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原地徘徊,只能无助地一声又一声喊着白明的名字。
不过十分钟后,在一望无垠的田野尽头出现了几束圆光,亮光大大小小,来回转动,光线若是直落在脸上,便会格外刺眼,陆吾不禁眯起眼睛,他知道那些光圈是手电筒,他的援兵终于到了。
远处的警察们逐步靠近,陆吾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其中的父亲,他急忙凑了过去,在光影间穿梭至陆建的身旁,焦急地喊道:“爸爸!这边!”
陆建瞧见自己的儿子,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怒吼道:“你是不是非要吓死我才成?怎么能一个人追到这里来呢?你到底知不知道对方有多危险?”
陆吾没空听他吵骂,直接抢过话题,声音急得都在颤抖:“小白、小白他被掳走了!”
“被拐的人是小白?” 陆建顿然一惊,气得直跺脚,他虽嘴上出于私心埋怨儿子,可他清楚陆吾这回立了大功,眼下及时的出警就是最好的证明,况且能在这里看到儿子,也说明警队在大方向上没有跟错。
“是啊,你不知道吗?白胡椒没和你说吗?” 陆吾一怔,心中惴惴不安。
“白胡椒?就是小白在孤儿院的朋友?” 陆建重复一遍,“他怎么会找到我?”
听到父亲的解释,陆吾倒吸一口凉气,那个他刚刚见到的孩子,或许也已惨遭不测,“是、是我让他去找你的。”
陆建一愣,立刻做出反应,“别慌,我马上派人去福利院联系。”
说罢,他又抬起手电,打量了一番发愣的儿子,只见他满脸的爪痕,身上沾满了泥土,殷忧之心立马悬起,伸出手便要去抚摸伤疤,担忧道:“你的脸怎么了?”
陆吾向后一躲,擦去脸上渗出的血液,佯装镇定道:“被野猫抓挠了几下,没事的。”
“怎么没事了?” 陆建再次薅住陆吾的手腕,瞧他这无所谓的神情,内心的愤怒再次燃烧,“跟我去镇子上的卫生院打疫苗!”
“我要先去找小白!” 陆吾用力甩开他的束缚,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开来。
“现在就去卫生所!”
“我不去!”
“在这边!” 一个警察在不远处对着众人喊道。
这句话打破了父子之间僵持的局面,二人听闻,与一众民警急忙赶了过去。
喊话的警察用强光手电筒照向地面,在那束圆光的中央,印着一只成年男人的鞋印,再沿着脚印的方向照去,越来越多相同的鞋印出现在警察们的视线里,从脚下一路延伸至原野尽头的几座房子中去。
陆吾见状,心中大喜,看来离挽救白明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陆建指着儿子的鼻子,愤怒道:“现在卫生院也没开门,我告诉你,天一亮,不管有没有找到小白,你都得跟我去打疫苗,听到了吗?”
陆吾对其置之不理,沿着那串脚印与民警们一路向前跑去。
月光下的白河镇好似出浴的少女,她被温热的春夜尽情熏陶,天上的繁星与人间的灯火交相辉映,也不知是星星落在了地上,还是灯火点在了天际。
脚印这条线索不过在一两里地后就断了,毕竟它在松软的泥土会留下印痕,可家门前的石板路不喜这脏污的东西,此刻离开了田野,目标人物就如同人间蒸发似的,没有任何足迹可循。
“没了。” 警察们面面相觑,四处张望,可这里除了几座房屋以外,看不到任何身影。
就在所有人不知所措时,陆吾却突然望见远处的街边躺着一人,他伸手一指,所有人立刻跟上前去,走近一瞧,才发现是个倒在血泊中的老伯,老伯仰面朝天,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陆吾走近,等他察觉到老伯时,立刻变了脸色。
一名警察走上前,呼叫了几声老人,又判断了呼吸和脉搏,随后摇了摇头,看着地上的血液,惋惜道:“没救了,不过血还没干,应该是死了没多久。”
“是不小心摔倒了吗?” 警察们纷纷议论,“或许是被推到的?”
陆吾瞠目结舌,他呆呆看着地上的尸体,仿佛在花田里遇到老伯的情形就在昨日,可现在老伯已死,白明失踪,变故来得太快,他不禁心如刀割。
一只手横在了眼前,他一抬头,只见父亲一副严肃的神情,“未成年人不要看这些。”
陆吾转过头,他隐隐看见地上有一条细小的白线,这条线将石板路一分为二,从脚底一路通向远方,他慢慢蹲下,用手轻捻一些。
这是细盐。
晶亮的盐粒在月光下犹如一条银丝,蜿蜒曲折,它并非平均分布在这条路上,多的地方像是蚂蚁堆成的小丘,而少的地方又隔了好远才会瞧见几粒。
陆吾立马招呼众人过去,他虽不知道这盐到底代表着什么,可他心中总有一个信念在告诉自己,这和白明一定有某种联系。
警察们立刻分为大小两队,小队负责处理尸体和联系死者的家人,大队则继续沿着白线追捕,陆吾和陆建自然是跟了大队,向着前方快步追去。
而在同一片月夜之下,黑衣人累得气喘吁吁,于是放慢脚步,好在他终于看到了长街尽头的黑车,不禁有了盼头,卯劲儿赶去。
车子旁站了一人,那人也身穿黑衣,甚至还带着墨镜,他的手中把玩着铁棍,铁棍上沾染了红色的血迹,他将铁棍当做拐杖,支着自己的身体,默默等待着行动伙伴。
除此之外,车内还坐着一名黑衣人,他坐在驾驶位上,启动着车子,似乎正在等人齐全后,时刻准备出发。
扛着白明的黑衣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车旁,弯腰喘气,“魏哥,让你久等了,有个小孩儿一直追我,我、我就绕了远路。”
墨镜男擦着铁棍上的斑斑血迹,狞笑一声,道:“飞弟,你也能被小孩儿追?怎么不一起拐过来,一起卖掉呢?”
“也、也不算小孩儿,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年龄太大,谁会抓他啊?”
听完,墨镜男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飞弟肩上的孩子,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他爸爸就是从阳京调来追踪我们的警察,常鹏恨透了他,就连我杀常鹏的那一晚,他还在不停嚷嚷着要把这少年收拾一顿。”
飞弟点点头,一想到自己刚刚狼狈的模样,便恨得咬牙切齿,“我要是有机会,一定宰了这个小子。”
墨镜男放下铁棍,余光在脚底乍然发现一座白色小丘,于是望了一眼飞弟的后方,道:“你就没有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追上来吗?”
飞弟闻言一愣,微微回头,这才看到那条银色的盐线从他走过的地方一路延伸到脚下,而由于他站在原地,脚下盐粒堆积的小丘越来越高,几乎与他的鞋跟齐高。
他一惊,整个人傻了眼。
墨镜男向前两步,他看着无力到几近晕倒的白明,又斜眼看向他被捆绑的双手,从他的腰间猛然抽出盐袋,定睛一瞧,里面的盐粒所剩不多。
他冷笑一声,呼吸声恍如野牛喘气,将盐袋甩在一旁后,又使劲拎起白明的衣领,眼前奄奄一息的孩子就这样被他攥在手上,他对其狡猾的行为深恶痛绝,于是把白明往地上一摔,但心中怒气并非散去,抬起一脚将飞弟踹倒在地。
飞弟吓得连忙站起,一个劲儿道:“魏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大意了,你、你别给上面说,我再也不会这么鲁莽了。”
为了不让墨镜男继续生气,他一脚踹在了白明心口,看着孩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后,他依然心中不满,像踢球一般大力猛踢,毫不留情。
“好了。” 墨镜男冷冷说道,他推开飞弟,来到白明身旁,蹲下身,抓起白明的头发,看清了他的面容。
顷刻间,狂风突起,将他的一袭黑衣吹得肆意摇摆,像是吹皱的一滩湖水,随着涟漪轻轻拨动。
墨镜男呆住了,恍神般静止在原地,白明紧闭双眼,脸上的表情是被打的痛苦,不过即使这样,他也能看清孩子清秀的面容,稚嫩青涩的脸颊像是可以捏出水来,看着这张莫名熟悉的样子,他一脸不敢置信,一股恐惧油然而生,嘴上不由地喊出了另一个名字:“兰、兰兰?”
“魏哥,你怎么了?” 飞弟瞧他寂然不动,满是疑惑。
墨镜男收起这不自觉透露出来的异样目光,摇了摇脑袋,迫使自己清醒过来,这便一把撕开了白明嘴上的胶带。
这速度极快,痛得白明惨叫一声,他终于可以吸入充足的氧气,这便肆无忌惮地大口喘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忍了许久的呕吐。
“上车。” 墨镜男收起铁棍,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钻了进去。
飞弟收到命令,应了声“好”,待到白明吐完,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将他塞入车厢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墨镜男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个孩子,白明像是有了些力气,可他没有任何挣扎,只是乖乖地靠在车门,绑着双手的绳子被飞弟紧紧牵着,好似一只听话的宠物,他虽看着白明,却对司机道:“开车。”
司机“嗯”了一声,显然也是个不足为重的喽啰,对他们言听计从。
车子本就没有熄火,两束车灯笔直向前,没入不见五指的黑夜,司机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很快离开了这里。
墨镜男目视前方,冷然道:“这就是白明?”
“是,是,我清楚地听到那个少年就是这么叫他的。” 飞弟应得很快,生怕惹得他生气。
墨镜男又抬起头,通过后视镜盯向白明,缓缓才道:“看来常鹏说得没错,这孩子确实令人满意。”
飞弟将头伸在前排两座之间,怯怯问道:“魏哥,咱们、咱们为什么非得抓他啊?”
墨镜男轻嗤一声,淡淡道:“钱都给了这孩子的爸爸了,你说上面能放弃他吗?”
飞弟豁然开朗,连连点头,侧过身子,对白明阴笑道:“你可不能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生在这种家庭,摊上这种父亲,让你年纪轻轻就断送了性命。”
看着那张脸上唯一露出的双眼,以及这阴森可怖的语气,白明瑟瑟发抖,他用力向后撤去,身体缩成了一团。
“谁说我要杀他?” 墨镜男突然开口,打碎了飞弟的念想。
飞弟一懵,怀疑自己听错了词,道:“魏哥,咱们不杀他吗?”
“不杀,” 墨镜男双手环抱于身前,轻咳一声,“这孩子长得不错,往外卖肯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那器官呢?” 飞弟大惑不解。
墨镜男向后一指,又敲了敲脚边的铁棍,顿了顿道:“我顺手牵走了一个,在后备箱晕着呢,就用他的器官好了。”
飞弟想到了那个脑瘫儿童,恍然大悟,兴奋道:“太好了魏哥,咱们一共抢了七个孩子,阳京四个,白河三个,这可比说好的六个孩子多了一个。”
白明没有想到,他们所说的第六个孩子,竟会是胡椒,他以为自己踹向胡椒的那一脚,使胡椒已经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墨镜男冷笑一声,再道:“飞弟,刚刚撒盐那事咱还没过,你知道上面最不喜欢办事不力的废物,得亏没有警察发现,不然老大一定会一枪毙了你,你要是不想让上面得知此事,不如给我帮个忙,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你说呢?”
这阴恻恻的笑容使得飞弟浑身一颤,急声道:“好,好,魏哥,您说什么我都听,我一定遵从。”
“上面既然不知道咱们多抓了一个孩子,那就把白明留给我,正好我缺一个帮手,我把没有支付给白涛的另一半钱平分给你,怎么样?”
这件事的性质可比飞弟的还要恶劣,他不知道墨镜男为何要冒死带走白明,但仍是快速应下,毕竟这样既能消除自己的把柄,还有钱可以拿,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他自然会答应,只是他很清楚墨镜男的为人,说到和做到完全是两回事。
车子一路向东,逐渐驶离了白河镇,这条出镇的马路将黑漆漆的田野分成南北两边,马路不宽,只有两个车道,所幸这里本就偏僻,驶了好久也看不见一辆车子。
已是凌晨,墨镜男将座椅向后一调,闭目养神,缱绻夜色撩拨起他的困意,他将乏累隐在眼皮之下,保持沉默,没有人敢打扰他。
空气静默了许久,他突然开口说道:“白明,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个女孩子?”
飞弟斜过眼,往左边一瞧,只见白明身体倚在车门上,眼睛望向窗外退去的景色,充耳不闻。
他将绳子猛地一拉,白明的双手及身体被他狠狠拽了过来,他又掐住白明的脖子,恶狠狠道:“你是聋子吗?魏哥和你说话你听不见?”
白明闭着眼睛,干咳两声,整个人无精打采。
“松开他。” 墨镜男大声道。
飞弟一惊,这与平时见到的魏哥判若两人,但他还是听话地松开了白明,又将他一把推了过去。
白明撞在了椅子靠背上,使劲喘着气,他白了一眼飞弟后,继续扭头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黑色原野,一声不吭。
墨镜男斜过头,看向后座的白明,不禁笑了一声,“表面看着柔弱,性格倒是强硬。”
“这种小孩儿你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怕你了。” 飞弟得意地附和道。
墨镜男没有理他,反而温柔道:“白明,以后你跟了我,就不能叫这个名字了,你看我们抓得第五个小孩,也就是白河镇第一个捕获的孩子,他叫白什么来着,不重要了,现在也改为了其他的名字,我日后仔细帮你想想名字,你现在就暂定叫小七吧,正好你是我们抓得第七人。”
白明漠不关心,对此置之不理。
这反映也在墨镜男的意料中,他枕着双手,故意又道了一句:“小七,你对我们肯定陌生,但你对我们抓走的第五个孩子肯定熟悉,你还记得,去你家找你买馒头的那个小孩子吗?”
这声音明明很小,可白明的耳膜却好似被震破一般,他猛地回头,看向墨镜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
墨镜男见这话起了作用,淡然一笑,“我早就想掳走你了,可你的身边不是有你的妈妈,就是有那个碍事的少年,我一直找不到机会,那天在暗地里打听到你妈妈要去进货,于是我饿了老五整整一天,威胁他去找你买馒头,只为去店铺里打探打探你的消息,结果没想到那个叫陆吾的少年竟然先我们一步,这才使得计划失败。你虽然对我们不熟悉,但我对你可是了如指掌啊。”
这番话语使得白明不寒而栗,一股凉意涌上心头,仿佛在每一个放学回家的傍晚,都有一双眼睛,在自己看不见角落,时刻紧盯着自己和陆吾的行踪。
飞弟赞许几声,问道:“魏哥,上面已经回江州了吗?”
“几天前就走了,” 乏意再次涌出,墨镜男打了个哈欠,“现在的白河镇就只剩咱们仨,还有仓库里的那些东西了。”
飞弟有些好奇,茫然道:“仓库?仓库里还有东西吗?”
“没剩什么,” 墨镜男慵懒地躺在靠背上,悠悠道,“只有一辆挂着伪造牌照的越野新车,还有几杆枪罢了,不然你准备用这车一次性跑到江州?”
飞弟点了点头,他知道估计天还没亮,全国各地的检查站就已经收到了监控摄像拍下此刻这辆车的照片,以及公安机关所发布的通缉令。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拐卖进行得很顺利时,后视镜内突然闪出了几道剧烈的白光,光圈恍如旭日东升,直冲眼睛,车内除了墨镜男以外,所有人都眼中一酸,被迫眯起眼睛。
在白光的照射下,车子的速度立刻骤降。
墨镜男吓了一跳,即刻坐直身子,沿着后视镜定睛一瞧,蓦然发现那些移动的白光上皆是红蓝相间的照灯,而这数量之多,让他恐慌至极。
“快踩油门!” 墨镜男随手绑上安全带,指着司机的方向盘高喊道。
司机也慌了阵脚,脑子一片空白,不过好在技术熟练,一脚油门便踩到底,车子如同低飞的候鸟,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蹿动。
飞弟也适应起这剧烈的白光,缓缓睁眼,向后一看,这才慌了神,惊慌失措道:“警车!是警车!他们怎么追上来了?”
“闭嘴!” 墨镜男怒吼一声,他清楚警察的速度之所以这么快,都是拜那条盐线所赐,“老子今天要是被抓,第一个先剁了你!”
他骂完飞弟,又回过头,看了眼白明,继续指使道:“把小七的安全带也给我绑上!”
静止的马路平铺在地,几辆警车穷追不舍,风声鹤唳,一场月夜下的生死逃亡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