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五,市公安局的人和往常一样多,林江把车停在门外后,一溜烟儿地跑进了大院内。
他老远就看见王倩站在大楼外的住雨棚下,一边不停跺脚,一边翻着手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这儿呢!” 林江高喊一声。
王倩闻声抬头,一步跳下三级台阶,“怎么来得这么晚?我都等了好久了。”
林江厚着脸皮一笑,“周五晚上还这么忙碌的,除了你们公安,估计也就只有我们建筑工地了,我把设计的图纸交接给经理后,才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你看太阳还没下去,我来得还算及时。”
“来晚了就是来晚了,别在这里恬不知耻找借口,” 王倩双手环抱,白了他一眼,“看在我今天转正的份上,老娘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计较。”
林江双手合十,点头哈腰,顺着话道:“好好好,女王陛下,是小人错了,小人订了全江州最豪华的大餐,来给陛下庆功,还请陛下赎罪。”
王倩啧啧两声,一甩头,“这还差不多,走吧。”
林江拉起她的手,二人还没走两步,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咳嗽,像是在故意引起他们的注意。
二人再一回头,瞧见杨忠和周良慢步走了出来。
杨忠一手拄着拐杖,眯着眼睛,把这对情侣打量了一番,揶揄道:“王倩啊,你这嗓门真够大的,我在楼内就听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白天工作起来毫不积极,一到下班点就精力充沛,怎么喊都不累。”
王倩反驳道:“我白天干活那么认真,哪里不积极了?杨队,你都好久没来过市局了,可不要随口污蔑我。”
“怎么说话呢?” 周良在旁呵斥一声。
林江护短道:“杨队,我知道您是在开玩笑,但王倩说的也有道理,不然她也转不了正。”
杨忠慈眉和目,笑了两声,“敢这么和我顶嘴的,整个市局就你这丫头一人,不过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批评你了,明天起你们的队长就不是我了,新队长会替我好好管教管教你们的。”
说着,他瞧了眼身旁的周良。
王倩惊问道:“您、您以后不干了吗?”
杨忠拍了拍她的后背,力度柔和,像是在拍自己的女儿,“我这老将不走,你们这些新人怎么往上爬啊?我今天来市局就是办理退休手续的,以后周良就是你的领导,他从槐安分局的刑警大队,调到了咱们市局的支队里,以后担任刑侦科的副支队长。”
王倩低下脑袋,呐呐道:“那师兄呢?他的位置不就被顶去了吗?”
“哪里被顶去了?我这个正支队长的位置不还空着吗?他的升职书已经拟好,警衔也从二级升到了一级警督,” 杨忠不疾不徐地说着,“以前我就盼着市局能够以陆吾为主,周良为辅,好好发展,看来这是众望所归啊。”
话说了这里,众人喜上眉梢,纷纷露出了笑脸。
然而杨忠叹了声气,继续道:“但国不能一日无君,兵也不能一日无将,陆吾已经睡了整整一年了,醒来的希望实在渺茫,这市局里总得有人来带你们才行。”
晴朗不过一瞬,这番话将所有人再次带入了情绪低谷。
说到这里,周良感叹道:“陆队在医院住了半年,又在家里躺了半年,齐瑶说要是半年内都醒不过来,再醒的几率就会无限接近于零,她还让我们劝白法官放弃治疗,可这谁又能开得了口呢?白法官这一年来像是变了个人,杀伐决断,前几天我听说他审理案子时,有一个男人拿无辜的女儿在法庭里威胁妻子,白法官看不下去,不管其他人的看法,当即休庭,亲自带那孩子出去赏花了,还给她买了一袋棒棒糖。”
王倩也沉声道:“去年春天长春路结案后,师兄就被授予了一等功,白明也从槐安法院乔迁到市中级人民法院,但他是个审判员,手上有那么多案子要处理,忙得焦头烂额,即使这样,他还是一有时间就往家里跑,哪怕中午只休息一个小时,他也要赶回去照顾师兄,每天坚持喂饭,换洗尿布,甚至好几夜都不睡觉,我上次还说让他找个家政,可他就是不听,总认为别人没有自己照顾得周到,他已经连续这样一年,中间还病倒了好几次,就算累垮了,他还是要从床上爬起来照顾,日复一日,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提到白明,林江最为心疼,别人所说的终归是听来的,只有他是亲眼所见,周围的人都说白明没有了以前的阳光开朗,总是气色不佳,话也不多,经常自言自语,不太正常,这些评价着实刺耳,林江从不告诉白明,他有时候很想反驳,可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他那爱笑的好友上一次发笑是在什么时候,于是只能把话默默吞咽下去。
杨忠依旧和颜悦色,坦言道:“不过白明这孩子照顾得确实无微不至,按道理说,植物人躺得久了,血液堆积会产生褥疮,身上还会有味道,但我去看陆吾的时候,他的身体干干净净,一点红肿也没有,屋子里也没有气味儿,就连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我一问才知道,白明每半个小时就要给他翻翻身体,经常坐床边帮他按摩四肢,两天擦一次身子,一月理一次头发,日日如此,完全看不出来躺了一整年。”
“明明现在什么都会,就连他不感兴趣的篮球,现在也快成了半个专家,他时不时就打开电视,放陆吾爱看的篮球比赛,陪着他一起看,边看边解说,” 林江声音很闷,情绪随着话语一并翻涌,他不喜欢这种低沉的氛围,强笑着多调侃了一句,“就是他做的饭还是很难吃,这一点他怎么也学不会。”
杨忠轻轻一笑,眼里泛出了泪花。
“说实话,我好几次都想劝他算了,并不是我不疼陆吾,陆吾是我的亲徒弟,我又怎么愿意放弃治疗,只是苏醒的概率小之又小,而白明又太过辛苦,我和你们何芳教授偶尔会去替他几天,我们看他忙前忙后,一边打电话陈述卷宗,一边还要给陆吾喂饭的样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还是个年轻的孩子,要是陆吾一直都醒不来,他总不能把一生都给搭上。
“后来我就劝他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早点放手,对陆吾、对他自己来说都是一种解脱,这样没有精神的苟活,还不如痛快地撒手,要是再继续下去,他不仅照顾不好陆吾,就连自己也要累垮。可他对陆吾的感情太深,说什么也不听,他说只要医生没有判定死亡,他就不会放弃,他还告诉我,要是陆吾在这躺一辈子,他就要守一辈子。
“我早就在江州南边的墓园里买好了一块地方,陆吾的父母就葬在了那里,我本来是给自己用的,看来陆吾比我更需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在咱们公安很常见,市局也做了二手准备,只要白明点一下脑袋,陆吾的遗体就会被放入其中,盖上国旗,有尊严地离开我们,他也会像他父亲一样,被追封为英烈,让世人缅怀铭记,英雄虽逝,警魂永存。”
众人一时语塞,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江正色道:“劝或不劝,最终结果还是要看明明的决定,我们不要总是干涉他,他要是坚决不同意,我们也应该站在他这一边,帮他减轻一些负担,现在正是他脆弱的时候,要是我们继续反对,只会让他更加难过。”
另外三人纷纷点头,以示同意。
话音刚落,一旁的花田里传来阵阵惊叹,不少游客闻香而来,驻足于五百朵山茶花前,在快门的咔嚓声中展露笑意,春风吹来,花香袭人。
这阵势吸引了杨忠的目光,他慢慢开口,嘱托了退休前的最后一件事,“我听说这些山茶花,当初是陆吾种给白明的,结果无心插柳,倒让这里成了景点,这是属于市局独一无二的宝贝,你们可得保护好才行。”
周良应道:“杨队放心,等我正式上任后,会让人把这些花好好料理一遍的。”
王倩接道:“确实要剪裁了,一年时间过得好快,这些花都长到人腰了,再不剪一剪,旁边玉兰树的风光可都要被夺走了。”
林江苦笑一声,“当时谁也没想到这里会吸引这么多人,只可惜他们都是游客,花的主人却从不到访。”
“主人是指白法官吗?” 周良问道。
王倩望着繁花,神情落寞,“自从去年发生那起事故以来,白明就再也没有来过市局。”
夕阳的微风轻荡,拂过之处皆是芬芳,瓦蓝如洗的晴天映照半壁余晖,装点琥珀的色泽,将日月同辉的景象渲染得淋漓尽致。盛春回落,如胭脂水洗,给世间带来了最不可多得的惊羡与晴霁。
市局吹过的风一路溜到了花白浜,再从十九层的高台潜入,染过大床上躺着的患者,再落入床边之人的面容,风走过的地方,有了颜色与味道。
白明十分钟前刚下班到家,他连鞋子都没有脱,直接走入卧室,帮陆吾调整好姿势,将手中的肉粥一口一口地喂了下去,嘴里也像是在哄孩子一般,喃喃自语。
“陆警官,这是我从楼下新开的粥铺买来的,你一份我一份,他们家生意很好,买的人很多,味道应该不错。”
每喂一口,他都要给沉睡的人擦一次嘴角。
“这粥里有肉片,我特意让老板打成了糊状,老板人很好,做得很细心,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喝?”
他总会闲得没话找话,从天说到地,从东说到西,他把齐瑶的叮嘱牢牢记在心里,脑死亡患者或许没有对外界没有反应,但听觉却会受到部分刺激。
“粥铺旁边还开了家新店,明天你尝一尝他们家的牛肉汤,好不好?”
只是每一句话结束了,屋子里都没有回应,安静得悄无声息,不过白明早就习惯了,这一整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喂完了饭,帮陆吾换了个姿势,自己长得不高,而陆吾又身强体壮,因此每换一次,他都要用尽全身力气,喘上半天。
大功告成,他擦了把汗,又拍了拍手,道:“陆警官,我先去洗几件衣服,再把晚饭吃了,等一会儿就来陪你,今晚你想看电影还是篮球比赛,你先自己想一想,乖。”
他一转身,便看到跳上床来的太子,顺手抱起带到客厅,“我给你倒饭,你不要打扰陆警官休息。”
他换上了自己的睡衣,抱着脏衣服来到衣柜前,才刚要打开柜门,手机突然叮的一响,他一摸口袋,定眼一瞧,只见是一条话费短信。
您已成功充值200元。
他一头雾水,片刻之后,又有人打来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个熟悉的号码。
“明哥,是我,我又来问你题了。”
“常博啊,你问吧,但我是个刑事法官,民法之类的问题不一定答得准啊。”
常博轻松一笑,低头看向自己的书本,“是刑事,是刑事,就三道题,第一问,刑事诉讼法属于,A特别法,B临时法,C程序法,D实体法,这个要选哪一个啊?”
白明开着免提,两手整理着衣柜里的脏衣服,“C,程序法。”
常博急忙在笔记本上记下了答案,又问道:“第二题,甲带着邻居家的孩子去山里狩猎,后来二人走丢,甲方既没有寻找,也没有告知孩子父母,独自一人返回家中,第二天孩子的尸体被野兽咬死,这种属于?A意外事件,B故意杀人,C过失致人死亡,D不构成犯罪。”
“故意杀人。”
“最后一道,乙因为财产问题想要谋杀生父,趁着父亲病重企图注射毒药,才刚拿起注射器,心生害怕于是放弃杀害行为,这个属于?A杀人未遂,B杀人预备,C杀人中止,D……”
最后一个选项还没说完,白明答道:“选C,杀人中止。”
常博满意地合上笔记本,道:“谢谢明哥,有一个同门学长还真是好,每次我有困惑不解的问题时,总能找到人来问答案,我的舍友们都很羡慕我呢。”
“问我答案可以,但你需要把题目好好理解一遍,多看看书就知道这些选项的区别了,” 白明轻嗤一声,问起了寻常,“都到了晚饭时间了,怎么还在学习啊?”
“这不马上就要考试了,要把不确定的题再巩固一遍才行,” 常博瞧了眼寝室的挂钟,叹了口气,“明哥,自从我去年考进了江州大学,学了法学专业,就没有一天消停过,这要学的东西也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怪不得别人都说劝人学法,千刀万剐,真不敢想象你当时是怎么过来的。”
白明顿了顿,回头看向了卧室,意味深长道:“经历的时候的确痛苦,但一回头又感到十分美好,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挺想回到学生时代,尤其是毕业后的那个夏天,真的很好。”
常博微微一怔,他知道那个夏天发生了什么,若有所思道:“明哥,你最近都还好吗?”
“好,一切都好,你安心读书,不用担心我,” 白明凝声道,“刚才的话费,是你给我充值的吧。”
常博面露微笑,“两年前在检察院的记者招待会上,你给过我两百元,我当时说过要还你的,现金你肯定不要,就只能给你交话费了。”
“我都说了,你现在是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你怎么……”
“知道了知道了,” 常博急忙道,“你每年都帮我申请助学贷款,我的学费已经省了一大截,平常实习打工的钱也完全够我的生活费,更何况你还总是请我吃饭,我还给你是天经地义。”
白明摇了摇头,无奈道:“对了,我昨天路过江州大学,顺便给你买了一箱牛奶,放在校门口的门卫室了,你记得去取回来。”
常博轻吁一声,“你怎么又给我买啊?你买的东西我已经吃不完了。”
白明叮嘱道:“你才上大学第一年,身体还在发育,要长高一点才行,可不能像我一样矮。”
“好,我吃完晚饭就去取回来,” 常博合上本子,拿起寝室钥匙,“明哥,你辛苦了,一边工作,一边照顾那警察,还能抽出时间来关心我,等我考完试就去拜访你。”
听着电话那头的跑步声,白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告别完后挂断了电话,他又继续收拾起了衣柜。
他将脏衣服挂在手臂上,又在柜门里翻找着可以一起洗的深色衣裳,他一件又一件地翻找着,到最后一件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
那是一套警服,盖着透明的塑料防尘袋,胸标上面的江州二字格外吸睛,夕阳从窗外落入,使得警服上的肩章与那串独一无二的警号熠熠生辉。
白明抖了抖防尘袋上的灰尘,自从陆吾出事以后,他就把这件衣服挂在了衣柜的最里面,藏了一整年,他没有洗,仿佛这样就能永远留住陆吾的味道。
无望的情绪如临近的夜幕,他不敢多看,便匆匆甩掉了灰尘后,抱起脏衣服,准备关闭柜门,可大脑还是控制不住眼睛,他又情不自禁地多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他瞧见了一个东西。
在那警服胸前的口袋里,有一角发黄的照片,白明一惊,连忙往那口袋里一摸,他拿出了两样东西。
第一个便是照片,那是他小时候和陆吾在山茶花田拍下的,陆吾带了十三年,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只是后来在望江楼被武荣撕毁,只留下了一半。
而眼前的照片却是完整的,花田里老虎哥哥牵着自己的手,笑意满满,他不知道陆吾是什么时候把那两张各有一半的照片用胶水重新粘了起来,还一直佩戴在警服的胸前。
除了被粘好的照片以外,第二样东西是一张纸,纸张被氧化成微黄色,却没有半点折痕。
白明仔细一看,神思骤然恍惚。
那还是前年夏天钱衡邀请自己去吃鱼宴,陆吾心生不满,有些吃醋,非要自己送一个礼物当作补过,当时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送什么,而陆吾却主动要了一张字条,说自己的字迹好看,要好好收藏起来。
而他此刻手上拿的,正是那张字条。
字条上面有自己写着“露从今夜白”的笔迹。
他往下一看,在那五个字的下方,还多添了一句话。
月是故乡明。
白明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但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陆吾的字迹,与自己那娟秀清丽的字一对比,陆吾写得歪歪扭扭,像是被风吹过的杂草,东倒西歪,除此之外,字条上还画了一朵简单的小花,这两句五言诗的最后一个字,也被陆吾特意圈出,用箭头指向了小花。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白明。
回忆如钩子般钓在了心头,他呆住了,怀里的脏衣服顷刻间落在了地上,他只是看着这句诗,静静地看着,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陆吾当时会执意要这一张字条。
他还是没忍住滚烫的思绪,他以为自己哭了一整年,泪水早就干涸,内心也早已麻痹了,可他错了,他鼻尖一酸,眼泪就情不自禁地落下来了。
他胡乱擦去泪水,慢慢走回了卧室,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听着床上人沉沉的呼吸,憋出一个笑脸,佯装喜悦道:“陆警官,你猜我刚才找到了什么?”
太子吃完了猫粮,也跟着进了屋子,它似乎感受到了白明的情绪,也不捣乱,蹭着白明的脚踝,安静地蹲在一旁。
“我找到了你的警服,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夏天我刚毕业,有一天在蛋糕店下班晚了,不巧被魏峰劫持,后来你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那也是咱们在江州第一次相遇,那晚下了小雨,你怕我感冒,就把这件警服让给我穿,但我长得太矮了,你合身的警服穿在我身上,就像是一件风衣,我连手都露不出来,你抓着我的胳膊,非要拉着我去医院做检查。”
安静的家里只回荡着他一人的声音。
“后来在256路公交车上,我只是让你帮我舒缓一下附近的交通,哪能想到你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你把车上的乘客成功救下,还从后门跳上了车,我都告诉你车上有炸弹了,你就是不听,非要上来陪我,还拉着我一起跳车,我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弄得后背胳膊上都是伤,还用王警官的化妆品骗我,说你的伤早就好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
“刚刚常博给我打电话,我想到了他的父亲,那时候常鹏骗我去补课,我年龄太小,什么也不懂,他想把我拐走,还想要对我施暴,我当时特别害怕,死活挣脱不开他,还好你一直在后面跟着我,关键时刻一脚踹倒了常鹏,拉着我跑出了教学楼,我都不敢去想,要是那天你不在身后偷偷保护我,我现在会是什么下场。”
他语气有些哽咽,眼睛再次变得模糊,太阳早已沉入地平线,天上皆是昭昭星野,屋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唯有几道窗外的霓虹将他的影子映在地上,落寞与孤寂淋在肩头,他像是被这个世界无情地抛弃。
他轻轻握住陆吾的手,泪水噼里啪啦地落在床上,他没有哭出声,只有鼻子一张一翕的声音。
“你自己数一数,算上我刚才说的这些,你都救了我多少条命了,早就不欠了。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立春前一天,我们在长滩上看烟花,当时我只许了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每次出警时都可以平安回来,你明明答应了我要亲自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你怎么可以食言呢?”
他把脸埋在陆吾的手心,明明那只手是热的,为什么就是醒不过来?
“你说以后要替我扛风挡雪,还要陪我赏花看月,现在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也来了两轮,你快坐起来看一看啊,你明明长得这么高大,怎么就被一张小床给禁锢住了?”
他没有憋住内心的凄怆,哭出了声音,他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个失声痛哭的夜晚,他白天在法院的人前有多么淡然,此刻就有多么难过。
月色如雕琢的玉屑,沉入窗台的粼粼碧波,屋子被黑夜笼罩,伴随着眼泪的肆虐,那份自己还没喝的肉粥早已没了热气。
“老虎哥哥,你说说话吧,就像咱们小时候一样,你要是想听这个称呼,我可以叫一辈子的,我一个人好累好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你的小白啊……”
他哭得不能自拔,全身抖个不停,这样孤单无助的日子,他根本看不到尽头。
春风从外面吹来,脚下的猫咪舒服地喵了一声。
他低下头,突然想起身旁还有太子,便擦干了眼泪,摸了摸太子的脑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好了,不哭了,” 白明擤了擤鼻子,“太子还在旁边呢。”
他慢慢咧出了一个笑脸,一手抱起了太子,佯装喜悦道:“小猫咪,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以往每次看到陆警官的笑容总觉得如沐春风,时间久了才发现,原来是春风在偷偷模仿他的笑容,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啊?”
说着,他把太子放在了床头,又拂下陆吾被风吹乱的发梢,轻声道:“对了,陆警官,你还没告诉我,今晚你想看什么呢?”
他一手撑着床,一手使劲将陆吾调转了方向,重新换了个姿势。
“还看篮球比赛,可是这周已经看了五次了。”
他站起身,打开卧室的顶灯,又拉住了窗帘,按下遥控器的开关,换起了电视频道。
“知道了知道了,昨天的比赛没有看完,今晚陪你继续看。”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捏起了陆吾的胳膊,要是捏得累了,他再握成拳头轻轻捶一捶,帮陆吾疏通全身的血液。
“红方依然是阳京队,蓝方是新上的榆南队,昨天比分看到了32:27,咱们今晚继续看,这回蓝方上场的五个人都很强,他们是去年决赛的总冠军,打中锋的人是……”
他解说得很卖力,像是真的在给一个会听的人讲解。
日子还在继续,他还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