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车里的人听着,现在立刻靠边停车,你们已经逃不掉了,只要你们不伤害人质,服从指令,我们保证一切都好商量!”
身后的喇叭声响彻云霄,就连田野中的青草听了都要抖上三抖,野风从四面刮来,声声抨击着紧锁的车门。
这话传到白明耳中,他绷着心这才稍微松弛,自从他见到这伙人后,恐慌的情绪充盈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只是在强装镇定,毕竟于他来讲,他本身的命运就是要被父亲卖给他们的,只不过兜兜转转,自己又回到了他们的手中,但出于对人贩子的本能的恐惧,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警察。
他也后知后觉,这三个人便是陆建从阳京搬来白河的根本原因,他本来未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可他现在才缓缓得知,他一直没被掳走不是因为他运气好,而是在之前的日子,都有一个叫陆吾的少年,从头到尾都陪伴在自己的身旁,寸步不离地守护着自己。
只可惜世事无常,有些心事就如同布料,一旦有了裂痕,即使用毛线紧密缝合,却仍有撕扯的痕迹。
他紧靠在车门一角,看着怒火冲天的墨镜男和另外两个吓破胆子的小弟,双手尝试从绳圈中缩出,他的手腕被勒得通红,手指发麻发紫,就连胳膊也使不上劲儿,他尽量放小每一个动作,每缩一次,他都要抬头看一眼牵着绳子的飞弟,要是没有被他发现,他便再缩一次。
耳畔传来墨镜男的嘶吼,这个暴跳如雷的人指着前方的道路,疯狂指挥着司机,然而这些话语却传不进白明的耳朵,他一心一意都在考虑如何挣脱绳子的束缚。
车子开得飞快,在道路上横冲直撞,若是一个加速,白明的身子便陷入这座椅靠背中,若是一个急刹,他又几乎要飞出座椅,要不是有安全带拦着,他早已满身伤痕。
车内充斥着一股汽油味儿,让本就胸闷气短的他更加反胃,他体内一阵痉挛,但肚子里早就空空无物,想吐又吐不出来,很是难受。
警车越来越近,一束束远灯光反射在脸上,司机看不清路,双手紧握方向盘,以极快的速度在路上不停飞驰。
“踩到底!” 墨镜男高声喊着,随后摇下车窗,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伸出窗外,他看着后视镜,将手/枪瞄准于身后的警车,砰砰几声,肆意发射着子弹。
他根本不在乎打没打中,这番举动只是为了疏泄他心中的愤怒,顺便警示身后的警察,他们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领头警车的远大灯照在前车,让警察们可以清晰看见一只持枪的手,子弹在空中乱飞,有些擦过车身,有些打在了挡风玻璃,警察们连忙低头,只听一声炸裂,右车灯被子弹击中,这亮如白昼的灯光瞬间黯淡了一束。
“对方有武器,小心!” 一名领头的警察拿起对讲机,快速给出通知后,将车子从一侧退了下去,随之代替它领头羊身份的是另外一辆警车。
光影在后视镜中交替转换,晃得让人头晕眼花,墨镜男像是发疯似的,从衣服口袋中掏出数不尽的子弹,继续朝着身后开枪。
白明趁乱缩手,在尝试了很久后,他一个用力,成功脱离右手,就在他为此成就而松了口气时,他一抬头,只见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看着自己。
飞弟不屑地笑了一声,鄙夷地看着这自以为是的伎俩,他一拉手中的绳子,将白明拽到自己的身旁,又抓住白明的头发,哂笑道:“你要做什么?想跑是吗?”
发梢被拉得生疼,仿佛都要从头皮脱落,白明捂住头顶,惨叫一声,窗外风声呼啸,子弹从空中划过,嗖嗖的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
“来!我让你逃跑!让你和那老头儿一起给警察留线索!” 飞弟大吼一声,抓着白明的头便往座位上按去,他将孩子的侧脸使劲摩擦着座椅,将所有压抑的怒意全部发泄出来。
白明的五官扭在了一起,无法呼吸,双臂紧抓着飞弟的胳膊,求生的欲望让他奋力挣扎,可他微弱的力量无法对飞弟造成一丝伤害。
“把他弄死了,你来当人质吗?” 墨镜男向后怒瞪一眼,大声呵斥道。
尽管有墨镜挡着,飞弟却还是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愤怒,他悻悻地松开压着白明的手,不再说话。
白明右脸颊通红一片,他快速抬头,惊恐万分,用尽全力向后退去,身体撞在车门上,大口呼吸,双手抚着自己的心脏,胆怯地环顾众人。
车子开在双车道的中央,哪一边的警车要挤上前来,它便往哪边靠拢,不留任何可以并排行驶的机会。
“再不停下,我们就要采取行动了!”
喇叭声继续从身后传来,随后,警察便拔出手/枪,瞄准了前车的轮胎。
事已至此,墨镜男将手/枪递给飞弟,又对他使了个眼色。
飞弟立刻会意,再次反绑住白明的双手,又扯下一卷胶带,封住了他的两唇。
他解开自己和白明的安全带,挪到后座中央,摇下左侧窗户,掐住白明的脖子向上一提,往窗外用力伸去。
这突如其来的行动让白明始料未及,他的脑袋被按出窗外,不得不枕着门框,看向天空,左侧的冷风灌入双眼,右侧的白灯映在侧脸,他头痛欲裂,栗栗危惧。
天上的繁星如碎钻般璀璨夺目,青灰色的夜空中镶嵌着一刀弯月,它在黎明的曙光到来前倾泻着最后的皎洁。
白明无心赏景,一把手/枪正抵在了自己的眉心,他吓得紧闭双眼,不敢呼吸。
这清晰的一幕让身后的警察们胆战心惊。
“不要开枪!保护人质!” 警察拿起对讲机,互相传着话,他们立刻达成一致,纷纷收回手/枪,钻入车内。
听闻指令,陆吾惊慌失措,前方警车众多,他望不见敌车的情况,可这一句话就已经让他心神不宁,他看向开车的父亲,无计可施,只能心中默默祈祷他的小白不会出事。
墨镜男见警察放弃使用武器,这才一挥手,示意飞弟将白明安置好。在自身安危前,他可以选择牺牲任何人,包括这可有可无的人质。
“魏哥,前、前面就是仓库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司机一手指向前方,慌张说道。
白明捂着发红的脖子,轻喘着气,全身无力地瘫着,他听到这话,轻抬起头,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遥遥一望。
在越来越近的原野中央,有一栋三层小楼,小楼被围墙圈起,楼房黑墙灰漆,荒凉阴森,在它的顶部喷着一行大字,由于年久失修再加上风吹雨淋的缘故,那一行字早已掉漆,只能隐约看到最后二字为库房,白明立刻得知,这是一座废弃工厂,那栋楼则是工厂里的大型仓库。
这工厂的位置十分显眼,在它方圆几里之内皆是一眼可收的空旷田地,只有一条小土路从工厂大门一直延伸到他们目前所在的柏油马路上。
夜空撤去宝蓝色的天幕,将众星逐一哄睡,它泛着微不足道的天光,又换上一身浅白的外衣,宣告世间黎明的到来。
若继续走大路,那一定会被警察追上,墨镜男心生一计,他立马冲着司机说道:“下田。”
司机在慌乱中没有听清,畏惧问道:“魏哥,你说什么?”
“我说下田!” 墨镜男大吼一声,声音高了许多倍,他向身旁的田野一指,“从这里穿过去。”
司机咽了口气,他看向那凹凸不平的土地,迟迟不敢打方向盘。
“走啊!愣着做什么?” 墨镜男从副驾驶上一把抓住方向盘,往自己这边猛地一转,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冲下马路,碾压在庄稼上,飞驰在田野间。
由于惯性,白明的身体在不断晃动,身前的安全带紧紧勒住他的胸口,车子的四个轱辘在地上颠簸,底盘也在被不停磨损,他随着车子一并震荡,起伏不定的抖动使他双腿发软,让本就疲惫的身体更加头晕目眩。
令墨镜男没有想到的是,警车兵分两路,一队选择走那条绕远的小土路,另外一队则跟着下了田野,生怕将目标跟丢。
“加速!必须甩开他们!” 墨镜男一声令下,司机猛踩油门,车子恍如低飞的大鹏,颠簸的幅度明显加大,飞弟的头顶不断磕在车厢顶部,他紧捂着脑袋,发出阵阵哀嚎。
车轮在泥泞中不断打滑,方向盘也变得难以控制,飞溅的泥水在旋转的轮胎中向后溅去,这段路程是最后的希望,若是再逃不走,那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众人不顾这辆车的磨损程度,只为一心冲向工厂,他们知道,在那座仓库里,还停着一辆让他们足以赶回江州的越野车。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司机又是一脚到底,只听发动机爆震一声,车轮几乎腾空而起,像是有一股力量从后推来,不出一会儿便将那一辆辆警车远远甩开。
油耗越来越大,转盘上的指针左右摇摆,好似不再灵敏,就这样,司机硬是把几近报废的车子开进了工厂大门,恰好停在了仓库小楼的门口,车子损坏严重,底盘也已变形。
白明扶稳座椅,才刚解开安全扣,便被飞弟一脚踹出车门,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刚才的颠簸让他双腿难以站稳,只能扶着车子不断喘气。
墨镜男走到他的身边,瞧见他撕破的领子,以及侧颈上面的鲜红血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枪揣进口袋,又把白明抱在了左臂上,右手用领子遮住了他脖子上的伤痕。
“你跟我来拿一些东西,” 墨镜男转过头,对司机指示道,又看向飞弟,拍着这辆车子,指向地下车库的坡道入口,“飞弟,你去把后备箱里的老六塞进地下密道里的越野车里,然后来找我。”
他命令完后,从口袋中拿出一串钥匙,递在了飞弟面前。
飞弟一看,是越野车的钥匙,他眼前一亮,像是看到了希望,刚要伸手去接,只见那钥匙又被收了回去。
墨镜男只是为了让他看上一眼,他将钥匙重新塞回口袋,接着从他身后走过,对着他的后脖颈阴笑一声,冷冷道:“别想着自己一个人跑,我要是没办法脱身,你也得被抓。”
飞弟的想法破灭,他本就打着小算盘,若是等不及众人,他正准备一人逃跑,现在只能长吁一声,他看着抱起白明的墨镜男的背影,无奈道:“魏哥,咱们还是快走吧,你不要去拿了,警察就在后面,还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
警笛的声音越来越响,可墨镜男和司机连头也不回,飞弟自己没有钥匙,只能乖乖听他魏哥的话,于是匆匆打开了后备箱,抱起里面昏倒的脑瘫患儿,他知道时间不等人,连箱门都来不及关上,便急速冲入地下车库。
天色好似鱼肚,远山有翠烟,近草有凝露,晨风一吹,白芷江蓠靡靡而倒,万里晴空呈出琥珀碧色,暮春的晨曦总是令人心旷神怡。
相反,仓库里仍有一些昏暗,好在这栋三层小楼采用的是中庭式,像是大型商场般中间被掏空,因此三楼顶部的光线可以直落一楼,镂空的台阶宛如一张蜘蛛网,肆意搭在楼层之间,台阶甚至没有扶手,踩上一脚都能发出吱呀声响。
除此之外,仓库内还放着许多废弃的集装箱,它们锈迹斑斑,分布在各个角落,从入库门口到三楼楼顶,皆有其身影,甚至还有些被钢绳吊在了半空。
踏入楼内,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涌来,灰尘四散,素衣化缁,白明望向爬满藤条的墙壁,心生寒意,风从停止转动的排风扇间溜进仓库,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跟好我,一楼中间有能通往密道的暗格,别掉下去了。” 墨镜男对着身后的司机不耐烦道。
司机点了点头,他清楚一般人是启动不了那个暗格的,只有超过125千克的东西压在上面,暗格才会被打开,打开之后会再次关闭,他回道:“魏哥,我还没有那么重,你不用担心我。”
墨镜男没有理会,他看向怀中的白明,孩子的眼神透着乏累与恐惧,白明和别的人质完全不同,挨了几顿打后不哭不闹,十分镇定,他又瞥向白明那被紧紧绑住的双手,还有那嘴上的胶带,压低嗓音道:“小七,只要你听话,等一会儿甩开了警察,我会给你都解开的。”
二人一路小跑,顺着楼梯来到了二楼的房间,房间门被插销拴住,墨镜男从腰间掏出手/枪,对准插销扣动扳机,巨大的枪声回响在空旷的仓库,接着便是屋门缓缓打开的声音。
白明吓了一跳,仿佛耳膜都要被震裂,他全身一颤,鼻子使劲呼吸着,想叫却叫不出来。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墨镜男将白明放在地上,跑到桌前,慌乱地翻找着东西。
司机步入屋内,他将门轻轻关上,只见两杆突击步/枪随之倒地,在枪的一旁还有几个烟雾/弹,他大吃一惊,捡起其中一杆,用手擦去表面的灰尘,如获至宝。
白明倒在一旁,他费力坐起,将一切尽收眼底。
司机背好枪,还未站起,只见地上落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一个人,是个年龄很小的女孩儿,他定睛一瞧,怔在了原地。
女孩儿眉清目秀,桃腮杏脸,标致极了,可他并不是被其美貌所震惊,而是这个姑娘的面容,像极了坐在一旁的人质。
司机不禁发出一声感叹,若不是白明留着短发,他或许都能当成一人。
“魏哥,这照片里的孩子也太像小七了,她是你的……”
墨镜男一惊,停下翻找抽屉的手,走到司机的身旁,夺过照片,仔细检查有无损坏后,喃喃道:“我找了半天,怎么会在这里?”
接着,他蹲下身,背起另一杆步/枪,又把烟雾/弹塞入口袋中。
“魏哥,你这么着急过来,就是为了这一张照片?”
“少问那么多,想活命就赶紧走!”
墨镜男训斥完后,再次抱起白明,刚冲出屋外,只听楼上传来几声呼唤。
“魏哥!魏哥!往上走!来我这里!”
墨镜男一抬头,瞧见飞弟正在三楼的楼顶朝自己挥手,他乍然想起这座仓库中有一处被墙体隐藏的楼梯,那栋楼梯就是为了逃跑而建,它无法从一二楼正常进入,只有顶楼一个入口,出口即是地下密道,想要进入密道,要么走仓库外面的车库坡道,要么顺着隐蔽楼梯层层而下。
很显然飞弟把胡椒安置好后,是从这隐蔽的楼梯上到三楼的。
要是此刻离开仓库,从外面的坡道走入车库,那很有可能会和警察碰面,这样的风险他们承担不起,于是墨镜男听了飞弟的话,选择从三楼的隐藏楼梯中撤出,这样逃脱的几率远大于原本的计划。
司机在后暗自赞叹一声:“老大真不愧是做建筑公司的,上有隐藏楼梯,下有暗格机关,想得真是周到啊。”
时不我待,墨镜男不再考虑其它,他抱紧白明,向着三楼步步跑去,每一步都让这镂空的台阶轰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