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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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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东向前慢慢走去,眼里充溢着最后的夜色。

这一举动吓坏了白明,他看着卫东越来越近,呼吸瞬间变得不稳,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陆吾将他挡在身后,手指扣在手/枪的扳机上,厉声道:“退后!”

卫东却不听劝,直勾勾地盯着白明,他的眼里似乎没有这名警察,也没有烈火灰烟,枪口直直地瞄准着自己的脑袋,但他没有半点退缩。

他绕到左边,陆吾便将白明揽在右边,他再绕到右边,陆吾又将白明护在左边,三人的影子重叠交错,在窜出的火苗间忽长忽短。这场老鹰抓鸡的普通游戏,在呛人的气氛中变得惊心动魄,不论是从楼梯跌入火海,还是从窗台失足坠落,下场都是必死无疑。

卫东不再绕圈,反而站在原地,他气愤地看向碍事的阻拦者,大吼一声,如野狼般扑了过去。

只是野狼再凶狠,也终究斗不过老虎,陆吾反手一抓,尽管手里拿着枪,却丝毫不妨碍行动,他将卫东调转方向,另一胳膊肘往卫东的后背一怼,接着右腿一迈,脚下猛然用力,把卫东过肩摔了出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没看清就已结束,白明傻了眼,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再次被陆吾挡在了身后。

卫东撞在了墙角,落地的刹那,地上的灰尘立刻扬起,他捂着酸痛的四肢,趴在地上呼哧喘气。

陆吾再次举枪,对准了卫东的脑袋。

倒下的人冷笑两声,像是在调侃自己的无能,连近在咫尺的人也夺不到手,又像是在嘲笑对方的幼稚,以为这样就算是幸免于难。

他左手从口袋里掏出引爆/装置,鲜红的按钮恍如被血覆盖,只需要轻轻一按,他五年来步步为营、呕心沥血的千秋大计,将会在一声巨响中归为沉寂。

“明弟,既然你不想被我抓着,那我就不勉强了,反正该说的话都说了,怎么死也无所谓。”

卫东从地上爬起,就在他的拇指将要按下开关的一刹那,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从他的两指间擦过,火热好似岩浆,随着鲜血一并迸发,痛感沿着神经刺入大脑,他大叫一声,引爆/装置的按钮落在了地上,他右手紧紧捂着被子弹擦伤的左手,痛得汗水直流。

陆吾开枪了,枪口只剩下一缕袅袅青烟。

卫东紧咬着牙,微微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二人,沾满鲜血的手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心脏,嗔怒道:“有本事你往这里开枪啊,来啊!”

陆吾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引爆/装置,怒火中烧,却没有回话。

“你不敢,是不是?” 卫东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不断挑衅着陆吾的底线,“想想你那同样是警察的父亲,是怎么死在我的枪下的,他在死之前,嘴里叫得可都是你的名字。”

陆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恨不得一枪毙了眼前的杀父仇人。

卫东抹去手上的鲜血,道:“就算开关坏了,你们也插翅难逃,二楼到十八楼的炸弹,每隔三分钟,就会自动引爆一颗,没有了那个按钮,你们最多只能拖延几分钟,到头来结局还是一样。”

“收手吧。”

一声轻柔的呼唤从陆吾的身后传来,卫东捂着伤口,看向了说话的白明。

“什么?”

“我说收手吧,” 白明背对窗台,站了出来,楼外青色的天幕在昼夜交替间格外好看,几点光亮洒在他的肩头,他披星戴月,正容亢色,“只是擦伤手臂,你就已经痛成这样,更何况一会儿可是要经历粉身碎骨的折磨,我不想承受,我也不想让你承受。”

卫东呆住了。

白明继续温声道:“一切都应该有个论断,富茂权势滔天,可以轻易夺去魏兰的生命,所以你恨徐腾,而你离家多年,跟着他们残害数条人命,殊不知你自己也早已成为了第二个徐腾,现在富茂众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你也应该承担你的罪责,跟我们回去吧,法律会给你一个最适宜的交代。”

卫东嗤笑一声,“说到底,你们还是想抓我进监狱,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法律?”

“就凭徐腾可以落马,你就应该明白,没有法律,没有我和陆警官,你的计谋永远也完不成。”

“真是强词夺理,大言不惭,” 卫东愤慨道,“不过是写出来的几条规则,它能保护每一个好人吗?”

“不能,” 白明回答得很决绝,“但他能惩治每一个罪犯。”

“当年兰兰也是那么相信这个世界,到最后却被人报复致死,你说的这些豪言壮语,就不担心终有一日,有人会亲自找上门来?”

白明直言不讳道:“我从不怕犯人的报复,我只怕对受害者的辜负。”

卫东闻言,低下脑袋,额头布了层细密的汗珠,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讲不出口。

白明向前走了两步,伸出了一只手。

“起来吧,趁现在还不算晚。”

这举动太过危险,陆吾紧紧扶着白明的肩膀,做好了随时将他拉回的准备。

卫东看向停在自己面前的这只手,无奈浅笑一声,“你是在怜惜我这条比野草还轻贱的命吗?”

白明坚定道:“没有人的命是轻贱的,也没有人的命应该被他人剥夺,在我们这样的法律工作者眼里,人人生来平等。”

卫东仰天大笑道:“荒谬至极,你越强大,这世界才会越公平,只有权力才是真实的,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越是拥有权力的人,才越应该受到律法的限制,这就是法治的意义,若你的需求变得毫无阻拦,行为也没有任何约束,你的恶念将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杀一个人固然容易,但真正的权力是你本可以杀死这个人,却让他更好地活着,显然你已经会错了意思,但你要明白,权力一定会受限制,自由也必有条件。”

白明敛容屏气,一番话语像是戳中了卫东的软肋,使得他气急败坏地反驳道。

“我所经历再大的苦痛与悲伤,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随风而过的一丝尘埃,悲欢本就不通,没有人会为我这样的人寻求正义。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平等,只有把别人的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有资格与别人论公平,用法律追求人人平等不过是你们的妄想,最公平的事,就是所有人都会死,或早或晚,或痛苦或安详。”

说罢,他一把打开了白明递出的手,从地上蓦然站起,右手拔出手/枪,瞄准了二人。

陆吾见状,将白明迅速拉回身后。

近在咫尺的爆炸又一次响起,楼下的十七层淹没在了火海之中,脚下的地板微微发热,烈焰顺着断层的楼梯抵达在十八楼的墙后,黑烟翻涌如云,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灼烧声。

还剩最后三分钟。

听闻爆炸的声音,卫东放声大笑,他揉了揉眼,看向白明惊慌的面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魏兰,他不敢再看,于是抬头望向天边的一角月亮,微微开口,像是在说最后的遗言。

“明弟,我突然想起来你小时候的模样,虽然你和兰兰家境不同,但你们都是在黑暗里长大的孩子,果然有些东西在黑暗里才更加耀眼,比如月亮,比如你,清晨半遮半掩的月亮最好看,现在将死未死的你也最动人,书上说的不错,美在消失,不在出现。”

陆吾用鄙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与其夸赞黑暗里的事物,不如直接赞颂光明,清晨的月亮是好看,但从黑暗中脱胎换骨的日出更为震撼,夜晚迟早会被黎明吞噬,而你这种作恶多端的人,也终将会被我们查处,落入恢恢法网。”

卫东咂舌道:“这世界上心怀歹念的人那么多,你抓得完吗?”

陆吾威厉道:“我是抓不完,但我见多少就要抓多少。”

卫东握紧了手/枪,平静道:“我说了,我当年是走投无路。”

“少拿你的无耻当借口,” 陆吾也看向外面的街景,“你大可以去找妇联和福利院帮忙,却还是选择加入了富茂,你口口声声说为了魏兰,说到底还是贪恋一丝权力,这就是你当杀人犯的理由吧。”

卫东强装镇定道:“人生就是一场电影,有人演警察,就会有人演杀人犯,总要有人来演才行,不然电影还怎么拍摄?”

“你错了,电影里并不是非要有杀人犯,” 陆吾肃然道,“它之所以会有,是因为现实里有你这样的人,是先有了犯罪分子,才产生了警察这一行业。”

卫东全身一震,被呛得说不上话。

狂风乍起,却吹不散陆吾一身浩气凛然,“徐腾等人的确可恨,可相比之下,反倒是你总以魏兰为由,煽动魏峰作案,拐卖儿童,杀害警察,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企图以蝼蚁之力撼动法律的大厦,简直痴人说梦!”

“你!” 卫东倒吸一口气,空气中掺杂了太多的烟尘,他捂着胸口大咳几声,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哪怕今日命丧于此,白明也知道,陆吾胜了,公检法胜了。

他抬起脑袋,看向陆吾从容不迫的侧脸,如剑的眉毛飞入鬓角,凛凛的眼眸散发微芒,这张俊容虽已看过千遍万遍,可他想要在爆炸来临前再多看一眼。

或许是目光太过瞩目,陆吾突然回过头,看向了自己。

“你在偷看我吗?”

白明立刻看向一旁,辩解道:“没有,是不小心看到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说实话,” 陆吾徐徐转过身子,背对卫东的枪口,温情一笑,如沐春风,“是不是觉得我很帅啊?”

白明一愣,眼前的情形十万火急,他没有想到陆吾还能开出玩笑。

陆吾轻抚他的发梢,拂落荡下的灰烬,又把双手搭在他的两肩,替他整理好微微发褶的外套。

“小白,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再叫我一声老虎哥哥吗?”

白明一头雾水,上下打量了陆吾一遍,那双眼眸格外温情,手掌温热有力,呼吸间仿佛一切都变得缓慢,听不到烈火焚烧的声音。

晓风残月,白明似乎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你要做什么?”

陆吾抬起手,轻抚面前之人的脸颊,柔声道:“时间不多了,再叫一声吧。”

白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感到一丝惊愕。

陆吾瞧他没有反应,只好轻叹一声,随后立正身子,使自己完完全全挡在了卫东和白明之间,他眺望远方的金光,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一瞬间,他突然迈开步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白明抱在了怀里,接着又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大开的东方,迎着朝阳,全力冲刺。

白明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便已经深陷陆吾的怀抱,大风从外面卷入,将他的头发吹得四处飘散,他甚至还来不及恐慌,身子就到达了窗台边缘。

就在二人将要一跃而下之时,一声枪响乍然鸣起,子弹如穿云破雾的一闪惊雷,劈在了人间初升的春意,屠戮方圆百里的所有鲜花。

那颗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了陆吾的后背,他身体一震,火辣的灼烧感在骨头间顷刻炸开,一口血液向上翻涌,从口中喷了出来。

他腿下一软,摔倒在地,即便趴在了地上,他也将白明紧紧护在身下。

白明仰面朝上,头顶恰好顶在了大楼边缘,他倒吸一口凉气,侧头瞥见楼下早已铺好的气垫,这才骤然明白了陆吾刚才的反应。他全身都在发颤,双手紧紧捧着陆吾的脸,黏稠的红色液体糊了满手,一个劲儿地摇头。

原来他的陆警官,早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只为了换取自己最大存活的概率。

“陆警官,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想要这么做了?”

他每说一句话,喉咙都像是灌了口带有冰粒儿的冷水,痛得难以呼吸。

陆吾紧咬着牙,表情痛苦不堪,他费力抬起右手,轻轻擦去白明脸上沾染的血液,那张面容如此好看,不应该存在格格不入的污血。

“我、我既然能带你上来,那就一定、一定有办法送你下去,” 他眉头紧蹙,气息间带着时有时无的呻唤,“你还没回答我,帅、帅不帅呢?”

白明紧紧搂住陆吾的脖子,颤声道:“帅,帅,我刚才就是在故意看你,你别睡,你醒醒,我还得看你一辈子呢。”

陆吾轻轻一笑,仍在不停擦拭着白明脸颊上的血污,他知道自己可能以后再也摸不到了,便稍微加大力度,使劲捏了两下,他从来都不敢在白明身上用太大的力气,生怕弄疼一分一毫,但这一回,他也由不得白明了。

白明看着这张笑脸,泪水如奔涌的江流,从眼眶间一泻流出,痛得彻心彻骨。

陆吾轻声道:“小、小白,十三年前,你、你救了我一命,现在我、我也应该,还给你了。”

“我不要你还,我不要你还,” 白明用力抓住他的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已经还得够多了,我不需要你还,听到了吗,我不需要……”

“陆吾,我告诉过你,所有阻拦我计划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今天明弟必须留在这里,” 卫东不疾不徐地说着,继续上好了膛,“我刚才也提了,我开枪习惯开三次,常鹏当年就中了三枪,陆建也中了三枪,这回该你了。”

说着,他再次瞄准了陆吾。

“啊!” 白明急得高声乱叫,他想要从陆吾的身下解脱,却被其死死压住,只能奋力喊道,“东哥,我不走,我不走,你别开枪,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陆警官离开好不好,我跟你去见魏兰,我跟你去啊……”

卫东面无表情,只是简单甩出两个字。

“晚了。”

砰!砰!

又是两颗子弹击穿了陆吾的身体,他惨叫一声,口中的鲜血已如悬河,染红了白明的衣襟,风一吹过,血洞在一瞬间的炙热后是刺骨的寒凉,身体的重量正如流沙般逝去,变得飘飘渺渺,尽管全身已经瘫软无力,可他的两条胳膊还在苦苦支撑。

白明的世界恍如坍塌,他看着陆吾的惨痛模样,嘴里发疯般地大叫着,一声声的苦苦哀求,换不来任何挽救陆吾的希望,风声咆哮,如刺刀般划在心口,他宁可选择牺牲自己,也不想陆吾承受这般代价。

他看着陆吾逐渐涣散的双眼,决堤的泪水一泻涌出,混着滴滴答答的热血,四处流散,他环抱住陆吾的脖子,嗓子几乎喊哑,可他没有停下,他不能让陆吾昏沉下去,他必须唤醒陆吾。

“陆警官!陆队!陆吾!”

他用着最大的力气,带着哭腔,喊出不同的称号,每一声狂叫都如同撕裂了咽喉,令他无法呼吸。

“老虎哥哥!老虎哥哥!老虎哥哥!!!”

他把老虎哥哥喊了三遍,每一遍都喊得声嘶力竭。

卫东视若无睹,似乎也想要尽早结束这一幕,便仰面朝天,将枪口放进了嘴里。

模糊的思绪在声声呼唤中被重新凝聚,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陆吾仍在强撑着身体,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不能就这样轻易离去。

他握住白明那双颤颤巍巍的手,淡淡一笑,笑容和煦灿烂,宛若他初见白明时,那日吹入白河镇的春风。

“小白,有缘再见。”

话毕,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一推,将白明推出了大楼。

白明想要去抓住他的手,然而速度太快,他连指尖也没有碰到,便在电闪雷鸣间,滑出了窗台,大风卷走了所有的温热,吹散了陆吾留在自己身上的味道,他看着那名全身沾满血液的警察越来越远,心脏在须臾间四分五裂,陆吾倒在了地狱的门槛,将自己推向了人间。

他被黎明裹住了身体,在长风的拖载下,像是一只断翅的春鸟,直直坠了下去。

“陆警官——!!!”

就在他坠落的瞬间,卫东吞了子弹,随着一声巨响,大楼的十八层被爆炸的烈焰瞬间吞灭,也正是那一刻,他落在了气垫上,而他前一秒还所在的位置,此刻已是一片火海。

立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破晓而出,晨曦洒在万物之上,万物变成了晨曦。

白明获救了,江州迎来了春天。

众人一拥而上,将这名幸存者抬出了工地,而他却像是发疯一般,顶着巨痛的身子,撒腿便要重回火场,他被所有人按倒在地,又被迫抬上担架,可他就如同被困住的凶兽,到处挣扎,嘴里带着含混不清的哭喊。

担架不过走了两步,他又一个翻身,笔直掉在了地上,他扣着脚下的水泥板路,向着大楼步步爬去,身旁所有人都在阻拦着他,但他听不进任何话语,脑子混乱不堪,只有那张一看到自己就会自然含笑的脸。

他抱住了其中一个人的大腿,随后又抱住了另外一个,凄厉的哭声潸然嘶哑,声声哀求苦涩悲怆。

“救救他,你们救救他啊,他救过江州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人能救他呢……”

终于,他还是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在地上,泣不成声,哀痛欲绝。

待到消防人员扑灭大火,武警部队立刻架梯入楼,这栋烂尾楼却早已一片焦黑,只剩下腾空而起的尘烟,和满是狼藉的灰烬。

一切都结束了。

一束天光刺破云翳,随着骀荡和风落入城区,街市花开,漠泊繁盛,人间满是春和景明,所有人都等来了降临的春光,却有人永远留在了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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