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队,我们就要行动了。”
烟花燃放了二十分钟后便结束了,白明才刚坐上车子的副驾驶座,便听到了陆吾的对讲机里传来了周良的声音。
陆吾一关车门,严肃道:“好,我很快就会过去。”
在看到陆吾放下对讲机后,白明困惑道:“周警官这是要去哪里?”
陆吾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道:“我安排他做最后的工作,等我把你送回家后,再去与他会合。”
白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头雾水,“你们不是要结案了吗?怎么还有事情要做?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离结案还差最后一步,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才算真正的结束,” 陆吾启动车子,一踩油门,向着花白浜一路进发,“你还记得袁率曾经提过,有一名员工背叛了富茂,躲了起来,既然富茂已经服法,我们要抓,也应该将他们一次性全部抓齐,不能放过任何一人。”
白明对陆吾做事一向放心,坦诚道:“看来你们是有消息了。”
“岂止是有消息,已经算是稳操胜券了,” 陆吾右手敲了敲白明的头顶,“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你先回家好好休息,等我今晚忙完了,明天就去请个假,咱们去阳京,去白河游春踏青。”
白明不假思索道:“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已经很晚了,你上了一天的班,晚上还和我一起抓徐腾,看烟花,我担心你身子顶不住。”
“放心,我能顶住,富茂大厦、江桥机场,咱们都一路走来了,现在还差最后一步,我想和你一起查明真相。”
陆吾咧嘴一笑,再道:“那地方可没有富茂大厦和江桥机场好,而且我怕你对那里有阴影,今晚你就在家睡一觉,等天一亮,你一醒来,我保证躺在你的身边,好吗?”
白明叹了口气,妥协答应了,又问道:“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陆吾不再隐瞒,坦言道:“去一个离你学校很近,离花白浜也只有三站地铁的地方。”
白明了然于心,那是长春路。
或者说是五年前的沧澜路。
那条路是所有故事的开端,白明在那里被魏峰劫持,后又与陆吾重逢,他还在那里发现了藏在空调里秦薇的骨骸,赵丹、贺晴、柳盈都在那条路上相继遇害,魏兰也从那里的施工现场一跃而下,那一条漆黑的小路,不论五年前,还是现在,它都亲眼见证了一切。
白明追问道:“你要去那栋富茂集团的那栋烂尾楼?”
“没错,” 陆吾点了点头,“它烂尾了五年,今年虽然重新施工,但富茂往外撤资,这栋楼又烂在了这里。”
白明这才明白为什么陆吾会劝自己不要过去,他对那个地方确实没什么好感。
“那烂尾楼黑布隆冬的,真的会有人在里面吗?”
陆吾悠然道:“你还记得魏峰从江安医院逃出去这件事情吗?”
白明当然记得,那时魏峰在周良看守期间逃跑,至今下落不明。
“他不是趁着周警官不注意时,偷偷溜走了吗?”
“是我让周良故意放走他的。”
白明闻言大惊,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这竟然也是陆吾计划的一步。
陆吾不紧不慢道:“魏峰病入膏肓,就连医生都说他活不过这个冬天,他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医院告知无法治疗,催促我们把他带回监狱,而那时候拐卖案陷入了瓶颈,我为了钓出富茂那帮人,这才被迫冒险用魏峰作为诱饵,放了出去,我让周良在他的身上偷偷按了追踪器,没想到他虽然没了力气,却一路坚持跑到了长春路的那栋烂尾楼里。”
说到这里,他眉头微皱,“只可惜结果与我想的不同,徐腾、袁率他们好像并不认识魏峰,这条路貌似行不通,我这才又从走私枪支这条路,将富茂等人一网打尽,不过我却发现了一条新的线索,沿着线索顺藤摸瓜,我找到了当年背叛富茂的那人,现在徐腾已经被捕,今晚就是收网的时刻。”
白明听完他的话后,不禁打了个寒颤,“你是说魏峰他人现在在楼里面?”
“是,” 陆吾应了一声,他看出了白明的担忧之色,又补充了一句,“你别担心,魏峰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现在连个棍子也拿不起来,走两步都要喘半天,他对我们,对路人构不成威胁,更何况周良的大队24小时在楼外轮流值守,你刚刚也听到了周良的电话,他正准备进楼抓捕呢,等我们逮捕完魏峰,就去将那最后一名漏网之鱼一并捉拿归案。”
有了这句话,白明才松了口气。
月色如海底里被打捞的贝壳,磨出珍珠的光泽,柔腻地洒满凌晨的每一道街,每一条路。
就在车子逐渐靠近长春路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犹如天崩地裂,道路甚至都在摇晃,场面堪比煤气瓦罐遇了明火,砰的一声,将这凌晨的静谧转为喧闹。
白明内心一颤,顺着车窗向外看去,只见在一片漆黑之中,有一栋大楼黑烟四起,火势凶猛,与周围矮小的楼房格格不入,他半张着嘴,指向那边,不可置信道:“那是、是爆炸了吗?”
那栋大楼还未上色,在附近花白浜五光十色的射灯中,一眼便能看出它的不同。
那正是长春路上的烂尾楼,也是周良大队等人所在的地方。
陆吾随即将车停在路边,立刻抽出对讲机,焦急道:“周良!发生什么事了?”
对讲机内传来断断续续的杂音,甚至有些频率过于尖锐,刺得双耳阵痛,片刻后,里面才传来众人急促的呼吸声和杂乱的跑步声。
“陆队,楼梯、楼梯都被炸掉了,弟兄们被困在大楼里面了!”
果然是炸弹。
陆吾神色慌张,倒吸一口凉气,惊惧道:“你说清楚,他一个将死之人,一直都在楼内,哪里来的炸弹?”
“不知道啊,我们本来在楼内摸索,想要将其捉拿,但才上了一半,楼梯就被炸断了,现在每层楼都有零零散散受伤的弟兄们,上不去也下不来,我现在也只能在楼下喊话,陆队,你、你快过来吧。”
陆吾侧头看了眼旁边的人,只见白明微点脑袋,允下了此事。
“陆警官,看来我不得不和你一起去了。”
陆吾猛踩油门,车子立刻拐弯驶入了长春路内,这里没有路灯,仿佛是江州最黑暗的地方。
白明想起今年初夏,林江从花白浜的蛋糕店来接自己回家,也是开车走的这一条路,那时车子还差点撞上了太子,令他心有余悸。
他还看见了自己曾经住过的出租屋,那是贺晴贺玉双胞姐妹生死离别的屋子,也是秦薇失踪了五年后被发现尸体的地方,如今这里依旧破败,一到深夜仍是空无一人。
白明又抬头看向街角的那栋漆黑大楼,它俨然伫立于街角,恍如一个能吸纳所有的灯光的黑洞,静得可怕。
车子停在了烂尾楼所在的工地大门外,周良带着一众警察瞧见车子由远及近后,纷纷凑到了路边,众人的脸颊有煤黑,也有血红,警服满身都是墙灰,很明显是受到了爆炸的波及。
车子停稳后,陆吾和白明一并下车,警察们一并围了过去,异口同声道:“陆队。”
陆吾紧锁两眉,问道:“伤得严重吗?”
“不重,” 周良擦去额头上的血痕,“但困在楼上的警员,就不知道了。”
白明跟在陆吾身后,抬起脑袋,看向这栋威武的高楼,正因为其只修建了一半,它看起来便如同腰斩了一般,冒着浓浓黑烟,掩蔽了月光。
陆吾压住心中的怒火,道:“魏峰他到底要做什么?”
周良低下脑袋,放低声音道:“他说他要见一个人,只有这个人知道上楼的办法,只要此人来了,他才保证不会伤害楼内的弟兄们,并且立刻认罪。”
陆吾厉声问道:“谁?”
狂风突起,吹得长街呼啸作响,周良咽了口气,微微侧头,定睛看向了这里唯一的法官。
“白明。”
陆吾虎躯一震,将白明揽在身后,怒吼一声:“告诉他不可能!”
白明却没有半点惊讶,他想起自己曾在吴晓给的U盘里,看见过富茂集团的三张照片,徐腾特意把白河镇外的仓库,富茂大厦以及这栋烂尾楼放在了一个文件夹里。
既然楼梯都已炸断,那么上楼的方式,只能是从暗道里,寻找到一座可以通往顶部的天台、隐蔽于墙体后的阶梯。
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在场人员只有自己。
周良瞧见陆吾怫然大怒的模样,怯怯道:“我已经说过了,要不然他也不会炸断楼梯,他说他只见白明,否则他就要一层层地引爆整栋大楼,咱们派上去的警员,就、就……”
陆吾脸色通红,捏紧了拳头,他刚要开口,耳畔却传来了一声温柔的话语。
“陆警官,让我去吧。”
陆吾一怔,转过身子,惊问道:“你说什么?”
白明面不改色,肃然道:“只有我知道楼内有暗道,所以只能我去。”
陆吾闻言,一把薅住白明的手腕,正色道:“听好了,我是不会让你去的。”
“如果我不去,你的同事们该怎么办?”
“消防医护就在来的路上,他们会想办法的,” 陆吾咬牙切齿,言辞激烈道,“魏峰手里可是有致命武器,我怎么可能看着你去送死?”
“陆警官,消防即使再快,从出警到搭好梯子,也至少需要半个小时,你的那些弟兄,有的甚至还挂了彩,每耽搁一秒,他们就会多一分生命危险,他们虽然是警察,但同时也是别人所挂念的人,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因为我就是一名人民警察的家属,如果我真的能为他们拖延一段时间,保住他们的性命,那我也怙终不悔,乐此不疲。”
“小白!” 陆吾大喝一声,怒目圆瞪,“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拿你的性命去做赌注的。”
白明没有住口,继续道:“你刚刚也说了,魏峰他不过还有一息尚存,除了炸弹以外,构不成威胁,或许他只是觉得我长得像魏兰,想再见我最后一面,当时我在长春路被他劫持,他本可以一斧子将我毙命,但他没有,我相信这一次他也不会杀我,更何况他已经亲口承认了,只要我上去,他就会认罪。”
就在这话音刚落时,烂尾楼里又传来一声爆炸,碎石飞溅,火光冲天,声音如天崩地裂,好似世界都在震荡。
尽管没有飞石能落到这里,但陆吾还是将白明护在了身后。
警察们人心惶惶,没有一人不提心吊胆,周良喘着大气,惊慌道:“之前炸的是二楼,现在是三楼,看来下一回就是四楼了,四楼里有、有槐安大队的两名警员。”
白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好整以暇地望向大楼,义正辞严道:“没时间了,让我去吧。”
陆吾闭上双眼,一手紧紧拉着白明,一手捶着额头,心慌意乱道:“不行,我不同意。”
他向来都是从危险中解救白明,这一回却要把白明送至深渊,他忍不下心,更下不去手。
“陆警官,” 白明轻盈一笑,仿佛在每一个最难决断的时候,他都有淡然明媚的笑颜,“这故事本来就是由我开始的,就让我去结束它吧。”
这声音温柔坚定,力量仿佛可以熔断金条。
“小白,小白,别去,你不能去……” 陆吾一声声地哀求着,目光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一个劲儿地摇头,全身微微颤抖,只能用力握住白明的手腕,殊不知自己的力道早已弄疼了他。
“陆警官,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还要陪你过接下来的春天呢。”
白明抬起头,双眸微闪,示意周良等人拦住陆吾。
众人一拥而上,如同一道门闸,搁在了二人之间,陆吾拼命抓住他的衣袖,可白明却如流沙般从手中一点点消逝,他想尽可能挽留住心尖最珍贵的宝物,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明一步步向着火场踏进。
所有人挡在陆吾的身前,不准许他靠近白明一步,他高声大喊,无助的声音里渗透着绝望。
“放手!我是你们的队长!我命令你们给我让开!”
陆吾如同发疯般使劲向前顶去,然而他却被众人牢牢按在原地,他的目光穿过众人之间的缝隙,落在了那名逆行之人的背影上,熊熊大火随风乱窜,那点背影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亮。
“拦下他!快拦下他啊!!!”
陆吾嗓子几乎喊哑,身体仍在横冲直撞,而此刻每个人都像是约定好似的,没有一人听从他的指令。
他的小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九死一生的道路。
夜色缱绻,美得让人心颤,只可惜无人欣赏,无人在意。
火焰炙烤的声音近在咫尺,白明看着眼前好似自焚的高楼,扑面而来的热量使他呛了两口,大火飞速蔓延,仿佛能将他随时吞灭。
不论是听闻案件,还是亲身经历,这栋烂尾楼都出现过无数次,但这却是白明第一次迈入其中,大楼仿佛成为了一条明线,将拐卖儿童案,魏兰坠楼案和沧澜路案全部联系在了一起,此刻它就立在身前,默默注视着一切。
白明深吸一口气,看来这一次的网,是要自己来收了。
随着自己步伐的靠近,他的眼里好像也出现了五年前的场景,一幅幅画卷如同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涌出。
当他走到工地大门口时,贺玉仿佛就蹲在他的身旁,扒着柱子向里看去,目睹了那一场瘆人的坠楼。
他又迈进院内,魏兰从高空坠落,砰的一声摔在地上,血肉模糊,不忍直视,徐腾从一旁走来,抄起一块儿砖头,向她的脑袋上砸去,而一旁的承重墙后,小胖正抱着太子,用手机悄悄记录下了一切。
他又抬头一望,好像看到了楼顶的吴晓,她正坐在天台上,仰面大哭,她本想着去拉一把爱慕之人,却没想到还是酿出了惨剧。
往事如弹指一挥,不过片刻,他便想得一清二楚。
白明停在不远处,大楼时不时便会有墙砖在眼前坠落,这噼里啪啦的声响四处乍起,像是鞭子抽在了自己的身上,周围飞焰不断,到处都是呛鼻的浓烟,这望而生畏的景象,说不害怕又怎么可能?
但他别无办法,楼内被困的人员,都还在等着自己呢。
他一鼓作气,准备穿越坠落区,使劲冲入楼内。
就在他刚要抬起一条腿时,身后却传来了急速的跑步声,或许是火焰太大,待到他听清时,脚步声已经跑到了身后。
他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头,两条手臂已然从自己腰间穿过,身后之人将他轻松抱起,并把一手盖在了他的头顶,接着一个冲锋,他便完好无损地穿过坠落区,来到了楼内。
这里与外面不同,一楼没有被炸,因此里面一片祥和,除了簌簌而落的灰尘以外,没有半点烟尘与焰火。
白明被放下地面后,一个紧实温暖的拥抱从后将他全然覆盖,这熟悉的味道令他全身僵硬,明明没有听到任何话语,他的视线却被酿出的泪水模糊了色彩。
“你要是决定进来了,我就和你一起,总之,我是不会让你自己走的。”
白明侧过头,看向陆吾的剑眉星目,涓涓细流再也控制不住,溢满心田后,沿着脸颊滴滴滑落,他一吸一顿,柔声埋怨道:“你傻不傻,我又不是去打你最爱的篮球,你非跟着进来做什么?”
陆吾怀抱如春,越抱越紧,颤声道:“我傻,不然也不会暗恋了你十三年。”
“都等了十三年了,我就进来这么一会儿,你就等不及了嘛,” 白明转过身子,也抱住了陆吾,低声抽泣着,“周警官他人呢?等下出去了,我、我可要狠狠批评他一顿。”
“他们才几个人啊,拦不住我的,” 陆吾温和一笑,擦去了白明止不住的泪水,“别哭了,没有了我,你这身子怎么启动那125千克的暗格啊?”
白明擦去眼角的泪水,一指旁边的水泥,有些委屈道:“我本来想用那个的。”
“那东西还能比我更有用吗?” 陆吾打趣一声,用力牵住了他的手,“这回不会再让你轻松挣脱了,你甩不掉我的,大法官。”
白明被逗笑了,回道:“那你可要抓紧我,小警察。”
二人相视一笑,向着内部步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