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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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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晌午的江安医院大门外挤满了人,各大媒体的记者络绎不绝,他们都被医院的保安拦了下来,不许踏入大楼内部。

一名警察从后面不耐烦地推开了挡路的摄像师,穿过人流,向着住院部径直走去。

摄像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大吼一声:“没长眼啊,推什么推?”

警察停下脚步,慢慢回头,目光如刺刀般打量了一眼,没有说话。

只是这一眼,摄像师便不敢再继续挑衅,反而默默举起了摄像头,眼神挪到了一旁。

前面的记者连忙赔了笑容,瞧见那警察进入楼内后,叹了声气,转身对摄像师道:“你啊,惹谁不好,偏偏惹警察。”

“警察怎么了?我又没犯法,” 摄像师砸了咂嘴,“是他推我在先,他还有理了?”

记者撇嘴道:“公安刚收拾完爆炸现场,肯定身心俱疲,更何况我还听说他们的队长殉职了,心情不佳是肯定的,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挑气,人家没数落咱们一顿都算是态度好的了。”

“又不是我害死的,干嘛把气撒在我身上啊?” 摄像师喃喃自语道,“算了算了,不和这种人一般计较,开始工作吧。”

与门外的喧闹不同,医院内部依然清净,这名警察神情肃穆,呼吸略微粗重,鼻腔内满是消毒水的味道,他的脚步落地无声,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住院部的灯光如昼,走廊很长,光洁的地板倒映着他的影子,两旁的病房虽人满为患,却悄无声息,这里是最安静的区域,住的大多是些濒临死亡的病患,路上的每一名患者家属都蹙着眉,苦着脸,讲不出话。

他停在了走廊尽头的病房外,房门紧闭,屋子明明不隔音,他却听不到任何声响,他把手放在门把上,静待片刻后,还是松开了。

他没有勇气进去,只好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扶额掩面,黯然销魂。

不远处传来走路声,他抬起头,向一旁望去,瞧见一名医生身穿白褂,耳带听诊器,迈着疾步向病房赶了过来。

医生老远就看到了他,点了点头,问候道:“周警官,你来了。”

“嗯,” 周良看着她经过自己,一抬手,将她拦在了病房门外,“齐医生,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齐瑶莞尔一笑,收回了推门的手,抬头看向眼前的人,“你说。”

周良顿了顿,道:“昨夜陆队在进楼前,嘱托我不要关闭对讲机,目的是为了录下犯罪嫌疑人的全部证词,我把过程听得一清二楚,也终于捋顺了关系,现在所有事情已经明了,但我们都没有想到,你竟然就是当年第四名被拐儿童。”

齐瑶面带微笑,“看来大家都知道了。”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不向公安报案?” 周良涩声道,“你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高平、胡椒一被抓住就惨遭毒手,秦薇、景瑜也在他们手中被困多年,贺玉怕警方揭露她当年威胁吴晓,所以一再隐瞒,那你呢?你是唯一一个没有理由不报警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既没有坐牢,也存活到现在的幸运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齐瑶垂下眼睑,嘴角温和的笑意逐步消退。

周良没有停下,又道:“你认识陆队那么多年,又和他最好的朋友方程谈过恋爱,你明知道他们二人都为了此事焦头烂额,却还是把一切藏在心里,难道果真是应了我心中的猜想,是因为你后来的家庭条件比较殷实,所以不想回去了吗?”

“没想到周警官是这么想我的,” 齐瑶慢声道,“其实除了你说的那两条外,我还有一点和别的孩子不同,他们都是被拐走的,只有我是被父亲亲手卖掉的。”

周良一惊,深吸了一口气。

齐瑶目光闪动,侧头看向屋门,尽管屋门关得严实,可她却看得出神。

“父亲喜欢男孩儿,因此把我卖给了徐腾,我在现在的家庭里很幸福,养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待我如亲生女儿一样,我没有任何想要回去的欲望,我只想着好好学医,救死扶伤,报答我的养父母,事实证明女孩子不比男人差,与我同级的男生有一些现在还在诊所实习,而我却坐在了三甲医院里主治医师的位置。

“后来我认识了方程,也在那时听说了白明的故事,他是这一起连环拐卖案的第七名受害者,也是富茂唯一没能得手的孩子,他和我经历相似,都是被父亲狠心卖了出去,所以我打心眼里可怜他,这也就是为什么,去年秋天他头疼住院,我悉心照料,想尽办法将他救了回来。

“你问我为什么不选择报案,当年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当我每次去公安大学找方程时,总能看到陆哥对着一张照片黯然神伤,正是因为我看到了他的心酸,看到了他为了还白明一个真相,每天起早贪黑,拼尽全力去调查拐卖案的身影,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他们,陆哥太累了,我不想看到方程也这样。”

周良看着面前的医生,哑口无言。

“周警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周良目露担忧,不再询问案件,“昨晚被困在大楼内的警员,他们的伤势重吗?”

齐瑶浅浅一笑,“不重,陆哥和白明在上楼前没有犹豫半分,拖延了时间,因此警员们都没有大碍,有些擦伤罢了,还有些轻微中毒,伤口都做了处理,一个星期左右就会好的。”

周良低头,想开口问第二个问题。

问完了警员,自然应该问队长,可他开不了口,他没能成功救下,心里愧疚难当。

“周警官是还想问陆哥的情况吗?”

周良一颤,微微抬眼,咽了口气。

“救、救回来了吗?”

齐瑶郑重道:“多亏了公安封锁及时,开辟了一条绿色通道,再加上陆哥倒下的位置靠近窗台,烟尘吸入不多,我们抢救了五个小时,算是抢救回来了。”

这是一条好消息,可她没有半点喜悦之色。

“什么叫做算是抢救回来了?” 周良神色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齐瑶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一张报告,“我正要进去告诉他们陆哥的情况,周警官不如一起进来吧。”

周良点了点头,帮她推开了屋门,待到齐瑶走进病房后,他才跟了进去,又顺手关上了门。

屋内亮堂,阳光从窗外斜入地板,不论是墙纸还是窗帘,都呈现着一股暖色调,这里面积不大,有一张床和两把椅子,窗户没关,花香代替了原有的消毒水味儿。

陆吾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脸上的氧气面罩随着呼吸在干湿间交替,他的身体缠满了绷带,胸前佩戴着心电监护仪,腹部还插了几根管子,模样十分惨烈。

病床的两侧站满了人,从林江、王倩、小胖,再到杨忠、何芳、何嫣,所有人都围在患者身旁,在他们之中,只有一人坐在椅子上,他离病床最近,离屋门最远。

众人瞧见二人走入后,纷纷让出一条道来,打了声招呼,而椅子上的人没有抬头,面无表情,自从事故发生后,他就一直保持这种神情,一句话也不说,谁问也不理。

周良轻咳一声,问道:“白法官,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屋内众人的眼睛全都落在了椅子上的人,可他明明听到了,却不作回答,眼神空洞,面容毫无血色,如同一个静止不动的假人,平淡的表情看得久了,倒像是一种冷漠。

气氛尴尬,林江急忙打了圆场,“医生说只是擦伤,没什么大问题。”

周良轻点下头,没有接话。

一旁的何芳焦急问道:“齐医生,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 齐瑶瞧了眼白明,面露担心,“我们在陆哥体内取出了三颗子弹,幸运的是子弹没有打到要害,但却断了几根肋骨,除此之外,他还吸入了不少一氧化碳,引发呼吸道感染,皮肤也属于深二度烧伤,深至肌肉层,烧伤面积达百分之三十七,主要集中在后背和四肢。”

在场的人都屏息凝神,内心一揪,骨头、呼吸、皮肤,单抽其中任何一项,都已经令人难以承受,更何况这些痛苦一并叠加,全部压在了患者身上,任谁听了都心中一颤。

何嫣连忙道:“可这些都不算是致命项,陆吾还是很快就能脱离生命危险的,对吧?”

“是,” 齐瑶安抚道,“骨折,中毒,烧伤,每一项只要再狠一点,都能要了陆哥的命,然而他的生命力就是这么顽强,硬是都扛了下来。”

众人闻言,皆是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

“师兄果然福大命大,太好了!” 王倩笑得格外灿烂。

“不过……” 齐瑶再次开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不过陆哥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失血过多,爆炸还伤到了大脑皮层,造成功能严重损害,丧失了意识活动,身体将处于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但皮质下的中枢可以维持自主的心跳与呼吸,这种情况医学上称为脑死亡,也就是我们日常说的……”

“植物人,对吧。” 杨忠抢过话道,像是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情绪都跌至谷底,一层压抑的氛围紧紧笼罩,就连楼外的太阳也被阴云附着,每个人都悄悄看向了白明,而他依然无动于衷,不喜不悲,好似双耳失聪,什么也听不到。

齐瑶内心压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别灰心,还是有希望治愈的。”

杨忠不紧不慢道:“治愈的概率有多大?”

齐瑶一愣,道:“每个人和每个人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论的。”

“有多大?” 杨忠又重复了一声。

齐瑶长吁一声,坦陈道:“不到百分之五。”

小胖大吃一惊,“那不就相当于死了吗?”

屋内又是静默了一瞬,这是所有人都了然于心的事实,但谁也不能把它讲出来。

“呸呸呸,说什么呢?” 王倩白了他一眼,又侧头看向了白明,“你怎么知道那百分之五就不会落在师兄头上?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说得没错,” 齐瑶又叮嘱道,“陆哥是人民英雄,医院一定会采用最先进的手段抢救他,我们会通过痉挛机刺激肌群,以牵伸技术治疗挛缩,我们还会使用高压氧增加血氧浓度,促进激活网状结构,以及帮助大脑快速重建,不过这种疗效最多持续半年,如果半年时间还没有苏醒过来的话,患者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回家休养,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放弃治疗的另外一种说法。

说着,齐瑶又看向了白明,“脑死亡患者虽然有认知功能上的障碍,但往往对听觉刺激有反应,所以可能要麻烦家属经常和陆哥聊聊天,说说话,会对治疗有帮助的。”

屋内再次回归沉默,众人的眼神始终在白明和陆吾之间徘徊,这名法官背靠窗台,影子落在患者的身上,他只是静静保持着一个姿势,一言不发,窗外的花枝娉婷婀娜,他一眼也不想去看。

杨忠轻咳一声,使了个眼色,林江立刻会了意,一开口,打破这沉寂的气氛,“里面有点闷,明明,咱们去外面走一走吧。”

他知道自己等不到回答,便主动搀起白明的胳膊,将其从座位了拽了起来,能让好友转换心情,不再像活死人一样有气无力,是他眼下最迫不及待要做的事情。

白明就这样被他硬生生拉起身,如木头般走出了屋子。

林江扶住白明的肩膀,生怕他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不过在长廊走了两步后,他发现自己确实多虑了,白明走得有力,似乎没有被齐瑶的话影响心情。

这让他很是纳闷,便好奇道:“明明,你、你没事吧?”

白明的嘴唇起了层干皮,他微微摇头,回道:“没事。”

这是他来了医院后第一次讲话,着实让林江喜出望外,他急忙关切道:“要不要喝点水或者饮料之类的,我去楼下买一点。”

“不用。” 白明还是平淡地回了一句。

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林江瞧见他这种反应,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道:“明明,要是你实在难过,就哭出来吧,不要一直憋着,会憋坏身……”

“没什么好难过的,” 白明冷冷应道,“去院子里逛一逛吧,吹吹风,醒醒脑子。”

林江先是一愣,快速点头附和,“好,好。”

楼下的院子种满了玉兰树,白明想起来自己去年秋天在这里住院时,那些树枝一片光秃,如今花苞已经结出,不过还未盛放,不用凑近就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一缕清香。

林江一边拉上了夹克的拉链,一边嘱托道:“明明,早春有点冷,把扣子系好再出去,别冻感冒了。”

白明没有听,迎着风迈入院中,敞开的白色外套随风舞动,他一抬头就能看到众人所在的病房,但他只是把目光定格在花树的枝头。

“开春了,你们家的企业要动工了吧。”

林江答道:“是啊,今早就开始了,但我想带着小胖一起过来安慰安慰你,所以就没过去。”

白明又道:“不用安慰,生老病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家都一样,谁都要经历。”

林江俨然一怔,他属实没想到,那个曾经为了救一只猫咪、恨不得以身犯险的至交好友,如今却看得这般透彻,不过这是好事,至少对于此时此刻来说,相比于一直沉沦,看开点总是没错的。

“没想到你能想通,看你之前的反应,我还以为你走不出来了呢,吓坏我们了。”

“我也是昨晚听了卫东的话才想开的,” 白明淡淡说道,“他当时告诉我,说人最公平的事情,就是都会死,或早或晚而已,他说得不错,我也算是上了一课。”

林江一向是个话匣子,什么话都能接得住,唯独这一回卡住了,他思索了片刻,不愿让白明再去想那些事情,于是扯开了话题。

“是是,诶对了,长春路原本是属于富茂集团的,现在被我们家买下了,这块地皮这么好,却被徐腾经营得不像样子,我决定两年内把长春路好好改造一番,把两边的旧小区都换成新房,你原来住过的出租屋,我也准备拆了再重建几栋新的高楼,道路加宽,两边让工人师傅种满玉兰花,你说怎么样?”

白明轻叹一声,“你家的楼,当然是你说了算,我给不了什么建设性意见。”

“哎呀,就当是出个主意嘛,” 林江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以及一个打火机,“到时候我准备送你五套房,你把你爸妈从白河镇接过来,一起过日子,这多好啊。”

“我可不要,” 白明摇了摇头,“省得有人举报我贪污受贿。”

林江一咬烟头,左手挡住微风,右手按下打火机的按钮,“就你那点工资,干二十年也买不了一间像样的房子,再说了,这么多栋楼房我哪里住的下去啊?说给你五套都算是少……”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了?” 白明打断了他的话。

林江吐了口白气,烟雾随风散去,“老跟工地那帮人打交道,早晚都得会,建楼不是个容易活,要注意的细节太多,抽两根能有效缓解疲劳,没那么烦心。”

缓解疲劳。

白明若有所思道:“可以给我一根吗?”

“你?” 林江大惊,踌躇后收回了烟盒,“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么干净一人,还是别沾上比较好,我不想教坏你。”

白明低下脑袋,默不作声。

林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怎么突然想学抽烟了?”

白明轻声道:“你说抽烟能变得不那么烦心,我想试试。”

这句话宛若一道电流,从林江头顶穿至脚底,他不知为何,十分听话地抽出一根香烟,递了过去。

白明小心翼翼地接过,学着林江的模样叼在了嘴里,又拿起了打火机,道了声谢。

“少抽点。” 林江认真道。

“好。” 白明按下了打火机的开关,出气阀一开,火焰立竿见影,在阳光下不算明显,他将外焰靠近烟丝,点了两秒后才松开了点火按钮。

他仔细一瞧,发现香烟没有被点上。

他又试了一次,时间从两秒变成了五秒,拿下来再一瞧,还是没有被点上。

“这烟怎么点不上呢?” 白明自言道,他想起林江刚刚用手挡住了风,便也将手放在了烟丝前面,然而这一次依旧没有点上。

他有些好奇,从嘴里拿下香烟,左右反复看了两眼,并没有察觉到奇怪的地方,于是又叼了起来,这一回他转过身,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再次按下了点火按钮。

还是没有。

他有些不知所措,满是困惑道:“我怎么点不上?是我点的方法不对吗?”

林江的烟快抽完一半,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对着呢,你再多试试几遍。”

白明听了他的话,又按下按钮尝试了几次,结果还是像最开始的那样,烟丝没有燃烧。

他有些心急,皱眉道:“林江,我点不上,能不能给我换一根烟?”

林江把一整盒烟递给了他,“我还有好多,这一盒都给你吧。”

白明将嘴里的烟扔进垃圾桶,又抽出第二支烟,再次学着刚才的模样,好巧不巧,每一次他点烟的刹那,总有一股凉风过来捣乱,吹灭即将燃烧的烟丝。

他又换了第三根,结果还是如此。

他急得来回踱步,可事与愿违,不管他再怎么着急,他就是做不到,好像老天都在反对他抽烟这一件事。

林江抽完了,随手把烟头抛进了垃圾桶,他看着白明还在尝试,有些摸不准头脑,“明明,要是抽不上,就别抽了。”

白明不听,仍在点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儿,但他总想着点上这支烟,哪怕自己不抽,他也想要点上。

春风不语,熄灭了一簇簇成型的火苗。

他尝试了五根,每一根都试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没有成功,他从最开始的平淡,变得逐渐慌乱,泪水开始溢满眼眶,在他轻微的眨眼间,如珠子般一线坠落。

他也很惊愕,自己竟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哭。

“我点不上,我怎么点不上……”

林江见状,吓了一跳,急声道:“别急别急,我给你点,我给你点。”

他刚要去伸手夺回,可打火机却被白明死死握在了手里。

白明没有放弃,仍坚持不懈地尝试着,终于在一次次的失败中,情绪宛如被引爆的炸弹,泪水浸湿了衣袖,无声地肆虐着内心,让他几乎濒临崩溃。

而他嘴里也只重复着这一句话。

“我点不上,我点不上……”

哭声逐渐增大,慢慢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时会有人往这里看上一眼,好在医院的哭喊太过寻常,不会有人注意太久。

白明嘴中的香烟掉在了地上,全身微微颤抖,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江,双眼模糊,脸上沾满了泪水。

“林江,我点不上它,我真的点不上。”

林江看着他颤颤巍巍的身子,急忙搀住了他,不停安慰道:“不点了,咱不点了,好不好?说什么也不点了。”

白明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随之瘫软在地,他扶着地面,泪水如落雨般洒下,周围的氧气仿佛急剧减少,每一口呼吸变得奢侈,他的心脏绞痛,好似胸口插了把刀,堵住了快要喷涌的血液,积攒的委屈与悲痛犹如洪水猛兽,将心中设下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摧毁得彻彻底底。

林江大惊失色,一起蹲在了地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好友有多么不堪一击,只是白明故作坚强,显得满不在乎罢了。

他紧紧抱住了白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听着好友嚎啕痛哭的声音,以及中间时不时夹杂的声声自责。

“我点不上……”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槐安法院的法官会因为一支香烟而痛哭流涕,只有林江知道,他抬头看了眼楼上的病房,又低头看向泣不成声的白明,心疼不已。

来来往往的人不停向这里投来目光,林江将白明的脸埋在自己的肩上,他的好友一向脸皮最薄,却还是没能在公众场合忍住一触即发的情绪,他想要护住白明的面子,为白明挡住路人好奇而不带怜悯的眼神。

他知道白明忍了太久太久,心里早已是千疮百孔,而那一支香烟,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滔天的哭喊还是没有抵过盎然春意,早莺争暖,新燕啄泥,清风席卷飞花浅草,处处留香。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填满了对温暖的祈盼,这花晨月夕的季节,终是把复苏的使命,降临在了万物的肩头。

而那心中栽满花木的孩子,却滞留于一场再也等不到芳春的皑皑深冬,在那片布满焦土与灰烬的念想里,他还在盼着有一名心猿意马的少年,头顶三千萤火,脚踩五百山茶,从天而降,从远方将春光一并携来。

世界一片桃蹊柳陌,人间陷入了深深春色。

白明记得在春申江畔看烟花时,那名警察就站在他的身旁,无比期待立春的到来,他也记得自己答应了那警察,说要陪他再过一个比十三年前更好的春天。

只不过命运的轮轴一经压过,所谓的海誓山盟,不过是黄沙漫卷下的两道车辙,风一吹就湮没了。

他最终也没能学会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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