脸。

“师姐,我就是来找你闲聊几句,最近听说你考上了检察官,现在在侦查监督科任职,我一直没来道喜,今天才抽出空来,给你带了些家乡的特产——山茶糯米藕,这是我爸妈给我从白河邮过来的,是用山茶花,蜂蜜,鲜藕做的,味道很甜,很好吃的。”

乔雪接过两袋礼品,客气道:“劳心了,江州没有山茶花,我可要好好尝一尝,谢谢。”

说着,她指向一旁的座位,示意客人坐下,又倒了两杯水,“咱们也算是师出同门,一直没有时间好好聊一聊,你现在还在公安局帮着处理案子吗?”

“也不算帮忙,市局工作繁重,可比咱们忙得多,我就是过去搭把手,” 白明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热水,“师姐,自从钱科长秋天出事以后,你们这科室就冷冷清清的,最近不忙吗?”

“就是因为忙才冷清的,要不然今天周末,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加班啊,” 乔雪提嘴一笑,“这不还有一个月就要入春了,年底正是忙的时候,其他同事都出去办事了,那帮人今早出门前,还在我这里抱怨,说又要公安法院两头跑,里外不是人了。”

“是啊,检察院两边都要兼顾,确实不容易。” 白明应声回答。

“我估计你们法院也不想被我们叨扰吧,” 乔雪双手环抱,嘴上虽然谈着话,眼睛却也看起了文书,“公检法就这样,一致对外的时候很团结,内部又互相鄙视,就拿我们检察院来说,看公安就是群不懂理论的糙老爷们,再看法院,又觉得你们反而太懂理论,总提一些不切实际的要求,是一群有文化的流氓。”

白明倒是被逗笑了,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每次我看到公安写的密密麻麻的文书,都要长叹一口气,心里也盼着检察院可以少诉几个案子,能让我们清净清净。”

乔雪也轻嗤一笑,“最惨的还是公安,脏活累活都是他们干,咱们动动口,他们又要重新忙活,人家还嫌弃咱们理想主义,不懂一线工作的辛苦,背后指不定骂咱们是一群只会指手画脚,不做事情的大爷。”

屋内充盈着二人的笑声,乔雪没有了之前的理性,白明也没有了以往的羞涩,不止是他们,每个人都在时间里不断成长。

只不过这笑意仅仅存在于表面,它还是难以冲淡白明内心深处那无望的苦涩。

“钱科长是不回来了吗?” 他又随口一问。

乔雪啧啧两声,“他前不久刚刚提交了辞呈,现在人还在医院呢,但他身体已经康复了,过不了几天就要出院了,他做手术锯了条腿,因此也没心思继续干下去了,他说以后要随便租一片农场,靠种玉兰为生。”

白明闻言,心中甚是感慨,他想起魏兰最爱的花就是玉兰,他又想起在医院看望钱衡时,那枕边放着的养殖书,也是玉兰种植手册,原来钱衡早就做好了今后的打算。

“师姐,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向你咨询,我记得之前你告诉过我,你小时候家里是卖古玩的,对吗?”

“是,没想到你还记得,” 乔雪放下手中的文书,转头看向窗外,“那还是我在东峰县的时候,当时我才上小学,家里开了个古玩店,我负责给家里记账,怎么突然来问这些?”

越接近答案的时候,白明的心便越不安,“在你家门前曾经有个孩子被拐走了,他叫高平,是拐卖儿童案的第一名受害者,不知道你对他是否还有印象?”

“有,当然有,” 乔雪不假思索地答道,“但不论是东峰县的派出所,还是江州市的公安局,都已经问过我了,他们没有得到任何线索,你还要听吗?”

白明的心情从高到低,他长吁一声,随后又打起精神,“听听吧,也没什么坏处。”

乔雪倒是觉得他心态甚好,便讲了起来。

“做账是个细心活儿,不容一点马虎,所以外面一有动静,我就心烦意乱,当时总有一个大我三四岁的男孩儿,每次放学回家时,他和他朋友们经常在古玩店门口大喊大叫,扰得我无法算账,他就是高平,住在古玩店的附近,因此我对他印象很深。

“高平很是调皮,总是和人勾肩搭背,有时候还会动手动脚,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在古玩店的门口,带领几个同学,把一个大他五六岁的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打完就跑,那个被打的人浑身颤抖,手里攥着几个饼干,就是不松。

“后来没过多久,高平的父亲来逛古玩店,留他自己在店外,他就失踪了,大家都说他被人拐走了,我也是在那之后警方上门探访时,才知道他叫高平,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这就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连句话也没说过。”

白明听完她讲的故事,也没能找到有用的信息,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下,嘴上道:“没想到乔师姐也是阳京市东峰县的人。”

乔雪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手上的文书,“阳京离江州开车不过四个小时,火车更是缩短一半,所以这里有很多来自阳京的人,没记错的话,陆队也是阳京人吧。”

“没错,” 白明答完,瞧见乔雪有了工作的态势,知道她忙,只是抽时间陪自己罢了,他不愿继续打扰,便站起身,准备先走一步,“我大致了解了,谢谢师姐,要是没什么事,我就改日再来拜访你。”

“这么快就要走了,” 乔雪看出他心事重重,便也随之站起,嫣然一笑,不作挽留,“外面雪地滑,不好走,你路上慢点,我就先不送了。”

“好,多谢师姐。” 白明脸上强笑,挥了挥手,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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