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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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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时间刚才还在以光速流逝,此刻却放慢了脚步。

屋内静得出奇,如真空般悄无声息。

不过是两句短短的通知,白明却看了一遍又一遍,脑袋像是巨石般无力耷拉着,只有颈椎这棵细小的藤蔓仍以摧枯拉朽之力,将它拴在身上。

他不过上午刚获得了郑烨的赏识,傍晚却遭遇如此一劫,他给郑烨丢脸了,给槐安法院丢脸了,给江州司法机关丢脸了。

如同涓埃细流漫过胸口,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好在陆吾左手还在撑着他那倾颓之姿,他明白这份工作对白明来讲意味着什么,他想安慰几句,却又开不了口,再多言语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多余。

他攥紧拳头,手中握了张桌上的废纸,在他紧紧握拳的过程中,那张纸如同烂泥一般,在咔嚓咔嚓的声响里软在他的掌心。

白明闻声,慢慢抬头,只是一笑,好似一切负面的消息都不曾出现过,“陆警官,不要为了我而生气,这结果我早就已经接受了。”

屋内的气氛古怪至极,一个用假笑冲淡郁结,一个用蛮力平息愤怒。

他一开口,陆吾的眉头便舒了几分,他极其认真地许下承诺:“你放心,等我抓到这幕后之人,一定恢复你的清白,让你重归原职。”

白明浅浅一笑,道:“没事,你看我已经不在意了,正好我也可以借机简单放个假。”

那张灿如阳光般的笑脸下藏着的悲苦惆怅,陆吾好似一眼就能看穿,为了打好一场官司,写好一次的文书,白明花费了多少时间,消耗了多少体力,付出了多少心血,他都真真切切看在了眼里。

“你要是想休息,就在家里做些你喜欢的事情,比如做做饭,养养花,陪陪太子,这段时间的房租景瑜不会要了,你要是不想休息,就来市局找我,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他所重复的“一直都在”,并不只是单纯指那间支队长办公室。

白明轻点脑袋,像是在打趣说道:“你怎么还能替人家说收不收房租啊?好在我前几个月有些存款,加上我还有一份蛋糕店的工作,撑两个月的房租应该够了,你不能逼迫景瑜不收。”

他怕陆吾继续因房租一事与自己争辩,便转移了话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下子我也不用担心因为工作抽不开时间去体育馆了,陆警官,公安篮球联赛的具体时间你还没告诉我呢?”

陆吾将那团烂纸扔在桌面上,回道:“哪里还有心情打球?我不去了。”

“可你已经报名了,” 白明连忙反驳,“你必须去,千万别因为我的事耽误了。”

“我不去。” 陆吾像是下定了决心。

白明不依不饶道:“你喜欢篮球,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呢?那你的队员怎么办?我的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难道你今后都不打了吗?”

这场比赛很不正规,没有候补员,没有记录员,甚至连裁判都是临时凑来的,只要有一人缺席,那整个球队就算是白白组建了。

陆吾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不语。

这话像是起了作用,白明继续说道:“况且你不想打,我还想看呢,就当是满足我一个心愿吧。”

话毕,陆吾几乎一怔,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猛地放大,身体僵在原地,那只扶着白明的手也着实变硬,这一系列的行为像是触碰到了某根神经,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这种反应。

不过这反应只是一瞬间而为,很快他便放松身体,虽依旧心烦意乱,却温和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的,比赛在下个月初,是个周末,到时候你也一定要来。”

新媒体的大楼总是与整座城市的生活相反,在每个人都忙碌完自己一天的工作后,编辑们这才开始收集今日的听闻,将别人的故事讲给那些晚间归家的人。

由于陆吾去找景瑜采集字迹,白明便独自一人来到报社大厅,在这里等陆吾完事后一并离开。

白漆绿线的墙壁上残存着各种陈年旧报,风干的凝胶沾染满墙,变得毫无粘性,而头顶的监控摄像也的确没了跳跃的红点,像一个没用的玩具,在角落中静置吃灰。

裤子口袋在这时开始震动,他掏出手机,点击接听键,在接通的那一瞬间,对面立马喊道:“明明,你、你上新闻了?”

心里的风雨早已泛滥成灾,他默默长吁一声,又假意提起力气,微笑道:“林江,照片上的我好看吧。”

林江不敢置信,急忙道:“上午庭审的时候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事?这会不会影响你职业啊?”

白明平静回道:“我已经被停职了。”

“什么?” 林江又是一声惊吼,他抱着手机,一脚踢开身旁的垃圾桶,“我去他的暴力执法,就你也会暴力对待别人?是谁去时代晚报举报了你?我这就把他的照片放在七星场的LED大屏幕上,让江州人都看看这人的嘴脸!”

没有人举报,都是那一张恐吓字条惹的祸,可白明不能说,他生怕爆炸会威胁到林江的生命。

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仍挂在脸上,他满不在乎道:“没什么,等查清楚就好了。”

他也知道,抓不住那名犯人,这事便永远无法查清,他的清白也永远无法得以保全。

林江不再追问,慰声说道:“我爸妈看到新闻后,都气得要命,他们和我一样,绝对不会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别说是我们了,任何和你接触过,了解你的人,是都不会相信的。”

白明浅浅一笑,道:“放心吧,我先在家休息几天,等上面的安排通知,这只是暂时停职,还没有被处分或开除,我没事的,你也别太担心。”

“我主要是怕你接受不了舆论的压力,” 林江收起以往的不正经,语气也一转忧虑,“就算你是有难言之隐,就算公检法也都知道你的苦衷,可那些不知情的人一个个迎着道德的风向,一人说上一句,难保他们的唾沫星子不会逼得法院辞掉你啊。”

舆论。

白明一愣,他还没有意识到舆论的破坏力,听完林江的话语,他逐渐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他不敢保证,槐安法院会不会为保自身名誉,在知道他是被胁迫的情况下,依然将他开除,撇清单位与职员的关系。

林江没有听到回应,便继续道:“明明,你最近先不要在网上去关注这件事,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信息万象更新,看到这条新闻的人是记不住一星期的,等过一段时间,稍微风平浪静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白明轻喘着气,呼吸稍显急促,心脏如晃动的摆锤,惴惴不安。

他嘴上答道:“好,好,我不去看,你放心吧。”

“你总让我放心放心,我根本放不下来,” 林江依旧愤懑不平,撇嘴说着,“要是你真的干不了,就来我家,我家建筑公司缺个法务经理,我谁也不要,就你来。”

夜风不知从哪里溜入,如仙子蛮腰间不染纤尘的流苏,拂去白明额头的薄汗。

在那通电话结束之后,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暗淡,好奇心促使他点开时代晚报的手机软件,头条赫然瞩目,尽管他的内心一再拒绝自己这种行为,可他却难以冷静,他做不到不关注别人的言论,他真的想要去看一看。

内心拧成了麻绳,理性的大脑终究是敌不过双手,白明低着头,眼里倒映着手机微光,他没有采纳林江的建议,手指轻触于屏幕上,在矛盾的拉扯间,他屏住呼吸,绷紧心脏,点开了那篇属于自己的报道,又向下滑到了评论区。

“长了一副温柔脸,却能干出来这种事,一点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都不懂,就这还是在法院工作的人,法院的录取门槛现在都这么低了吗?”

“听说还是江州大学法律系的本硕连读生,我也是江州大学的,和他一个学校,真让我觉得恶心,太丢我们江大的脸,希望学校能撤除他的学籍。”

“这种人就是笑面虎,外表看着没什么恶意,心里那是一肚子坏水,仗着自己有点权力,就想着呼风唤雨,槐安法院还是赶紧开除这种人吧。”

这样的言语白明早就预料到了,可直到真正看见的时候,他还是感到身体一软,心中好不容易垒起的万米城墙,在汹涌如潮的辱骂与抨击声中,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一触就碎。

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洁净的水中,它慢慢地将整瓶净水染成黑色,脏水倒灌着白明的口鼻,将他浸泡在这悠悠众口之中,让他喘不上气的同时,又将他泡发泡软,像是一块海绵,轻轻一碰,就能溢出滔滔污水。

他的视线不再清晰,可依然能看清那几行刺眼的文字。

“他一定不是我们江州人吧,这种素质低下,没有教养的肯定是外地人啊,看他的品行就知道他老家的人是什么嘴脸了,快滚出江州吧。”

“我估计他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好好查查他爸妈的职业,是不是托关系进的法院,要是查出来的话,连他爸妈一家一起坐牢吧。”

“支持判刑,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听说还是郑烨的助理,我最讨厌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为什么这种人没有死在二五六案,他就应该去死!”

秋意浓浓,模糊了他那双皎洁的双眼,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他的神经扎根,好似玻璃渣子碎满心间,琳琅满目中又鲜血淋淋,将他扎得体无完肤。他鼻尖一酸,寒气透骨而生,冰得他打了个寒颤。

悲凉秋风瑟瑟难顶,枝叶徙靡,依倚盘缠,点缀了一场无人欣赏的夜色,在这冷风残月的门厅下,映着白明一个似有似无的倒影。

而这些只是高赞的评论,他一口气翻到了最下面,看着页数从一到八,身体像是没了温度,他没有做好准备,手指僵硬在屏幕上方,久久未能点下第二页的按钮。

棘地荆天,他成为了全江州的众矢之的。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他的肩上猛地掠过,如飞鹰般夺去他的手机,他回过神,仰起头,只见陆吾一把锁住他的手机屏幕,那威厉的神态在白明婆娑泪眼中难以看清,眼前的警察一言不发,显然他早已看见了漫天声讨。

陆吾低着头,看向那双含泪的双眸,轻抬手臂,想要拭去白明眼角的泪滴。

白明立马后退一步,让那只手停在了半空。

他微微眨眼,眼泪在一瞬间如断线的玉珠,落在那月牙色的衣领,一滴也没有粘在脸上,在泪水落下后,他那张干净的脸仿佛从来没有哭过。

白露苍苍,冷得让人心寒。

陆吾心如刀绞。

虽然白明表面上看不出来流过泪水,可他一开口,声音却带着几分沙哑,他吸了口气,微吸鼻子,泪眼变回清澈,如潮汐般的情绪也随着圆缺明月逐步落潮,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如冰凌般刺骨。

风停,秋未停。

他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却还是颤声问道:“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陆吾站在原地,只是点了点头。

白明抬起胳膊,胡乱擦拭了几下眼角的泪痕,又迈开腿,从陆吾的身旁径直走过,推开大楼的厅门,没入室外的夜色。

那背影看得陆吾难受至极,好似心头被剜掉了一块儿,世界在刹那间黯然失色,那唯一带有鲜艳色彩的白明,也随着迈入黑夜的步伐,消失了他原有的灿烂。

一把野火燃尽了陆吾心中向阳的花田,那个世界此刻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那一刻,深秋已至,江州最后一朵夏收的玉兰也枯萎凋零,这城市再也没有了芬香四溢,黑夜自此杂乱冗长。

一路沉默,白明没有开口,陆吾也没有搭话。

车子停在花白浜的小区门口,白明走下车,连声告别也没有,就这样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走进蛋糕店内。

卫东早已习惯掐着点儿来的白明,他看向眼前这无精打采的人,故意兴奋道:“明弟,你今天上午的庭审表现可真出色啊,虽然你一直在写东西,就前面和收场的时候讲了几句话,但依旧是威风凛凛啊!”

白明用力提起笑容,眼神里带着疲倦,走回收银台,系上围裙与胸牌,无力道:“是嘛,谢谢东哥。”

卫东看了眼外面才刚启动的警车,沉声道:“新闻上的事情是假的吧?”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意义?

白明一怔,这才知道卫东刚刚是故意逗自己开心,他这便问起了正事:“东哥,我和蛋糕店半年的工作合约还有两天就要到期了,但我目前在法院的工作已经停职,所以我想再续两个月,你说老板会答应吗?”

“明弟,咱们在三个月前的时候,你希望我能帮你做一件东西,还记得吗?” 卫东反客为主,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白明眨了眨眼,疑惑道:“东西?”

卫东笑得很神秘,他走到后厨,从内拿出托盘,上面摆着四五块儿饼干,状如蝴蝶,黄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之前说你想吃蝴蝶酥,我就特意学着做了一点儿,快来尝尝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递在了白明的面前,几块饼干虽静止不动,可它们的味道早已满屋飘香,像是成千上万只隐形的蝴蝶,恋花似的将白明团团包围。

白明垫着纸巾拿起一块,这蝴蝶酥显然是刚刚出炉,又热又软,饼干屑如飞雪般落入托盘,他轻轻咬下一口,松脆香酥,香气盈口,甜而不腻。

“好吃,特别好吃,谢谢东哥。” 他声音极小,显然是还沉浸在伤心中。

这番评价让卫东不为所动,他并未看到白明脸上浮现的笑脸,便道:“明弟,我很想安慰安慰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平时一向乐观善良,小风小浪根本击溃不了你,但今日你却换了副模样,可想而知事情有多么严重。”

白明扬起脸,手中的蝴蝶酥在只咬了一口后,就停了下来。

“你刚才的问题,我、我其实不想回答你,但我还是得说,” 卫东低下头,不敢去直视白明的目光,“你的负面消息影响太大,以至于全江州的人都在新闻上认识了你,老板临时打来电话,说为了顾及店面的生意,不再准备和你续约,这个月工资今晚会和你结算,明后两日你也不用再过来了。”

字字如刀,这是要把白明逼上绝路。

难道江州真的留不下去了吗?

他面无表情,身体像是一尊雕像,在缓了两秒后,他才又咬下一大口蝴蝶酥,这一口没有刚才的甜。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蝴蝶酥。”

他粲然一笑,这是他今夜第一次笑得这么灿烂,在这万木枯萎的季节里,他是这里唯一迎秋盛放的花。

卫东又将托盘凑近了些,与眼前的收银员相反,他却满眼忧愁,仿佛这丢了工作的人是他自己,“要是你喜欢,就多吃一点,今晚店里的东西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够我就再多做一点,我来买单。”

“好!” 白明只是应得痛快,可他却毫无胃口,他又在托盘上拿起一只蝴蝶酥,往嘴里使劲塞去。

不论他再怎么狼吞虎咽,却还是无法冲淡心中溢出的苦涩,好在舌尖上的甜味儿能暂时压抑住活跃的泪腺,他的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直到再也塞不下后,他才硬憋了口气,道:“谢谢,谢谢东哥。”

卫东双脚杵着地上,心中也不怎么好受,嘴上道:“这家店本就又小又挤,薪水也不高,勉强够我生活,要不是有你这么友好的同事,我也不想在这里干了,既然老板决定以后不让你在这里继续工作,那我也没什么留恋的,我也要换个地方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表头上赫然印着“解放大饭店”五个大字。

这信笺与印章皆是一股西洋风,像是彰显了这家五星级饭店的与众不同。

白明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你被他们录用了?”

卫东洋洋得意道:“你之前说我的水平不该屈居于此,我也认为自己英雄难用武之地,于是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面试了,没想到还真就过了,我现在可是一名专业甜品师了。”

他的语气中也透露着些不可思议,仿佛在显摆自己的厨艺有多么高超。

那家伫立江畔,消费群体定位于服务富人的高级饭店,哪怕单是工作环境,都比这里要好上千倍万倍,白明大喜,连连祝贺道:“东哥,你这可算是熬出头了,恭喜恭喜啊!”

卫东笑得忠厚老实,“今晚我就和老板提出辞职,明天我就过去,要是你以后有时间,记得要来解放大饭店找我,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寒霜微起,冷月当空。

卫东瞧他心情似乎有所转变,便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晚下班后,回家好好洗个澡,陪着你养的小猫一起玩一玩,睡个好觉,在家跑跑步,追追剧,做顿好吃的,好好犒劳犒劳自己,手机就不要充电了,不然你总想着去翻一翻别人对你的看法。”

话语虽简朴,却是实在的建议,白明看向卫东真诚的双眼,心里的郁结好似稍微疏通了些,他使劲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

卫东这才放下心来,别有深意道:“明弟,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我也没办法在你的事情上经常宽慰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们担心,要是想吃蝴蝶酥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送过来一些,身体是自己的,不要为了其他的事情惹得自己不开心,知道了吗?”

这话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白明抿着嘴唇,谆谆嘱咐如暖流般注入心房,“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为了让气氛不再严肃,卫东反而突然开起了玩笑,道:“对了,我刚刚说你可以在家做顿好吃的犒劳自己,这点我估计你做不到,我还是收回这句话吧。”

白明干笑两声,“我尽量,我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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