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椒被一把搂入,他感到嘴上被粘了什么东西,顷刻后他才明白,原来在那人的手心里,贴着一张胶带,胶带被猛地盖在自己的嘴上,所以他发不出声。
他往旁边一瞧,只见在这黑衣人的怀中,白明也以同样的姿势被控制住了。
黑衣人一手捂着一个,托着两个孩子向后倒着离去,四个鞋跟划在土里,碾出四条笔直的竖印。
胡椒拼命扯着嗓子,可整个嘴巴都被严密封紧,只能发出极小的声响,就连头顶飞过的乌鸦所喊出的鸦鸣,都能轻易盖过他的嗓音。
窒息感扑面而来,他拼命晃动着身体,企图从黑衣人的怀里挣脱,奈何以这样倒退的姿势,他使不出力气,只能被肆意地掳去,没有任何办法。
视野中道路的灯光越来越小,他很清楚,这代表自己正没入深邃的巷弄。
胡椒用力侧头,只见白明脸色苍白,紧缩眉目,双手奋力抓着黑衣人的胳膊,眼眶微深,含着被勒出的泪水,似乎更加难以呼吸,显然这黑衣人的目标是在白明,而并非自己。
小巷太窄,头顶望不到月亮。
就在此时,白明愤然发力,抬起被拖动的一脚,眉头的竖痕深凹其中,他猛地踹在了胡椒的侧腰,这一脚力道十足,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胡椒被这么一踹,从黑衣人的手中成功脱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滚了一圈,立刻抬头,只见那黑衣人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黑衣人突然放慢速度,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头将自己再次掠走。
他一把撕开嘴上的胶带,高喊一声,冲破云霄。
“救命啊!”
黑衣人吓了一跳,抱起白明便向后逃去,白明由于刚才那一脚已经无力挣扎,只能无助地看着胡椒,自己则越来越远。
胡椒被吓得不轻,他趴在地上,由于腿脚残疾,只好用力爬着,他的脸颊双手沾满了泥土,他不再考虑这些,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爬去,好似只要努力向前,便有希望获救。
他嘴上没有停,疯狂高声呼救。
这声音引起了坐在巷弄尽头的陆吾的注意。
陆吾听到求救声,立刻站起,他迎着叫声转过身,跑入深巷,在黑暗中,他望见有一孩子正朝着自己爬来,那孩子看起来十分狼狈,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而在那孩子身后的很远处,还有一人向着反方向逃去。
陆吾连忙上前,走到这孩子身旁,扶起孩子的胳膊,焦急问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等到这孩子一抬头,陆吾才看到他的脸,大吃一惊,道:“是你?你不是在福利院吗?”
胡椒没有时间继续解释,他勾住陆吾的手臂,又指向身后跑走的那人,颤声道:“快、快追他!白明被他掳走了!”
此言一出,陆吾大惊失色,他的瞳孔直直放大,像是发出了异样的色彩,整个人恍如当头一棒,他瞬间想起父亲所说的人口贩卖,一瞬间怔住了。
好在他反应及时,将手中的山茶花递给胡椒,两臂一甩,迈开大步,向前追去,他决不允许别人带走白明,哪怕白明没有跟着他,而是选择了新的人家,他也不能让白明被陌生人伤到分毫,他一边跑,一边对胡椒道:“从这往前左转,找到一座栅栏围着的院子,进屋找陆建,他会保护你的。”
说完,他又看向前方的黑衣人,大喊道:“小白!”
这一声高喊,似乎是在警示前面的黑衣人,也给自己打足了气。
胡椒望着陆吾的背影,看着他与黑衣人一起没入黑暗,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他喘着气,扶着墙壁上的泥土,从地上曲身爬起,嘴上又重复了一遍陆吾提供的路线。
他才刚要迈出一步,突然感到脑后乍然一痛,一根铁棍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他脑中发昏,滚烫的血液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他的眼前一黑,直直栽了过去。
在他的身后,又出现了一名黑衣人,这人手持铁棍,斜嘴一笑,抱起胡椒隐入深夜。
听闻动静,附近的居民纷纷打开家门,想要一探究竟,借着月色,镇民们瞧见一个黑影抱着孩子在前,身后紧跟一个少年,少年穷追不舍,对着观望热闹的居民大喊道:“他是人贩子!报警!快报警!”
一时间,派出所内的热线很快就被打爆,警察立刻出动,这是一起跨省大案,包括陆建在内所有隐忍不发的警察们都在等待着犯罪分子露出马脚,而现在,这一刻终于来了。
白明被黑衣人扛在肩上,双手在奔跑的过程中被黑衣人用绳子牢牢困住,他用鼻子使劲吸气,体内不足的氧气让他头晕目眩,身体毫无力气,残存的理智让他隐约看见身后跟着一人,他的眼神难以聚焦,只能瞧见那人若隐若现的身形。
“小白!小白!” 陆吾仍在不停呼唤,他想借此机会安抚白明的内心,仿佛只要让前面的孩子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就可以减缓彼此内心的恐慌。
夜间的春风依旧向暖,浮动着生灵万物,这一场追逐使得粘湿的空气略显焦灼,恍如明早便会奏响了盛夏的乐章。
黑衣人跑了许久,陆吾也追了许久,他们来到了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田野,黑衣人时不时便会斜过头回看,只见身后的少年速度在不断加快,而他由于扛着白明逐渐耗尽力气。
再这样下去,还没有跑到会合的地方,就要被身后的少年追到了,若是以失败告终,黑衣人不敢想象自己坐穿牢底的情形。
天色已然黑如墨晕,两声犬吠撕破了漫漫长夜。
山重水复之时,黑衣人心生一计,这一计或许可以扭转局势,让一切柳暗花明。
他专门往狗叫声中钻去,顺势一掏口袋,摸出几根火腿肠,他挥舞着手中的食物,逐渐引来了许多睡在田野间的野猫野狗,这些流浪的动物看见他后,便也跟着跑了起来,一边跑着,一边叫唤,声势之大,让他自己都有些惊慌。
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加快步伐,接着将火腿肠掰成两半,一半扔进了动物群,给它们先尝尝甜头,另外一半则紧握在手。
半根火腿肠一落地,流浪的猫狗这才闻到食物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前去抢夺。
陆吾没有多想,一脚跨过这些动物,眼里并未把它们视为阻碍,继续向着目标奔进,殊不知自己已入这黑衣人布好的局。
黑衣人冷笑一声,将手中剩余的火腿肠朝着陆吾一扔,随后不再去管身后的事情,撒腿开启他的逃亡之路。
月黑风高,陆吾仍未察觉,只感到有一东西砸在了胸口,他还以为是石子,因此不做理会,可身旁的动物已经将他包围,他停下脚步,倒吸一口凉气,想要找个缝隙跳出包围圈,然而这些野狗野猫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拥而上,向着他的脚下咬去。
这招起了作用,黑衣人回头见陆吾被挡在了原地,于是将白明换到另一边肩膀上,仰天大笑。
陆吾脸上像是改了颜色,他快速向后一躲,几只野狗扑了空,在他脚下到处嗅着气味儿,他不断后退,却发现身后也跟着许多,随着这些动物们的靠近,他所站的面积越来越小,不远处的黑衣人逐渐没入夜色,这生死攸关的局面使他心急如焚,他却无计可施。
两只野狗突然扭打在了一团,它们互相咬着对方的耳朵,在地上扑腾翻滚,陆吾吓得往旁边一躲,可他不管朝哪个方向移动,那些动物都会跟着他的步伐,他大步一跳,想要从狗群中突围而出,他又蹲下捡起石头,想要驱赶它们,这些伎俩入不了猫狗的眼,而他已经黔驴技穷,摆不出任何气势。
陆吾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刚要起身去追黑衣人,一只野狗再次扑上,咬向他的小腿,他又是一跳,躲过了一劫,他不知道这些动物为什么对他如此疯狂,直到他的双手在腰间摸到了半根火腿肠。
原来刚刚打在胸口的不是石头,而是这个东西。
就在他准备将这食物扔在地上时,他的眼前骤然跳起一个黑影,这动作迅速得让他措手不及,那黑影跃至眼前,遮蔽住自己的视线。
陆吾惊得连连退后,脚后跟撞在了地里的秸秆,砰的一声摔坐在地面,而那东西跳到脸上,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爪子挖在了额头。
随着两声喵喵,他这才隐约分辨出来,这是一只野猫。
但他所能看到的,只有一团黑漆,野猫对着他的脑门便是一记重拳,他惊叫几声,来回甩动着脑袋,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这猫赶下身来。
他下手去抓,可那野猫就像是黏在脸上似的,他抱头倒地,惨叫连连,在田野间不断打滚,手臂甚至被石子划伤,他一掌拍在野猫的背上,野猫也受到了惊吓,从他的脸上跳落,而他的脸颊和鼻尖却被挠着刺痛难忍。
他低估了这些小动物的伤害力,他捂着脸颊,喘着粗气,不过即使身体上有多么疼痛,都比不过那只野猫带来的心理上万分之一的恐惧。
今夜给他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他从此不敢再靠近猫狗。
随着流浪的动物没入田中,陆吾慌乱站起身,他的衬衫满是污泥,脸上的爪痕嵌着血道,全身上下尽显狼狈,他轻抚那些新鲜的伤疤,痛得他倒吸凉气。
他向着四周望去,每个方向都是看不见底的黑暗,他分不清黑衣人逃去了哪里,只能站在原地,望着这满山田野,心切地转着一圈又一圈。
他必须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把白明跟丢了。
颓废的无力感在他的血液里萌生发芽,狠狠顿挫了他的信心,绝望犹如这漆黑深夜,在看不见星辰的天色下压抑着整座白河。
“小白!你在哪里啊?” 陆吾向着四周大喊,他多么希望此刻能有一声回应,可在这空旷的原野之上,他连个回声都没有听到。
他对这深夜感到无奈,对那群猫狗感到气愤,他痛恨那掳走白明的黑衣人,也同样埋怨不争气的自己。
一切都恍如最初的模样,他所做的不过都是徒劳无功。
“小白!小白!”
残月弯弯,它挂在天幕的一角,无情地观赏地面这座舞台,它不会对任何受害者伸出援手,只是散发微芒,以照亮人间的路。
白明眼神涣散,长时间的脑袋倒挂造成了血液堆积于大脑,导致他神志不清,他的身体随着黑衣人的步伐一颠一颠,他感到胃里翻江倒海,抖动的频率让他几番作呕,嘴里泛着酸水,可这贴紧的胶带又让他难以发泄,只能憋在体内。
黑衣人紧握一根拴住白明双手的绳子,喜不自胜,他终于成功甩开了追捕,可以安心前去会合,永远地离开这一无所有的山镇。
在离开这片原野后,黑衣人又来到了几处人家,这黑漆漆的路上看不见人,屋内都熄着灯,只要穿过这四五家房子,再跑到通往镇外的大路边上,他便能到达与同伙约好出发的地方。
然而这路上并非是空无一人,在其中一间平方的院子外,摆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摇椅,椅子上铺着凉席,上面躺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伯,老伯身旁放了把拐杖,他正拿着几张废纸轻轻扇着,而一旁的桌子上放了一杯水,还有一袋剪了小口的细盐。
老伯微微睁眼,瞧见房门前的这人一身黑衣,十分可疑,正由远及近,他的肩上还扛了个孩子,那孩子的身形和衣服都极其眼熟,他仔细一瞧,孩子正是自己孙儿的好朋友——白明。
白明一抬头,即使他的眼神无法聚焦,可这距离之近还是使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小胖的爷爷,那个腿脚不灵敏,在花田里给自己照相,因为哑巴而失去味觉,去哪都爱带上盐巴的爷爷。
他想起小胖曾经提起过,别人家的老人很早就去睡觉,但他的爷爷在家耐不住寂寞,所以喜欢半夜溜到门外乘凉。
白明像是看到了希望,用力扭动着身躯,发不出声的嘴巴只能憋出几声闷哼,他瞪着眼珠,双眼布满血丝,向着小胖爷爷投出求救的目光。
老伯一下子愣住了,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意料到了危险,他看着黑衣人越来越近,心中急切难安,他的腿脚不便,又不能讲话,不论是选择亲自拦住还是动手报警都是百无一用。
这可怎么办?
老伯斜过头,一把薅起桌上的细盐,藏在身后,又从椅子上奋力站起,支起拐杖,步履蹒跚地朝黑衣人走去。
黑衣人离老伯越来越近,他看着老伯举步维艰的样子,不过是行将就木,构不成任何威胁,不足为惧,因此并未把他放进眼里。
就在他们擦身的刹那,老伯向前一伸拐杖,黑衣人踉跄一绊,老伯假意将其扶稳,露出和蔼的微笑,示意自己并非故意,又趁他还未站直身子,将身后的细盐翻转朝下,悄然塞进白明的腰间。
黑衣人站起身,气急败坏地瞪着这位老年人,他猛地甩开老伯的胳膊,嘴里怒喊一声,一脚踹了过去,“去你的。”
老伯本就腿脚不好,一阵强风就能把他吹倒在地,而现在,他却狠狠吃了这一脚。
他仰面而倒,手里的拐杖飞了出去,这一倒地,只听全身骨头碎裂的声响,除此之外,他的头重重地磕在了院外的墙上,他虽不能说话,却长着大嘴,表情格外痛苦。
黑衣人不作理会,调整好姿势,重新扛起白明,继续赶路。
白明看着老伯倒在地上,头皮一阵发麻,浑身颤抖,不出一会儿,老伯便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
凉风突起,掀起层层寒意。
老伯的表情很快凝固于此,他的后脑勺渗出一摊血液,身体随即僵硬,那根拐杖落在了一旁,打翻了桌上的盐水,洒了一地,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永远留在了那个漆黑的夜晚。
黑衣人心中隐隐不安,因此他加快了步伐,可他没有看到,在他的身后,一条白线正在渐渐显露,那是白明腰间的细盐,在他抖动的身体上不断洒落,汇成了一条铺在地面上的生命线,在月下闪着银色的光,指引了救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