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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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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离开白河。

陆吾傻住了,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缓缓抬头,看向父亲的侧脸,他的嘴唇微颤,双臂都变得哆嗦起来,“为、为什么要搬走?”

陆建一低头,紧紧搂着儿子的肩膀,温声道:“当初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抓捕那些贩卖人口的罪犯,现在他们已经跑掉了,我们也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陆建转过头,对着夫妻二人又道:“小白的医药费,我来付就好。”

“我们能不能不搬啊?”

在陆建的身后,又传来儿子的一声祈求,他心里一震,看向陆吾的双眸,那双眼睛里有些模糊,不知是噙着的泪水,还是头顶倒映的灯光,他的儿子从未有过这样的态度,以前那个和自己顶嘴,做什么事情都不会经过自己同意的叛逆少年,此刻拉着自己的衣角,以这种姿态低声下气。

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也忘了,陆吾也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他总认为孩子就应该是白明这样的,乖巧懂事,天真烂漫,陆吾作为白明的哥哥,定是什么事都要让着白明,但凡身上多了一点哥哥气儿,他都觉得陆吾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不需要再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来对待他。

陆建轻揉儿子的发梢,他从未这样做过,柔声道:“小老虎,这里本来就不属于我们,你忘了整个镇子里的人都姓白吗?”

陆吾低下头,沉声道:“那我可不可以带上小白一起走?”

这话一出,白明的养母再次冒出气来,她斩钉截铁道:“不能,肯定不能!”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陆建知道女人在担心什么,但又怕她吓到儿子,急忙劝解,又转头对儿子道,“小白在法律上已经属于叔叔阿姨的孩子了,咱们没有权利带小白离开这里,况且小白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家庭的孩子了,他在这里会过得很好,你要懂事,听爸爸的话,好吗?”

陆吾缄默不言,他感觉全世界都在阻止自己的心愿,包括父亲,也包括所谓的法律。

白明的养父开口,轻问道:“警官是要搬去哪里?回阳京吗?”

陆建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应道:“对,回阳京,不过我会把这小子送进寄宿中学,然后再去江州查案。”

“江州?” 养父疑惑问道,“又是江州?”

陆建点点头,苦笑道:“没错,据附近的村民说,他们早晨去田地时,看到了废弃工厂里冲出一辆越野车,车头显示的车牌号隶属江州市,而且车子逃走的方向,也是一路向东,正是江州。”

养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猜八成也是那里,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新闻上报道的刑事案件,十有八九都在江州,听说黑///社会、人贩子都聚在那里,治安差得很,管都管不住。”

陆建微微一笑,无奈道:“没办法,大城市嘛,黑/道白道都喜欢往那儿钻。”

“那警官多注意安全。”

“好。”

说完,陆建又低下头,看着呆若木鸡的儿子,“小老虎,咱们回家收拾收拾行李吧。”

没有邵雯的帮忙,家里只有两个笨手笨脚的男人,这行李一搬就是两个星期,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陆吾每天都要去镇子外的医院探望,尽管他的出现每次都惹得白明养父母生气,可他从未停止过脚步,就像以前白明还在福利院时那样,他日日如此,只为等到奇迹的到来。

不过也有好事发生,白明的手术做得很成功,脱离了生命危险,很快便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虽然一直昏迷着,但身体却在逐渐好转,这让陆吾愈发宽慰,不过他被白明养父母下了禁足令,不许踏入白明所在的病房,进一次便会被拉出去一次。

哪怕不能凑近身前,哪怕只是站在门外远远眺望,只要能看上一眼那个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全身绑满绷带的孩子,他的心里都会多少感到一点满足。

在来这座镇子以前,陆吾的生活一片黑暗,混浊如淤泥,浑沌如迷雾,沉重、悲伤、无望等一切消极情绪杂糅于心,他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个问题孩子,甚至连他的父亲当时都这么认为,只有白明不会,哪怕白明知道他是个戾气极大的少年,却还是愿意掏心掏肺地陪他玩耍。

白明的出现卸去了他带刺的铠甲,在他寸草不生的世界里迎来了万物复苏,他远没有外表那么坚强,那颗心脏脆弱敏感,不堪一击,可当他将真心完全暴露在白明面前时,那个孩子却将其视为珍宝,比自己还要用心对待。

生活中的苦难将这个少年一次次击垮,犹如一片不断下陷的泥沼,能吞没所有的事物,就在泥沼将要没过他的口鼻时,一双手却紧紧拉住了他,他渴望获救,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双手上,然而世事无常,泥沼的力量终究过于强大,他将那双手也无意拖了进来,可即便如此,那双手在被淹没之际,却还是选择将他推上了岸。

他怪不了别人,他只能怪自己。

明明春日的结尾是晴空万里,他的心中却下了场恍如银河倒泻的大雨。

搬家的日子定在了立夏的前一天,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了,每逢从医院回家,陆吾都喜欢在白河多停留一会儿,离搬家日子越近,他停留的时间就会越长。

因为沿着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好像当年的日子就会重现似的。

绑在院中那棵大树上的秋千如今已被卸下,那里承载着少年与孩子相识的记忆,无论是那碗阳春面,还是每一道算数题,都如同刻在了脑海中央,他记着那孩子给了他第一个拥抱,暖如春光,让接下来的一切不同凡响。

学校的矮楼重新刷了遍油漆,看着焕然一新,不论是从学校门口,还是到二楼的长廊,仿佛都能看到少年和孩子的身影,少年打完架,孩子考完试,二人在这条回家小路上,走着,唱着,跳着,笑着,夕阳无限好,尤其在春日。

还有那白河镇最著名的山茶花田,虽然已经过了花季,但花田里山茶好似再次盛开,春风荡漾,缀满枝头的花朵犹如盛满日光的杯子,在一片薄雾中殷出色彩,少年带着孩子在繁花间奔跑,像是两只起舞的蝴蝶,被花香萦绕,被芬芳载托。

西山的百里林木炫耀着葱茏绿意,月下火虫蹁跹,与白河的潋滟水光交织相融,二人躺在一起,谈着远大理想,血气方刚的少年忍不住内心的悸动,轻吻孩子的额头,月光见证这懵懂初生又毫无瑕疵的爱意,将琐事一并抛给了那夜的璀璨星空。

往事如过眼云烟,只有在经历的那一刻才能留下别样的痕迹,终有一日,它会被时间冲淡,被岁月抚平。

家里最后要搬的东西是一个篮球,那个篮球已经没气,上面写的是“白明”二字,陆吾将那孩子送给自己的见面礼轻轻放在箱子的最上面,每当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他都会想起在白河的点点滴滴,想起与那孩子曾经站在一起,共赏最好的人间春景。

立夏前夕,搬家的日子就在今晚,陆吾依旧像这半个月以来的模样,趴在病房的门框边,朝里面望去,这禁足令还在生效,恍如门内有一道坎,让他怎么也迈不过去。

白明的养父母坐在床前,一人一边,用毛巾擦试着白明的脸颊,他们知道每到这个时间,陆吾都会前来探望,起初他们极其不愿意,可后来也就疲倦了,这个少年很乖,就安静地站在门外,扶着墙,远远眺望,每天看上四五个小时后,他就会自行离去,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今日也一样,陆吾吃过午饭就来了,他知道自己看望白明的次数是有限的,所以才在能看的时候尽量多看一会儿,哪怕多上一秒钟,都能消解几分愧疚。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打来,束束分明,光线清晰地映照在白明的侧脸,温光闪烁,碎影斑斓,好似能将灵魂烧至滚烫。

南风溜入屋内,吹散消毒液的味道,它在光影间穿梭不定,最后绕过白明的指尖,消失在他阵阵呼吸之中。

被风一吹,指尖轻轻抖动,像是有了反应。

“小白!小白动了!”

陆吾最先看到了这一刻,他顿时睁大了双眼,看着不断晃动的指尖,欣喜若狂,他原地蹦着,随后立马冲进屋内,趴在病床边,看向白明昏睡的面容。

这叫声让有些疲乏的夫妻二人瞬间清醒,养母也瞧见了奇迹的降临,大叫一声,捂着脑袋,不敢相信这一刻的到来。

随后她转头看向满心欢喜的陆吾,少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脚尖也不停地点着,扶着床沿时高时低,她站起身,对着少年道:“谁让你进来的?给我出去!”

陆吾的双脚停止抖动,笑容也随即僵住,他看着女人愤怒的脸,又望向病床上躺着的白明,迟迟不愿挪动身体。

养母薅起他的胳膊,将他推出屋外,随后将门使劲关闭,咔擦一下,门又被反锁上了。

陆吾心急,连忙将右耳贴在门上,可这屋子隔音太好,他听不见任何声响,抬头一瞧,发现门的上方还有一块儿透明的玻璃,他用劲儿一跳,然而根本够不到玻璃的边缘。

他随手抄起走廊里的一把椅子,放在门边,踩在椅子上,眼睛恰好能够看见被阳光沐浴的房间,他的嘴角再次扬起,目不转晴地盯着病床上的孩子。

像是睡了一个很久很久的觉,睡得很香,没有做梦,脑中渐渐有了意识,白明以极慢的速度睁开眼睛,强光使他迫不得已扭过头去,他想抬手,却丝毫没有力气。

瞳孔慢慢适应起身旁的环境,他的眼眶逐渐放大,眼里再次有了温黁光芒,那双眸子清澈如水,比袭逆的光斑还要璀璨,只是这一秒的短暂苏醒,陆吾的心里却像是花开四季,万木争春。

白明的呼吸十分微弱,神情恍惚,无精打采。

夫妻二人慌了手脚,养母轻握住他的手,以搓热的方式驱散凉意,忧虑道:“明儿你醒了,怎么样?难受吗?痛不痛啊?”

养父也不再恍神,从桌上拿起一个面包,撕成极小的碎片,抵在白明身前,焦急道:“饿坏了吧,来吃点东西。”

白明有些木讷,看着眼前的人,他毫无反应,一股陌生的距离感迎面而来。

“你不喜欢吃面包吗?” 养母打下养父的手,又拿起一个苹果,“那我给你削个水果吃吧,好不好?”

白明只是呆呆地看向手忙脚乱的二人,他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一小块切好的苹果送至嘴边,他的头向后一缩,很是抗拒。

“怎么了明儿?你是不是还不太舒服?要不喝点水吧,润润嗓子也好。” 养母又拿起水壶,倒了杯水。

白明慢慢开口,舌头有些干燥,他的气息不稳,说得极慢:“谁是明儿?”

这突如其来一问,让养母没能接住话,她手一颤,水杯落在地下,洒了一地。

养父也吓了一跳,不可思议道:“明儿是你啊,你叫白明,你不记得了吗?”

“白明。” 他自己缓缓重复了一声,满是困惑。

养母指向门外,对养父立刻道:“你快去叫医生啊,一直愣在这里做什么?”

陆吾看着男人跑了出来,匆忙跳下椅子,尽管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不过看到白明醒来,他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男人走出屋子,瞥了陆吾一眼,直奔护士台,不一会儿,医生走入病房,在询问了几个问题后,又将夫妻二人拉出屋子,看向一旁挤进来的少年,没有过多在意。

“患者遭受了头部创伤,应该是损坏了大脑,造成了逆行性遗忘,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失忆症,会记不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如果患者受到了一定的刺激,比如看到某些人,去到某些地方,可能一定程度上会想起过往,但记起来的时间我们也说不准,有的病人第二天就能想起,有的病人一辈子也想不出来。”

“失忆?” 养母着重强调了一遍,这样一来,白明的奇怪的言辞似乎就能被说通了。

然而陆吾闻言,心里恍如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此番叫来医生的原因,竟是小白失了忆,那个躺在床上的孩子再也记不得自己,记不得以前的经历了。

他整个人一愣,眼神涣散,难以接受现实给予的当头一棒。

医生继续道:“我们不建议去故意刺激患者,逼迫他想起以前的事,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最好,鉴于患者是个孩子,你们就当是第一次见到他,和他聊聊天,转移他的注意力就行。”

嘱托完,医生便离去了。

养母的表情有些沉重,她趴在养父的肩上,默默落下泪来,低声抽泣道:“明儿的命也太苦了,怎么不好的事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承受得住啊。”

养父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安慰道:“别这么想,以前他的父亲毒打他,现在母亲也坐了牢,他还在福利院里待过那么长的时间,也许把这些都忘了,对明儿来说是件好事呢。”

是啊,是好事。

陆吾怔在原地,他心里一酸,眼里逐渐酝出泪水,没有了自己的打扰,白明就不会想起过去的痛苦,或许白明以后真的会幸福快乐。

白明患了失忆,这给了他致命一击,他再也没有希望恳求获得白明的原谅,这成为了压垮他想要与白明重聚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彻底死了心。

“叔叔阿姨,你们能不能别关门?我、我不会进去的,我也不会让他看见我,我就想再听一听小白的声音。”

他的泪水不断打转,酸楚的滋味萦绕心头。

“不可能,” 养母立马驳斥一声,她瞪着陆吾,嗔怒道,“从今以后你们俩就再也没有关系了,你永远也不能打扰他。”

“求求你们了,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陆吾一个劲儿地鞠躬,眼里已经看不清任何事物,这是他最后的祈愿,他心气儿向来很高,还从未向别人苦苦哀求过。

“不行!” 养母决绝回道,她担心眼前的少年再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从而给白明带来伤害,但她却收回怒意,语气也变得和缓,“你快走吧,明儿和我们都不欢迎你。”

说完,她与养父走入病房,就在踏入门内的最后一刹那,养母却并未关严屋门,反而故意留了一个缝隙,这缝隙足以听清屋内的交谈。

陆吾一惊,心生感激,立马背靠在墙上,他十分想要推门而入,想要小白再像以前那样认出他来,老虎哥哥这个幼稚的称号,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了。

回忆太过美好,反而在分开时是种累赘。

他谨小慎微地向屋内瞄了一眼,床上的孩子吃起了苹果,咔吱咔吱,腮帮子一鼓一鼓,看着这可爱模样,他有些想笑,但更多的却是想哭,冰凉的墙壁穿透过他轻薄的春衫,寒冷入骨,可他并没有躲开,或许身子难受一些,心中就不会这么悲伤。

屋内传来阵阵笑声,女人温柔说道:“你叫白明,今年十岁,我是你的妈妈,这是你的爸爸,我们是一家人,你记住了吗?”

“我叫白明,十岁了,妈妈,爸爸。” 白明重复了一遍,每答对一次,女人便会欣慰地点头,她手里拿着数不完的食物,面包牛奶,苹果香蕉,这些美味都在往白明的嘴边不断递去。

而她的丈夫也十分开心,他帮白明拿出几件玩具,从小火车到布偶娃娃,他都放在白明的床边,他们一边玩一边笑,华蜜美满。

阳光明媚,亦如孩子灿烂的笑容。

白明有家了。

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从脸颊上肆意滑落,门外的少年哭了,他最讨厌的就是掉眼泪,尽管他多少次都成功憋回,可他这次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或许是因为白明以后真的要幸福了,自己替他开心而已,又或许是白明再也不记得以前,自己感到难过罢了,积攒的情绪犹如洪水猛兽,在这一刻冲垮日日夜夜搭建的堤岸,各种思绪杂糅于心,让他终于哭了出来。

他哭得很憋屈,为了让自己发不出声,他便咬着自己的手背,滚烫的泪水落在胳膊上,像是能灼烧出一片印记,他的身子都在颤抖,要不是紧贴着墙壁,他甚至快要站不稳了。

他想从他贫瘠的身体里多掏出一份爱意,哪怕把自己掏空,他也在所不惜,可白明已经不需要他这份单薄的情谊了。

窗外的风一经袭来,将十里百花吹得四散,这人声鼎沸的世间都知道,春天就要过去了。

原来患得患失的人,终究是要失去的。

一只手轻落在陆吾的肩膀,他回神一望,只见父亲站在他的身后,替他擦去了满脸的泪水,可他眼泪不断,根本擦不干净。

陆建靠门倾听,瞬间懂了一切,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东西,递在了陆吾身前。

陆吾隔着泪眼,仔细一瞧,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自己牵着白明的手,站在一片山茶花田,二人笑意盈盈,风吹得花海如同波浪,白明的面容比那花朵还要耀眼。

泪水不经意落在照片上,陆吾急忙拂去,又用自己的衬衫快速擦干,他捧着这张珍贵的照片,好像在捧着一场奇幻瑰丽的梦,那场梦仿佛就在昨天,这是他和白明之间仅剩的证物,看着这张鲜艳的照片,心中的情绪再次翻涌。

“我用这照相机去拍仓库里的尸体时,恰好在胶卷里发现了这个,这肯定是你偷偷拿去照的,要是在以前,我肯定要揍你了,不过看在你这么重感情的份上,今天就饶你一次,里面还有一张是白小胖他爷爷的照片,我已经派人给小胖送过去了,这张你可要拿好,不要弄丢了。”

陆建又轻拍了两下儿子的肩膀,轻声道:“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陆吾仍然抽泣,他满眼不舍,将照片捂在心口,点了点头,临行前又一次朝着门缝探出脑袋,他明白,这将是他的最后一眼。

孩子在床上拍着手,笑得就像那照片里的一样,原来他的小白,没有了他,也会这么开心。

看到这一幕,他似乎也能放心走了。

他突然想起来在布满萤火的森林之中,白明躺在他的身旁,轻轻告诉他,说自己愿意当他的家人,希望他可以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此刻陆吾眼里突然聚焦,他轻喘着气,心中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转过头,抱住了父亲,泪水浸湿了陆建的外套,他闭上眼睛,心中痛苦万分,全身不停颤抖,无声地痛哭着,“小白、小白总是劝我要忘掉过去,开启新生,殊不知真正需要新生的,是他,不是我,不是我。”

这话恍如切断了陆建的心弦,他浑身一颤,随后才紧紧搂住哭得不成样子的儿子,他没有开口说话,唇齿不知为何一时间难以张开,他不知该怎么安慰,所有能做的,就只是默默站着,用他温暖的怀抱来尽可能宽慰心如刀绞的儿子。

阳光缱绻,拉长父子二人的身影。

力不从心,心无余力。

陆建拉起儿子的手,沿着长廊缓缓向外走出,儿子的手有些冰凉,身体仍因哭泣而打颤。

陆吾回着头,看着逐渐远去的屋门,那病房里坐着的,是他想见却再也不能见的人。

他紧握着照片,心中除了不舍,还是不舍。

终于在走廊的尽头,他再也看不到那间房门,直到现在,他才敢放声大哭。

最后一场春光落幕,夏天要来了。

搬家的车子一路向东,渐渐离开这座山头,连陆吾也不清楚车子开了多久,但他永远都知道,他和白明自此天各一方,在人山人海间再也难寻彼此的踪迹。

千万里的山水河川,都比不过藏在心间里那小小的人,在同一片春色中,有人笑着,有人哭着,少年汹涌澎湃的思念跨过山海,从东边跃至西边,从平原飞至山顶,从此不论东西南北风,都再也吹不动少年心中的那份执念。

而那些钉死在身体里的日子,在每一朵山茶花盛开百里的阳春时节,都在少年的心头撒下一颗种子,这种子不会开花,但会时刻提醒着少年,他所怀念的人,已经有多少个春秋不曾相见了。

枯木逢春,正如少年初见心头之欢。

残花凋零,又似少年忆起诀别之日。

时间久了,有时候看着月亮,少年也会有些满足,月亮照着东边的城市,也能照进西边的山镇,至少自己和心上人正沐浴在同一片月色之下,只是不知道山里的月光,会不会更亮?

月升月落,花谢花开,时间转眼过去,花月依旧,可少年却不再是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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