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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白明倒在地上。

父亲在将所有的怒气撒在了他身上后,便转头回屋睡了觉,而母亲则替他上了药,又帮他换了身衣服后,在店内打了个地铺,母亲虽然痛心,可她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情况日复一日,连她自己都摆脱不了被毒打的命运,更何况是弱小的儿子。

白明的眼眶像是干涸的河床,再也挤不出任何液滴。

长风偷藏春意,采撷簇叶上散出的花香,料峭而过,给温黁的夜阑带来一丝微凉。

一束月光穿云破雾,从门外照入屋内,落在白明蓬乱的头发上,他缓慢举起胳膊,只觉得全身一阵酸痛,他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滴,尽量保持一个姿势。

正当他看向房梁放空时,屋外却传来尖锐的哨声,那声音清脆响亮,嗖的一声没入夜色,起初他还以为那是夜莺的啼鸣,可那声音响了足足三次后,他才逐渐意识到,是有人在用手指吹口哨。

他缓缓抬头,从地面上坐起,扒开屋门向外一看,只见南墙上探出一个脑袋,他定睛一瞧,那人正是他的老虎哥哥。

陆吾紧紧抓着墙沿,瞧见这孩子终于发现了自己,急忙伸手招呼他出来。

白明一怔,惊愕的心中多了分欣忭,他自然露笑,艰难站起身来,走到院中,抬头望向高墙上的陆吾。

夜色太过浓厚,陆吾看不清孩子的脸,低声先道:“小白,你不会睡着了吧?”

白明摇着双手,没有出声。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陆吾兴奋不已,他伸出手来,指向远方。

在这个时间出门却是一个大问题,尤其是母亲还睡在了店铺里,白明无法离开,他看了眼熄灯的主厅,又瞥了眼紧锁的铺门,抬起头,压低声音,无奈道:“老虎哥哥,我出不去啊。”

“这个简单。” 陆吾得意一笑,两腿一翻,竟从高墙上跳了下来,直直落地,不过这动静的确大了一些,在他落地后,二人显然都吓了一跳,如雕塑般立在原地,停止不动。

过了几秒后,二人见没人走出房间,这才松了口气。

白明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要先去拿个东西。”

说完,他便走回偏厅,月光下孩子的背影摇摇晃晃,陆吾并未多想,只是跟着一起走进,他以为是吃的食物,又或者是什么玩具,就像自己在白明这个年龄的时候,手里也总抱个篮球似的。

他来到了白明的卧室,屋内看不清陈设,只有一股刺鼻的药味儿,他一捏鼻子,以手作扇,挥去面前的气味,轻声道:“小白,你生病了?”

“没有,这些药是用来、用来熏蚊虫的。” 白明说了谎话,为了不让陆吾起疑心,他快速从书包中掏出小胖给他的报酬,将掌中物递了过去,转移了话题。

陆吾接过,突如其来的三朵鲜花就这样摆在了自己面前,花朵在月光下更加娇艳,恰好可以碰到他的下颌。

白明努力咧出一个笑脸,温声道:“小胖以后再也不上学了,我想多陪陪他,于是今天就和他去花田采了一整天的花,这是他答应给我的酬劳,三枝山茶花。”

花香掩盖住了药味,陆吾低头闻着花,又琢磨了一会儿听到的话,孩子的语速飞快,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可以带着它们一起去吗?” 白明抿住嘴唇,期盼获得一个肯定的答复。

花瓣迎风摆动,陆吾粲然一笑,回道:“当然可以了,我就说感觉少了点什么,原来是鲜花,今晚的气氛有花更好。”

“气氛?” 白明愕然问着,“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去了你就知道了。” 陆吾仍卖着关子,他拉着白明走到院中,面壁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踩上来,我带你翻墙出去。”

这对于陆吾极其简单的任务,在白明看来,却是异想天开。

“我帮你拿着花吧,不然你容易摔下来。” 陆吾又补充说了一句。

白明犹豫不决,他将鲜花递给了陆吾,心中踌躇不定,思量几分,没敢上去。

“放心吧,我不会摔着你的,你相信我。” 陆吾接过花,暂时先放在了地方,瞧见白明无动于衷后,又对他加油打气道。

老虎哥哥的话从来没有不靠谱过,他说不会摔着自己,就一定不会。

白明胆子虽小,可当他每次听了陆吾的鼓励后,总能重拾信心。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扶住陆吾的脑袋,两脚踩着他的双肩,随着陆吾缓缓站起,他的双腿略微发抖,手掌摸着面前的高墙,渐渐向上,等到陆吾完全站起后,他高举双手,几乎可以碰到他心中不可翻越的墙顶。

“别往下看,” 陆吾不假思索地安慰着,“我一会儿跳起来,你要抓紧顶部的瓦砖,好吗?”

“好。” 他胆怯地回道,两眼尽量朝天望去,掌心也渗出了汗水,就连呼吸都变得起伏不定。

在听完陆吾倒数三二一后,他像是一艘小小的火箭,借着哥哥的肩膀,猛然冲飞上天,他虽然神色慌张,但依旧可以抓稳顶部的砖块儿,脚下一踩突出的墙体,牢牢地站在了上面,上半身延伸出去,下半身仍在墙内,就像是一根晾衣杆,恰好平衡在这高墙之上。

然而他已经不得不往下看去,南墙外的小巷漆黑幽深,他从未觉得这墙如此之高,于是吓得紧闭双眼,只听身旁嗖嗖两声,陆吾嘴里叼着三枝山茶,如同一只爬墙的壁虎,抓着砖头敏捷地翻了过去。

白明再一睁眼,只见陆吾已经站在小巷,老虎哥哥高举双手,对自己说道:“用脚慢慢翻过来,我会接住你的。”

他先缓慢抬起右脚,以分毫的速度向外挪着,一颗悬着的心如身体般横在半空,待到成功后,再尝试抬起左脚,终于,他的两腿跨过墙顶,成功翻了过来。

陆吾极有耐心,不催不喊,全神贯注紧盯着他。

就在这时,白明左脚一个踩空,从砖瓦上一滑,整个人垂直坠落,他吓得叫不出声,双手也由于下坠的力量握不住任何东西,只能任凭重力将他拉向地面。

他从天而降,却没有感到半分疼痛。

扑通一声,他倒了下去,就这样静止了片刻后,他缓缓睁眼,只见自己趴在陆吾的怀中,他的身体被陆吾的双臂紧紧搂住,周围尘烟四起,尽管隔着衣服,他还是能感受陆吾胸口起伏的温热,他抬起头,只见陆吾紧闭双眼,表情略显痛苦。

陆吾佯装神气道:“你看,我说过我会接住你的,怎么样?我没有食言吧。”

白明从一旁滚下,连忙将陆吾从土中扶起,焦急问道:“老虎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走走走,咱们快点出发。” 陆吾拍掉身上的灰土,一手拿着山茶花,一手拉起白明的手,迫不及待地向远处奔去。

白明这一身的淤青,让他本就痛得不行,而现在又是翻墙,又是跑步,他的骨头像是要散架似的,但他却没有开口,他看陆吾那么开心,因此不愿坏了陆吾的兴致,便只能咬着牙使劲跑着,所幸陆吾在黑暗中看不见自己的神情,他也不用让陆吾替自己担心。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 他喘了口气,不解道。

陆吾笑而不语,他拉着孩子越走越远,好似那日孩子拉着他去花田一样,月亮高挂于空,为他们奔跑的小路照亮了方向。

不出一会儿的工夫,白明渐渐听到潺潺流水声,他知道那是白河,是镇子的母亲河,白河从西山涌出,穿过镇子一旁,蜿蜒曲折地向东流去。

浩荡水声越来越大,很快二人便来到了河边,这晶莹的河水捧着月光,一洗万千浮尘,天上天下两个月亮交相辉映,成为了绝世中唯一可以荡漾起波澜的明物。

二人的脚步并未停止,陆吾拉着他穿桥而过,沿着水流逆行上山,山中葱木林立,河水浇灌着沃野,滋养着山间万物。

离开镇子,入林许久,这里只有滔滔水声,虽然静谧,但并非漆黑一团,由于白河倒映着月光,白明还是可以隐约借着光亮,看到陆吾那模糊的轮廓。

陆吾放慢脚步,撒开孩子的手,温柔道:“小白,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白明却不乐意,这半夜三更的深山老林,若是真的跑出什么怪物,他定然要被吓得半死,他又薅住陆吾的胳膊,反而抓得比之前更紧了,怯懦道:“不要,老虎哥哥,常鹏老师说,之前走丢的那个孩子,就是被这山里的野狼给叼走了。”

陆吾听完,大笑两声,安慰道:“狼只生活在草原,这小山里哪里会有狼啊?更何况这离镇子这么近,就算有,它也不敢过来。别忘了,我可是老虎,狼打不过我的。”

说罢,他看着白明依然不肯放开,便握紧孩子温热的小手,又道:“别害怕,我就在附近,就给我十秒钟,十秒钟我就回来,好吗?”

他轻拍白明的肩膀,极其温柔的语气让孩子放下了心中的恐惧。

“说好十秒钟,不能多一秒。” 白明渐渐松开那只手臂,似乎把自己对他的信任全部灌输在了这句话里。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陆吾浅浅一笑,用手中的山茶轻轻点了下孩子的鼻尖,“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

白明不再回话,他看着陆吾一人跑向树林深处,那不靠近河谷的幽林阴森可怖,陆吾还没跑两步,白明便看着他被浓稠夜色一口吞噬,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

身旁的河流湍急而过,不时有水花冲上岸边,唰唰作响,有母亲河的陪伴,白明反倒觉得没有那么害怕,或许是自己平时对老虎哥哥依赖惯了,让他以为没了陆吾,天都会塌下来。

他闭上眼睛,开始倒数喊了起来。

“十,九……”

惬意的林风从山深处袭来,裹挟着清凉,抚过他的眉梢,也抚平他身上的道道伤口。

“八,七……”

青枝摇曳生姿,葱茏叶片以芬香为诱饵,在苍翠欲滴的纷繁中,静静聆听他最清脆稚嫩的嗓音。

“六,五……”

月光摆弄着它皎洁的姿容,从婆娑树影中杀出一条晶亮的路,肆无忌惮地浸染他洁白的衣袖。

“四,三……”

水色潋滟,浮光掠影,那是神女的披帛,这条银带在须臾间点醒了他内心深处最梦幻的想象。

“二,一。”

和风,芳林,弦月,清水,万物都陪在他的左右,他从十数到了一,缓缓睁开双眼,可周遭仍是一片黑暗,与闭眼前的场景毫无区别。

“老虎哥哥!” 白明轻揉眼角,呼唤声穿林而过,悠悠没入远处的深山,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听到任何回应。

一切都是那么幽旷而逾静。

但他没有慌,他相信陆吾。

白明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脚下松软的泥土印出他鞋底的模样,一步,两步,他沿着河流,朝着陆吾离去的方向,以极慢的速度摸索前进。

他还没走十步,就在这时,深暗的林中隐约亮起几颗蓝色星火,那点极其微弱的光源成为了这夜色中最显眼的标志,他人一怔,目光随即被其吸引,脚步不自觉地向着那星火踏去。

随着他的靠近,那几颗星火向周围不断四散,甚至有些钻入枝条,使得叶子闪闪发光,更令他惊奇的是,星火的数量从寥寥几颗,逐渐照亮起一整棵大树,他甚至可以看清蓝色幽火下,每条树纹的走向,这棵大树也似乎成为了林中唯一可以明灭的圣物。

他仔细一瞧,原来那不断移动的星火竟是萤火虫,每一颗都是。

可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萤火虫呢?

火虫的蓝色尾巴从他的肩旁划过,如同一盏盏旋转华丽的明灯,不仅是眼前这一棵树,他向前后左右不断望去,身旁每一棵漆黑的树底都开始发光发亮,一条蓝色的河流就这样浮空而现,以白明所站的地方为原点,朝着四面八方快速延展,点燃了这场春光里最盛大浩瀚的缱绻夜色。

一时间,万千萤火盘旋至上,像是一场过目不忘的花灯盛会,粉饰着百里高林中的点点春华。无序萤火宛若惊鸿,自由穿梭于这片林海,虽然每只火虫只是散发微芒,可这数量之巨,使流光足以将整座森林照得通透明然。

与这灿若繁星的浮灯相比,月色与水光在此刻根本不值一提。

眼前的景象恍如梦境,壮观至极,白明的心跳仿佛静止,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魄,恍惚许久后才逐渐回神。簇簇星火将他围拥,漫天流萤于林下翩迁,他伸出手臂,指尖轻触其中一只火虫,只见它迅速升高,泯然于众灯之间。

此情此景,如痴如醉。

白明停下脚步,几乎忘却了呼吸。

陆吾从远处行来,在他的手中,除了有三枝山茶花外,还有一个瓶子和几条碎布,他穿过千万流萤,笑意满满,高声欢呼。

“小白,生日快乐!”

原来这场瑰丽空灵的萤火盛会,是少年为孩子所准备的生日礼物。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白明措手不及,他踮起脚尖,脸上漾起笑颜,双手高举,仿佛托着整个梦境,这是他收到过最浩大,也是最隆重的礼物,他这才意识到,他的老虎哥哥一直都记得自己的生日。

这世界上有三条银河,一条在天上,它揽着数万星辰,璀璨耀眼,它属于无边的太空。一条在身旁,它携着洁白月光,东流入海,它属于沿途的旅者。还有一条就在眼前,它装裹着人间仙境,藏起溢满的浓情蜜意,此刻它仅属于两人,一个欣慰的少年和一个欢腾的孩子。

陆吾小跑至白明的身旁,可待到他靠近时,他脸上的笑意却逐渐变为震悚。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看清白明的面容,淤青爬满孩子本该细腻的双颊,脖颈上的长疤赫然瞩目,就连那双自己常握的小手,都渗着丝丝血痕。

赏景的兴致立刻全无,陆吾的心几乎碎裂,他一把抓住白明的胳膊,怒不可遏道:“这是谁干的?”

白明沉迷于这虚幻的景色,本已将此事抛到脑后,可如今旧事重提,他又不得不回忆起噩梦般的遭遇,他看着陆吾勃然变色,连忙收回手臂,低声道:“我、我摔的。”

“你别怕,告诉我,这是谁干的?” 陆吾的心碎成了玻璃渣子,他除了心疼以外,只有满腔难以理智的怒火,咬牙切齿道,“我不把他打进医院,我就不姓陆!”

“不、不要。” 白明使劲摇着脑袋,如今陆吾好不容易重回课堂,不受任何人的欺凌,他不想让陆吾因此而身陷囹圄。

“好小白,你告诉我好不好?是不是你们班里的同学?还是那个小胖?我是你的老虎哥哥,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让你受委屈呢?”

陆吾握紧双拳,胳膊上早已暴起青筋,他怒火中烧,胸腔剧烈起伏。

“是、是……” 白明支支吾吾,他抿着嘴唇,还是说了实话,“是我爸爸。”

时间宛如停止,陆吾怔在原地。

一口凉气倒吸入肺,他难以想象一个家长会对自己的孩子进行如此残暴的殴打,虽然他的父亲也经常打他,可他知道陆建只是为了惩罚故意调皮的自己,顶多拿着藤条往背上抽几鞭子,可这孩子的父亲显然并非如此。

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无数个日夜,在他没有陪伴在白明身旁时,这个弱小的孩子被一个男人按在地上无情毒打,那刺眼的画面如同细针扎入身体,痛得心胆俱碎。

“你这么懂事,他、他怎么下得去手?” 陆吾轻触白明的双肩,像是在捧着易碎的珍品,他不敢太过用力,从而再次弄疼白明,“他是不是经常无缘无故打你?”

白明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便是默认了,陆吾不忍再想,他挥去脑中的景象,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就要去找白涛算帐。

白明见状,快速拉住他的胳膊,几乎失声喊道:“老虎哥哥,你别去,你打不过他的!”

他想起父亲在晚饭时说过的话,要是敢有警察过来,父亲见一个就要打死一个,虽不知这话的真假,可他还是不愿意让陆吾承受不必要的打骂。

但这样的求情陆吾是听不进去的,他没有去理会身后的拉扯,埋头又走了两步,直到听见白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唤。

陆吾的力气太大,让拉不动的白明扯到了手臂上的伤痕,他一惊,立马回头,撑起白明的后背,满心担忧道:“是不是扯到伤口了?你伤得这么狠,为什么还要执意翻墙,跟我一路跑过来呢?”

“因为我不想扫了老虎哥哥的兴致,” 白明捂着裂开的疤痕,春风一过,他扬起如繁花的笑脸,“我们能不能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啊?我想继续看萤火虫,它们好漂亮,我不想走。”

每一句柔和的话语都像是一架已上好膛的机枪,抵在陆吾的心口猛烈开火,他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陆吾咽下满口的苦涩,憋了许久才道:“不行,就算今晚不去找他,我也要明天去,明天他不在家,我就后天去,我一定能等到他,然后狠狠教训他一顿。”

“我爸爸只是觉得我笨而已,他没有恶意的。” 白明再次将这难听的字眼讲了出来,他认为父亲说得很对,自己就是个笨孩子。

可哪个孩子愿意被人说笨?

陆吾听他讲完,酸楚溢满心田,缓了许久,才渐渐开口。

“你才不笨,你在我心里是最聪明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成绩比你差远了,不还是照样有学上吗?况且那只是几道算术破题而已,它们和你的身体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就是你,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很聪明,你特别好,你知道吗?”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戳中了心坎,这一刻,父亲的虐打,身上的疼痛,漫天的礼物,真情的话语,所有复杂的情感一并杂糅于白明的心,涓涓细流漫过眼眶,接着便难以控制地一涌而出。

无声的哭泣让他身体微微颤抖,泪水颗颗滴落,浇灌在这片林中沃野。

“你、你别哭啊,我只把别人打哭过,还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不哭啊。” 陆吾抬起手,轻轻擦着孩子流不完的泪水。

白明一吸一顿,一把抱住了陆吾,哭花的脸埋进他老虎哥哥的怀里,他张开嘴,哭出了声。

突然来的拥抱让陆吾猝不及防,他也张开双臂,又慢慢合拢,一手轻拍着白明的后背,一手抚摸他的后脑勺,两只手时不时便能碰到几条凹凸不平的疤痕。

疤痕虽不在自己的身上,可陆吾却心如刀绞,“小白,你千万不要忍气吞声,也不要怕我打不过他,我可以喊上陆建,喊上派出所的那些人一起帮你,我们会把他抓进监狱,会一直保护你的,答应我,可以吗?”

那柔和的语气比东南方向的风还要抚人心扉,白明似乎想象到自己和母亲不会再受到莫名挨打的日子,他紧紧搂着陆吾,道:“我答应你,老虎哥哥,但我过两天就要考试了,我不想因此而耽误,你能不能等到我考完试第二天再去?还有,你们说一说我爸爸就好了,叫他不要再打我和妈妈了,你、你千万不要和他动手打架,我、我害怕。”

陆吾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连声安慰道:“好,好,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你把这考试看得很重要,那我等你考完,第二天再去你家里和你爸爸好好聊一聊,我不会出手打他的,但他要是先动手,我可要叫陆建来帮忙了。”

这番肯定的回答才让白明放下心来,他轻轻一笑,使劲点了点头。

陆吾不愿再让白明去想这痛心的经历,便将手中的碎步铺在草地上,向后一仰,躺在了上面。沿着河床的土地总是松松软软,他伸了个懒腰,随后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微笑道:“小白,躺下来观景会更好,你要不要试一试?”

走了许久,哭了许久,白明也有些累了,见陆吾仰面朝天,他也跟着躺在一旁,和他齐肩共赏这飞舞流萤。

夜色静谧,除了一旁河流奔腾的声音外,便只有二人的呼吸,白明擦去脸上的泪痕,好奇道:“老虎哥哥,你这几天一直不去上学,就是为了来抓萤火虫吗?”

“当然了,我可是捉了三个晚上,每次都到天亮才返回镇子,” 陆吾扭过头,看向白明的侧脸,双瞳剪水,孩子的明眸里倒映着点点荧光,在他的心里,这半张侧脸比漫天的蓝/灯还要动人,他小心翼翼地问着,“你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 白明露齿一笑,两个酒窝随着笑意嵌入双颊,他盼着时间可以随意停下,让一切美好凝固于此。

孩子合不拢嘴的神态,便是少年收到的最满意的答案。

白明也扭过头,恰好和陆吾对视,这距离很近,近得让他心里一颤,他双手抓着草地,视线立刻转移,羞赧道:“老虎哥哥,萤火虫不是夏天才出现的吗?你是怎么捕捉的?又是怎么让它们突然出现的啊?”

陆吾拿起手中的空瓶子,将三朵山茶花塞了进去。

“这个叫春萤,它们在惊蛰之后就会出现,但是数量很少,一般只会聚集在河流旁边,所以我捉了很久很久。

“至于捕捉的步骤嘛,虽然费力,但很简单,首先抓一只母虫子,一般雌性的光会明显发暗,然后把它塞进瓶子里,其他的公虫子为了和它交朋友,于是都纷纷钻入瓶中,这样一瓶子的萤火虫就收集完毕了。

“我在每一棵树下都放着这样的一个空玻璃瓶,有将近一百个瓶子,每个瓶子里面能装大约三十只,我把瓶塞拧紧,再插几个针孔,然后用碎布条蒙住瓶子,我把你带进这片树林,悄悄跑到树下,收起布条,再把瓶塞一一打开,火虫全部飞出来,就出现了这样的场景。”

这样一解释,白明豁然开朗,原来这场如同魔法的幻境是这样被细心构建出来的,他抬起头,又开始算了起来,“一百个瓶子,三十只,那么也就是,也就是……”

陆吾叹了口气,他开始担忧起白明的算术考试,“傻小孩儿,三千只。”

“三千只?!” 白明顿然目瞪口呆,心中大惊,随后由衷地笑了起来,“谢谢老虎哥哥,你对我真好,以前我总想着离开这儿,因为妈妈说这里不好,所以我才想努力学习,长大后带她离开这里,但现在老虎哥哥你来了,说实话,我突然又不想走了。”

陆吾安静地听他讲完,不正经道:“是吗?原来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白明抿嘴一笑,似乎是在嘲笑他这厚脸皮的说辞。

“要是你能离开这里,你想去哪?” 陆吾心中微动,暗自试探问道。

白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对于一个没有任何世界观概念的孩子,他只是想着离开,却从未考虑过他能去哪。

他从地上坐起,托着下巴思忖许久,水声哗哗,时不时打断他的思绪,他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银色河流,又回身看向枕着双手的少年,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也不知道,我可能会沿着白河离开镇子,一路下山,然后一直走下去,走到白河的尽头。”

说完,他再次躺下,学着陆吾的样子,枕起双手,又翘起腿,不得不说,这个姿势确实舒服。

“走这么久,小心把脚底给磨破,” 陆吾揶揄一声,又认真道,“你要是决定走了,我就跟着你,咱们一起离开这儿,我也去看看白河的尽头长什么样子。”

白明笑个不停,他以为陆吾的话只是逗自己玩乐,殊不知在少年心里,这话却带着真情实意。

水波潋滟,林内蓝光黯淡些许,头顶瓶子内的山茶引起了白明的注意,他翻了个身,趴在地上,伸出手来,抱过瓶子,又抽出山茶,递在了陆吾的面前。

“老虎哥哥,其实,我是想把这个送给你的妈妈。”

清风一吹,将树底的砾石挪动两分。

陆吾一愣,瞪大了眼睛,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话,便又重复了一遍:“送给我妈妈?”

白明应了声“对”,颔首道:“我见老虎哥哥的家里摆放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被好多鲜花围着,有桃花,有梨花,甚至还有上学路上的小野花,我猜你妈妈一定是个喜欢漂亮花朵的人,你才给她收集了这么多花,可那里唯独没有山茶,所以我才想要送给她。”

陆吾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目光绕过花瓣,看向白明的脸颊,心中涌出一阵难以名状的感觉,自从母亲过世后,他很少有过这样的滋味,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就是个冷血动物,已经丢失了这种情感。

这是眼前的孩子花了整日的时间才换来的成果,他的生活本就已经足够黑暗,却还想着给自己用一束鲜花换来片刻的光明。

这种感觉如同回南天里的脉脉春风,带着潮气熏湿了眼眶,陆吾连忙眨着眼睛,将视线投向别处,硬生生把他所厌恶的泪水憋了回去。

他接过花,诚恳道:“谢谢你,小白。”

白明想起那张摆在灵堂上照片里的女人,那女人容貌姣好,美丽动人,那双眼睛自带笑意,看着就温柔可亲。

他又看向陆吾的面庞,如开雾睹天般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老虎哥哥笑起来会好看了,原来是遗传了妈妈。”

陆吾持花的手微微迟钝,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赧然一笑,道:“我妈妈和你一样,都是个爱笑的人,她要是见了你,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少年的笑容并非舒展,反而带着些许酸涩,恍惚之中,他仿佛想起了旧日里母亲的满目柔光,那是他从不会提及的往事。

“老虎哥哥,你可以给我讲讲你在阳京的经历吗?”

白明这一问,瞬间拉回他的思绪,一切因怀念而生的幻想宛如云烟,他的双眼猛地聚焦,定格在白明的双眸,阳京的经历是捆绑他一生的心结,他不会往外多讲一个字,可提问的人恰好是他的小白,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以外,第二个让他体会到温暖的人。

他从地上坐起,放好这珍贵的山茶,轻捏着白明的脸颊,问道:“你这么想知道吗?”

“想,老虎哥哥的妈妈肯定是个很好的人,不然老虎哥哥也不会对我这么好,我喜欢老虎哥哥,所以想多了解一下。”

白明趴在地上,一颗萤火落在他的发梢,碎布间青嫩的草尖使他感到一阵瘙痒,他猛地抬头,惊得火虫瞬间飞起。

陆吾心生暖意,他听着孩子天真的语气,强装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朗声道:“傻小白,喜欢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白明不服气,也从地上爬起,两手撑在草坪,稳稳坐好,正色道:“可以的,我能喜欢绿色的森林,能喜欢干净的小河,能喜欢萤火虫,能喜欢山茶花,自然也能喜欢老虎哥哥。”

听他据理力争的口气,陆吾只是轻轻一笑,便将过往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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