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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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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楼火光冲天,搜救队仍在进行,碍于爆炸时不时便会发生,消防人员无法靠近,只能将大楼从四面八方围住,按压泡沫灭火器的把手,对着熊熊燃烧的高楼,一个劲儿地猛喷。

然而火势滔天,浓烟滚滚,不时便有碎砖碎瓦从楼上坠落,夜晚的风也不算讨喜,吹得火焰四处蔓延,才刚刚被浇灭的烈火,顷刻间便再次燃起。

尽管最近的爆炸发生在十三层,可白明已经出了一头的汗,眼下唯一的楼梯已经炸毁,这里就像是被世界隔绝,没有任何可以逃生的路径。

听完卫东轻松诉完的故事,他豁然开朗,所有的经过都如同一条明线,将一系列的时间地点全部串联,他感叹一声道:“你竟然连杀了高平和秦薇两个人,却没有半点悔过之心,真是不耻。”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高平的父亲曾在大雪中跪在自己身前的情形,他也想到了在出租屋内的空调管道里,发现的那具女尸,而杀害他们的罪魁祸首,正站在眼下,以戏谑的口吻讲出此事。

卫东淡淡一笑,没有在意,“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两个名字我都听得陌生,高平蛮横无理,以打架斗殴为荣,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目中无人,我第一个选择拐走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秦薇呢?” 白明厉声道,“她又做错了什么?”

卫东捏了捏下巴,嘴角的笑意似有似无。

“秦薇胆小怕事,起初是丁飞觉得她长得还行,拐走之后就一直收养在站前宾馆,给人打工,谁知道丁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趁我不注意时捅刀子,作为对丁飞唯命是从的接客小姐,偷听了我和峰弟的复仇计划,我又怎么可能留她一命?

“那晚过后,峰弟把秦薇的尸体放在家中,肢解成大小不一的块状,在他杀害赵丹和贺晴后,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落网,为了不将我暴露,他把秦薇的尸体藏在了长春路的出租屋里,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被陆吾逮捕,那具尸体也在那里晾了五年,直到去年夏天,那间屋子才被明弟租上,秦薇的尸骸也被你们发掘。”

白明说不上话,只能暗自吞咽口水,虽然旧事已过五年,但此刻重新提及,他仍感到怅然若失,“那之后的孩子们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在我们抓完高平和秦薇以后,富茂众人离开了东峰县,去到了阳京市,我和丁飞继续合作,本想着去拐贺晴,却阴差阳错地抓走了贺雨,我给她改了名字,叫贺玉,后来她卷进了沧澜路案,又在去年秋天为了阻止你们调查,自导自演了二五六案,她总是自诩聪明,只可惜遇到了你们两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只能自认倒霉,在监狱里待上个五六年才能出来,至于第四个被拐儿童……”

卫东顿了顿,若有所思道:“至于第四个被拐儿童,我想陆吾应该比你熟悉。”

陆吾闻言一怔,如炬的目光微微收敛。

卫东坦言道:“抓完贺玉之后,富茂在阳京市的第二个目标,是一个叫齐瑶的孩子,她和贺玉一样,一起被卖到了江州,只是她比较幸运,相比于收养贺玉的那个穷酸家庭,她的养父母倒是富裕,她也应该是这七个孩子里,过得最幸福的一个。”

“齐医生?” 白明大惊失色,那名在自己住院时认真照料的神经科医生,竟然是整起案子的第四名受害者。

陆吾摇了摇头,神情肃穆,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她跟方程交往了那么多年,明明知道我们俩在调查当年的拐卖案,怎么会对我们隐瞒不说呢?”

卫东没有理会他急躁的反应,咂舌道:“后来徐腾带着我们跑到了白河镇,常鹏冒充是城里来的支教老师,专门从学校拐走容易上当的孩子,第一个就是景瑜,至于他原名叫白什么,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在交易景瑜的那一晚,常鹏露了马脚,陆吾的父亲——陆建,亲自追了过来,那场交易以失败告终,常鹏没有拿到一分一毛,他心生怨恨,所以在学校处处针对陆吾。”

说到这里,他瞥了眼站在中央的警察,狂风从外面吹来,将陆吾的警服外套如燕尾般掀起。

陆吾眼中明暗交杂,一言不发。

“不过我替你报了仇,我把常鹏毙了,虽然这是徐腾的命令,但我补了三枪,还把他沉在了河里,到现在都没打捞上来,估计早被鱼儿啃干净了吧。”

话语虽然带有玩味儿,卫东却说得一本正经。

“之后景瑜一直在富茂长大,没有人愿意收养他,所以袁率将他安插进了公安局,只是徐腾不知道,这小子早就有了归顺公安的异心,他每天都活在纠结当中,翻来覆去,不敢面对徐腾,也不敢面对陆吾,不过好在他已经死了,不需要再为这些琐事想破头脑了。”

白明低下脑袋,蹙起眉梢,景瑜临死前扑在了自己的身上,用最后的生命成功拖延至大部队的降临,他虽然是公安内部的卧底,却以因公牺牲的身份葬在了市郊。

“当然第六个孩子,是那个你在福利院结交的脑瘫,胡椒,” 卫东提嘴一笑,漫不经心地说着,“胡椒落在了我的手里,他先天残疾,长得丑陋,腿脚都不灵活,怎么可能会有人要?五年前的小巷追逐战里,徐腾和杨忠扭打起来,还被石灰瞎了两只眼,回去之后,我像对待高平一样,一刀将胡椒处理掉,徐腾找人取下了他的一双角膜,按在了自己的眼里。”

他轻咳一声,着重道:“对了,说起小巷,我不得不提一句,陆建就是在那里被我杀了,我比较习惯连开三枪,所以他死得不算痛苦。”

陆吾紧咬着牙,死死盯着说话的人,怒气犹如冲天的炽火,从他的眉宇间毫无保留地泻出,白明伏在他手腕上的指头,也摸到了一条条暴起的青筋。

又是一声爆炸,仿佛近在咫尺,火焰从十四楼腾升,这里闷热难耐,每一口呼吸都塞满了烟尘。

然而炸弹的层层逼近没有给卫东带来半点恐惧,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白明,问道:“明弟,刚才选择以身犯险,是不是后悔了?害怕了?”

“不怕。” 白明不想多说。

卫东轻嗤一笑,无奈叹了口气。

“明弟,你还是和兰兰一样,心里总装着别人,可又有谁惦记着你呢?你还记得兰兰为什么一直劝说并揭发富茂的豆腐渣工程吗?那是因为我小时候骗过她,说我们的父母在地震中遇难了,她虽然从来不在我和峰弟面前提起父母,却没想到心里一直都记着,她希望大楼可以建造得结实一些,不会因为轻微的抖动而坍塌下沉,就是由于她知道失去双亲的日子过得有多苦,所以才不想看到有人和她一样,因为楼房质检不过关,导致随便的一场小灾难,就能让里面的住户失去亲人。要是我早知道这一点,我就应该告诉她实情,我们是被父母丢掉的孩子,是被这个世界所遗弃的孩子,因此我们要保护好自己,一味的善良只会让恶人蹬鼻子上脸。”

卫东说得越来越激动,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正是因为兰兰自己淋过雨,所以才总想给别人撑一把伞,这简简单单的一条想法,反而使她丢了性命,明弟,前车之鉴就摆在这里,今晚你甘愿亲自上楼,换取那些被困在楼内的警员,现在他们已经被成功救出,你反倒成了穷池之鱼,现在不觉得亏大了吗?”

白明擦了把头顶的汗,又轻咳了两声,楼下翻涌而来的黑烟迫使他捂住了鼻子。

“要是做什么事情都想着是赚是亏,那还不如不做,你也不能因为徐腾的恶,就否定魏兰的善,恶会教会你成长,而善会指引你方向。我想你一定是算准了我会冒险上楼,所以才会在徐腾被抓的晚上在此等候,并且借机困住了几名警员,来试探我的反应,但不论今晚的结局是什么,我都不后悔我上来的这项决定,时间从不会等待犹犹豫豫的懈怠者,命运也会眷顾坚定的人。”

“看来你还心存幻想,认为自己能够获救,” 卫东讪笑一声,摇了摇头,“用你的命换他们的命,得到的只有像兰兰一样的下场,难道你还没有学会人要自私一点的道理吗?”

白明长吁一声道:“想要活着不叫自私,那是本性,真正的自私是以迫害他人为借口,满足自己的熏心利欲,比如此时此刻的你。”

“利欲?可笑!我所要的利欲,只是求峰弟和兰兰一个平安,” 卫东吞了口气,提起了手/枪,“看来今晚是要我来教你上一课了。”

只是这一个动作,便让高度紧张的陆吾再次拔枪对准了他。

“把枪放下!” 陆吾高声喊道。

卫东擦了擦枪口,又把炸弹的遥控往空中一抛,接住的刹那,十五层轰的一声被烈焰吞噬,爆炸产生的旋风一路直上,扬起令人窒息的尘埃,伴着浓烟顶在天花板上,洋灰也刷刷下落,像是下了一场令人作呕的春雪。

白明倒吸一口凉气,双腿随着地面一同发颤,陆吾没有持枪的手将他紧紧一搂,好在摇晃不过几秒,大楼又重归静止,只剩下大火与浓烟交织的凉夜。

“现在你们的生死是在我的一念之间,你有什么权力指挥我?” 卫东掂了掂左右两手的枪和引爆/装置开关,“我本想着和明弟单独聊一聊,却没想到你也要跟着上来,不过我不在意,你和明弟这般恩爱,有你陪着他一起上路,我也能放心了。”

白明听得不寒而栗,他抬眼看向身旁的人,只听他义正辞严道:“不用你操心,只要我还站在这里,你别想靠近小白半步。”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狂妄自大,我本来以为你当年只是年少轻狂,不自量力而已,谁能想到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你依然不知道天高地厚,” 卫东轻笑两声,双臂环抱,“在白河镇外的旧仓库里,你也是不顾你父亲的反对,冲上前来,想要把明弟换下,可要不是你急于求成,明弟又怎么会受到集装箱的重创?现在你还妄想以卵击石,就不怕重蹈覆辙吗?”

此话一出,陆吾瞳孔一缩,浑身一震,握紧了白明的手腕,集装箱的事故是他心结里从未拔出的刺,每次提起过去,他都会感到一阵揪心。

白明看到他双眉紧皱,又看向浓烟下的卫东,质问道:“这话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如果十三年前你没有出现在白河镇,我又怎么会失去记忆?哪怕今天重蹈覆辙,一切源头也都是因为你,所有被你牵连进来的受害者,没有一人需要承担你犯下的罪过,你又怎么好意思把自己的错误,怪在陆警官的头上?”

“几个月不见,明弟倒是变得伶牙俐齿,看来当法官果然锻炼口才。”

卫东向前迈了一步,只见陆吾护着白明便向后退了一步,他继续说道:“你说得没错,沧澜路案,坠楼案,甚至包括拐卖儿童案,它们的源头都是我,但我的源头,是徐腾,是富茂,是这个荒诞离奇的世界。”

白明不解道:“徐腾已经认罪了,富茂也已经倒闭了,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富茂还不算真正的倒闭,只要他在这座城市有一点影子,兰兰就不能真正的安息,所以我才要借助你们的双手,将富茂彻底铲除,为兰兰讨回公道。”

白明惊问道:“借助我们的双手?难道说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当中?”

或许是胜券在握,卫东露出了与以往的老实形象不同的面目,他的眼神变得迷离,嘴角也几近狰狞。

“没错,五年前的沧澜路案,就是我和峰弟一手策划的,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想用最后的生命为兰兰报仇,他去年之所以从监狱逃走,是因为听说了贺玉住过的出租屋又有了新的住户,这才拼了命地想要把秦薇的尸体偷出来,再换个地方。

“唯一出乎我意料的,就是在花白浜的蛋糕店里,我第二次遇到了你,不过好在你失去了记忆,不知道我就是当年拐卖你的幕后黑手,我也没想到你就是住进那间屋子的租客,是我把你的信息都告诉了峰弟,并让他在长春路上劫持你,只是陆吾的救援到得太快,计划失败了。

“峰弟一步步地引诱你们,成功让沧澜路案翻案,你们调查完这起案子后,当年的坠楼案也重回群众的视野,甚至都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富茂已经开始忌惮起公检法的力量,徐腾知道现在的江州早已不是五年前的烂样子,一听说查到了丁飞和袁率的头上,吓得连夜往外抛售大楼。

“这一路上还好你们两个人不辞劳怨地陪着我,你们俩的心就像是拧在一起似的,不论是贺玉的威胁,还是袁率的恐吓,怎么拆也拆不开,也多亏了你们刨根问底的精神,江州这才得以青天,兰兰也能沉冤昭雪。”

卫东讽刺了两句,掸了掸双肩上的尘灰。

“既然你已经在五年前金盆洗手,又为什么要在去年秋天重新杀人?” 白明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江心公园的那一晚……”

“江心公园的那一晚,他要杀的并不是你,” 陆吾虽接过话,目光却看向卫东,“而是钱衡。”

卫东冷笑不迭道:“还是陆吾聪明一点,明弟,你是兰兰在这世界上唯一可以替代的人,我那时候怎么舍得杀你?我要杀的人,自始至终都是钱衡,是他把兰兰送进了富茂,要是没有了他,兰兰就不会有此结局,是他害死了兰兰,我只废了他一条腿,都算是便宜他了。”

“那丁飞……”

“丁飞那个胆小如鼠的人,别人吼一声都要抖三抖,一旦他落入你们的手中,你们一唬,他全部招供出来,我的大计还怎么实施?再说了,当年他让秦薇偷听我讲话,又联系袁率想要置我于死地,他也算是背叛了我,我取他一条性命,不过分吧?”

白明轻喘着气,微怒道:“你简直执迷不悟。”

“我执迷不悟?” 卫东用力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别说是钱衡和丁飞两个不起眼的小石子,就算是有一座大山挡在我为兰兰复仇的道路上,我也会不竭余力地将它挖走,没有人能拦得住我,我就是要让整个富茂荡然无存,让他们所有人给兰兰陪葬!”

陆吾横在二人中间,冷声道:“这就是你把丁飞的尸体吊在解放大饭店上,以及在今晚的这栋楼内装满了炸弹的原因吗?”

“是!” 卫东咬牙吼道,情绪似乎到了极点,“为了了解徐腾他们的动向,我辞去了蛋糕店的甜品师职位,应聘了解放大饭店的厨师,再次进入富茂,兰兰生前最后的愿望,除了见到我以外,还有揭发富茂的恶行,她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我逼得徐腾抛售了楼盘,让富茂完全倒闭,现在江州所有人都知道了富茂的真实面目,他们的总部大厦已被查封,唯一剩下的资产,就只有解放大饭店和这栋没人要的烂尾楼,我把丁飞吊在了饭店的水晶灯上,让那里变得臭名昭著,无人问津,没有商家愿意接盘,只能静待倒闭,而这栋只修了十八层的烂尾楼,则成为了富茂在江州最后的存在,只要炸毁它,我的计划就全部完成了,这里是一切的起点,也应该在这里做个了结。”

大火蔓延之处,皆是一片墨色的炭黑,噼里啪啦的灼烧声,像是穿戴披风的怪物,冲上黎明将至的天际。

白明看着面前的一切,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伴随着十六层楼的爆炸,大楼再次震了片刻,卫东收回难以控制的表情,平静道:“当年兰兰在这里的天台失足坠落,峰弟也于昨天长眠在这里的暗层,我辛辛苦苦活了半辈子,就是为了我的弟弟妹妹,现在他们都已离去,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选这里当你我的葬身地点,再好不过。”

说着,他又抬头看向了白明,一双眼眸尽显温情,流露出对这世间最后的留恋。

“明弟,你和兰兰一样美好,不应该继续留在这肮脏的世界,我不想让你被恶臭同化,被污秽腐蚀。”

陆吾大喝一声:“你什么意思?”

卫东不作理会,反而伸出双臂,像是在索取一个拥抱。

心软的神明扫走了晨月与辉星,将琥珀镶嵌在破晓前的天幕,远处的楼房间隐约闪耀着碎金般的光,让太阳有能跃出地平线的冲动。

黎明与春,即刻将至。

“明弟,过来,我带你去见兰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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