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址是一个破旧的老小区。
如果说之前夏恬晓还不觉得安明市与明光市有多大的区别,那么在她踏入这个小区后,才算是深刻意识到二者之间的差距。
小区没有大门,更没有门卫。
沿着一条弯曲小道进去,是一排破破烂烂的,只有三层的小矮楼。看上去像是许久没有人住在这里。
污水顺着斜坡流动,散发出恶臭味道,甚至有点像走进案发现场。
“没走错?”她捂着鼻子,蹙着眉头戳了戳身旁的人。
“当然,请不要怀疑侦探的开车能力。”何况这是他输入目的地后顺着导航找来的。
不禁在心里为当代最伟大发明——导航APP点个赞,这种地方都有记录,怕是住在山沟沟里都能定位到。
“行吧。”还好她警服的裤子是深黑色,不然回家又要苦恼于洗衣服上的泥点子。
但,好像还是没有避免。尽管她已经踮着脚尖,污水还是漫过鞋面,沾到了裤腿上。
骆辰光倒是机灵得多。
在进小道前,她还纳闷他为什么要把裤腿卷起来,看着像个捞鱼的。
他无奈摊开双手,“我可提醒过你啊,是你说我这样像是要下地插秧似的。”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没好气地催促:“带路,赶紧的。”
从粉尘飞扬的楼道口进入,顺着台阶走上去,骆辰光忽然停步在最后一个台阶。
“怎么...”话和她的步子一起戛然而止。根本不用询问,瞧见面前这幅景象也知道,他们到了。
灰色的水泥墙上,用红油漆刷着‘骗子’、‘还钱’之类的。
因为是一层一户,倒完全不用担心影响到其他邻居。与之相对的,自然没有人报警。
还挺人性化。这么想着,她目光又挪到那扇木门上。
暗红色的木门上千疮百孔,好在足够厚,才没被砸烂。顺着孔看进去,里面还有一道门。
大概是怕红色油漆印在门上不显眼,特地又换成了白色的油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该死。’‘下地狱吧。’‘睡得踏实吗?’
敲门的手伸到一半缩了回来,“我觉得这种粗活还是你来干比较好。”
“合着我就是一打杂的。”骆辰光无奈叹气,攥着拳头开始敲门。
“有人吗?来查案的,开下门。”足足敲了五分钟,连个应声的都没有。
揉揉敲门敲疼的手喃喃,“不会没人吧。”
夏恬晓指着他手腕上的手表,“大中午的,除了在家还能去哪?”
思索片刻,骆辰光更加卖力地开始敲门,“我靠,你们有本事搞诈骗,有本事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依旧是无人应答。
他叉着腰转身,“要不咱们找开锁公司吧,反正你带工作证了,图个便利应该可以的。”
“也行。”术业有专攻,让他开锁确实有点为难他。
手机刚刚输入开锁公司号码的前两个数字,忽然不知从哪里传出窸窣动静。她警觉看着骆辰光,“你出的声?”
“无语子,怎么除了好事什么都能轮着我。”他指指里面,“我可没出声。”
夏恬晓站在门前,声音抬高几个分贝,“您好,我是明光市刑侦支队的,来调查一起关于刘正芳的案子。如果有知情者,还请配合一下,好吗?”
过了半晌,里面才传出个男人的声音,“我怎么相信你?木门上有个孔,你把证件放到那。”
骆辰光先凑上去,原来孔正对着里面那扇门的猫眼。
里面的人兴许被这忽然凑上来的眼珠子吓了一跳,“这男的是谁?”
夏恬晓一手拽着他衣领把他扯过来,一手翻开工作证放到猫眼处,“不好意思,这位是我的下属。”
里面的人警觉的过分,“你也把脸放过来,我看看跟工作证上一样不一样。”
“咱们还是找开锁公司吧。”骆辰光拿出手机就要拨通开锁公司的号码。
正当他准备拨打的时候,门已经从里面打开。
“进来吧。”开门的男人满脸胡茬,精神状态看上去也并不是很好。但是仍能从眉宇间判定出来,是刘正芳的哥哥。
除去他,还有刘正芳的姐姐和爸妈,不足50平米的小房间,竟然窝着四口人。
刘正芳的姐姐看见夏恬晓似乎是看见希望一般,胡乱扯着她胳膊,“钱呢,是不是我们的钱有着落了?”
骆辰光拧着她手腕甩到一旁,“我们还想问问你们,骗来的钱哪去了?”
女人的眸光暗下去了,讽刺笑笑,“呵呵,果然在所有人眼里我们一家子都是与她同流合污的共犯,刑警都不例外。”
好在男人还算理智,把他爸爸妈妈扶到里屋,关好小门,搬出来几张塑料椅子,“刑警同志,坐吧。您想了解什么,我们尽量配合。”
瞧见此情此景,夏恬晓心里也有数,刘正芳诈骗的钱根本就没有往家里拿,反而家里人还被当成了同伙。
这大概就是家里人提及她避而不谈的原因。
“是这样,关于您妹妹......”
“别说那个丧门星是我妹妹,好好的家,全被她搞成这个样子了!”男人拉着女人,不想让她继续往下说。
但她跟打了鸡血似的,不吐不快,“哥你别拦着我,咱们今天就让公职人员评评理。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妈这个丧门星不仅自己搞诈骗,还骗到自己家人头上来了!”
“行了,别让人家看笑话。”男人安抚地拍拍她肩膀,女人才稍微冷静了点。
“wow。”骆辰光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嘴巴作成个‘O’型。
相比之下,职业素养超乎常人的夏恬晓接收有效信息的能力就比他快得多,“您是说,她不仅骗了别人,还骗了你们?具体是怎么样的呢,能详细说说吗?”
男人叹口气,“事到如今,我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当时她离婚我们就不怎么赞成,结果她跟中邪似的,非要一意孤行,还说什么我们拦着她就是见不得她赚钱。”
“还不是因为她那个倒霉催的发小,说什么给她介绍有钱人,蹿叨她离婚。出去几年都没个屁,结果某天忽然打电话,说让我们投资她的4S店,要带着全家赚钱。”女人压下去的火又重新燃起,从言语之中不难听出她对刘正芳的厌恶。
不出意外,这位发小就是龚秀绣了。但是夏恬晓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您是说,她几年没影,突然冒出来说要带着你们赚钱,你们就信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总不能像个小孩一样巨额财富说给就给。
女人再次没了声音,男人把话茬接上:“诶,也是看在有血缘关系的份上。开始大家都没多给,只给了一点,后来银行卡上收到她转过来的,翻了几倍的钱,这才...”
“哦。”夏恬晓有深意地回应了一声。
人的本质总是贪得无厌,所以才会在泥沼里越陷越深,这也算是典型骗子耍的心理套路。
利用的就是尝到一点甜头就想要一罐蜜的人性,最终落得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结局。
她接着提问:“那么您妹妹,哦我是说刘正芳。从前在你们印象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不带有偏见的那种。”
“长得漂亮没脑子,缺根筋。”女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翻了个白眼。
男人补充道:“她之前挺善良的,是家里的老小,所以我们都很照顾她。结婚比较早,也没怎么接触过社会。”
“好的,我问完了,感谢...”话说到一半,电话铃声响起。她给骆辰光递眼色,自己则是往门外走去接电话。
“感谢你们的配合,顺带一提,人之初,性本善。”骆辰光把她没说完的话接着说完,“但她终究是你们的家人,理应好好被埋葬。钱款我们会尽力去查。”
说完自嘲笑笑,跟着她一起走出门。
这话何尝不是对自己所说,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能把和父亲缠上的心结解开。
“嗯,好,我知道了,马上就去。”挂断电话后,她冲着骆辰光挥挥手机,“那边有信了,龚秀绣回来了。”
“哦。”骆辰光手插在裤兜里,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沮丧情绪牵动着他。
抿着唇转头往楼下走去。
夏恬晓觉得他大抵是生活环境太好,没见过这样的家庭。
对于刑警来说,虽算不上是家常便饭,但是也接触过不少诸如此类的事情。
只可怜刘正芳连最平常的善始善终都不曾拥有,这种情况也难怪没有人愿意去认尸,谁都避而不及。
不过这一趟来的有收获就好,剩下的,只能从龚秀绣入手。
到楼道口才发现骆辰光并没先往外走,而是站在那等着她。
看她走过来蹲在她脚边,把刚才沾湿的裤腿细心地卷上去。
本来是有点感动的,正想道谢,骆辰光忽然抬头,笑得像个傻子一样:“插秧去不?组队的那种。”
“你到底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