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不停，打电话的人是孙乐乐父亲，这会他已经快抵达明光市。
夏恬晓把之前逛街买的衣服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乐乐，我提前通知过你的父亲，他今天已经到了。我现在去车站接他，你在家里等着阿...姐姐和爸爸，妈妈不在的日子由爸爸照顾你，好不好？”
孙乐乐点点头，双手紧握，交叉着放在腿上，看样子有点紧张。
毕竟已经离家数十载，许久没有见过父亲，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夏恬晓摸摸她的头，轻声安慰两句后出门。
车从住所一路驶出，双手握在方向盘上转得飞快。
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车站，她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找了个正对出站口的位置，她见过男人的模样，站在这里正好能观察到出站的所有人。
很快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人群里，他什么东西都没拿，看样子出来时很匆忙。比起上一次见面，他脸上多了些沧桑。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上次没有仔细注意男人的样貌，总觉得他仿佛苍老了许多，本来微胖的身型也比上次瘦了不少，有些虚晃。
鬓角的白发快把黑发全部掩盖，胡子拉碴在两颊边野蛮生长，精神状态似乎也不是很好。
夏恬晓拿着等待期间提前买好的热咖啡递过去，男人说了声谢谢，时刻保持着礼节。
总算知道孙乐乐身上的良好礼貌传统是从何而来。
“您还没吃早饭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她问男人，男人摇摇头正准备拒绝，却突然没站稳，身体朝前恍惚了一下。
还好她及时扶住，这才避免事故发生。
“放心吧，不远，就在我家楼下，有间包子铺。”
这次男人没拒绝，跟着她来到停车场。
系好安全带，他喝了口咖啡，才讪讪问：“我女儿，怎么样？”
“不是很好。”虽然她很想报个平安，但是本职工作不允许她对真相进行美化。
“孩子高中没念完，处于辍学状态，而她妈妈...您知道的。”她没继续往下说，话锋一转，“他妈妈在你们当地也诈骗过？能不能把详情简单让我了解一下呢。”
“嗯。”男人整理下衣衫，正襟危坐，“其实她一出生，我跟她妈妈就离婚了，所以对于这个事也是从别人口里听说的。”
事实远比想象中还糟糕。
“我可以抽根烟吗？”得到夏恬晓的允许，他打开车窗，点燃根烟。
“她其实挺能干的，人也不错，就是有点缺心眼。”男人吐出烟雾，缓缓道来。
“她家境不好。我们俩结婚以后她做过很多工作，多半都是我家里资助她，毕竟自己娶的媳妇嘛。”
“一直到她开了个饭店，她有个发小，给她介绍了不少生意。认识几个老板之后可能觉得我也没她想象中那么富有，然后就天天闹着要离婚。”
“这也不能怪她，只能说是我自己没本事吧，比不上那些老板有钱，基本是靠着那点家底生活。”男人笑起来憨憨的，“但那会她已经有身孕了，我就只能顺着她，答应孩子出生再离。”
“有关那个发小的事情，能不能再详细点呢？”夏恬晓静静的听着，还是觉得应当从这个点入手。
她只评论自己看到的，那便是刘正芳确实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那女的叫龚秀绣，我跟她的接触比较少，因为不太喜欢她，结婚的时候见过一面。”男人挠挠头继续回想，眉头微微皱起。
“不太喜欢的原因？”车子恰好经过一个路口，红色信号灯正在倒计时。
她从车前后视镜内瞥了一眼男人的表情，提起这个发小明显不对劲。
“结婚之前，我给她买了条裙子，想着都快结婚，得穿好点。结果没穿两天，那条裙子就被龚秀绣借走了，再也没提过还。我当时跟她说这种朋友不能交，裙子也不要了，当长个记性。”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时她因为诈骗进去，多少有这位发小的原因吧。”绿灯显示可以通过了，她一脚油门踩上。
男人点点头，“那会孩子已经出生，我们离婚了。孩子跟她，小孩总得妈妈喂奶，所以没什么联系。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她朋友牵的线，当时金额涉及的不算太高，拘役三个月吧。”
多亏这三个月，不然怕是现在都不知道女人的名字。
“对了，她这次诈骗的金额是不是很高？在我们那已经传开了...”
这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信息，他也有权利知道，淡淡说出个大致金额，“保守讲也要上千万。”
男人倒吸口凉气。
车子抵达小区门口，“最后一个问题，您领她回去能保证照顾好她吗？乐乐真的很不容易，这么大都没念过什么书，身份证也没有......”
“没念过书？”刚才男人的注意力被夏恬晓牵着走，重心点完全在刘正芳身上，这会才反应过来，“她妈妈之前跟我说，孩子在国外念大学，钢琴刚考完六级证，也有雇专人照顾......”
“且不提及您的感情问题，作为一名公职人员，我们一般审讯诈骗犯会反复审讯几次，并且对照之前的供词。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嘴里哪一句是实话。”她撩起头发下车，走到街对面买了几个包子。
两人在车里匆匆吃完才上楼，男人一言不发，默默跟在她身后。
钥匙刚要插进锁里，男人才开口，“我现在再婚，家里有个小男孩，她走之前经常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应该可以接受。哦对，妹妹是她姑姑家的，都比她差不了几岁。”
她把钥匙捏在手中，显然不太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男人也看出了夏恬晓的疑惑，继续做补充：“我是说，如果她不介意，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的。我会照顾好她。”
“嗯，那就好。回去后有空去当地派出所销个案。”
门打开，孙乐乐坐在沙发边，身上穿着夏恬晓给她买的那条波西米亚长裙。
果然很适合她。
她眼里有陌生，有激动。最终所有的情感都化在一声，“爸爸。”
男人哭了。
这一夜忍着疲惫，劳累奔波，他都没觉得有什么。
提及女人出轨，离婚，他也没有波澜。
但在见到多年不见的女儿时，泪水夺眶而出，冲过去抱着孙乐乐。
每个孩子的名字里都有父母的期盼。
这个男人的期盼，不是让孩子成为人中龙凤，不是让孩子有多大的丰功伟绩。
而是快快乐乐长大，就足够。
他受过太多委屈，只能把这些寄托在孩子身上。
只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单纯愿望，在孙乐乐身上却显得那么来之不易。
夏恬晓的鼻子也有点微酸，拳头紧攥在腿边，手里装着包子的塑料袋悉悉索索作响。
才想起孙乐乐还没有吃早饭，只出门前给她热了袋牛奶。
转身走进厨房里拿了个空盘子，把包子摆在盘内。
“对了，户口本您带来没？买票需要用的。”把吃食放到孙乐乐眼前，“快吃点，别饿着。”
“带了。”男人拿出户口本，夏恬晓随手翻了几页，上面还有刘正芳的。
之后应该需要销户，但当着孙乐乐的面，她不忍说出这句话。
男人看出她欲言又止，拿出手机放到她手里，“对了，您要不给我留个电话。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问我方便些。”
“好的。”快速在手机上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
“爸爸，我可以买个手机吗？我也想跟姐姐保持联络...”想必男人从前对孙乐乐很好，她一点都没有认生。
手里拿着半个冒油的包子，怕给爸爸造成经济上的负担，小声嘀咕：“买个便宜的就行。”
“买，一会就去买。”男人擦擦眼泪，“不用挑便宜的，爸爸给你买贵的，买最好的。”
“谢谢爸爸。”得到肯定的答复，继续拿着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啃起来。
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姐姐，你可以帮我谢谢那个侦探吗？”
“好。”夏恬晓在手机里找到骆辰光的号码，发了条信息。
‘乐乐说谢谢你。’
消息很快回过来，‘不用谢。再说我也没帮到什么忙，毕竟她的委托是找妈妈嘛。你这么客气搞得我很难不误会，是不是有跟我和好的意向？’
‘完全没有，别想太多。’
笑眯眯按下锁屏键，顺带看了一眼日期。
明天就是工作日，刑侦支队恐怕又要因此开始繁忙。
骆辰光看着屏幕上的几个字没有再发送信息，按照她的习惯，就算发了也不会有回信。
他戴上眼睛认真盯着那张女人的画像，撑着脸看了半天。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选择性问题。
但不需要选择的问题是，死人比活人更容易闭嘴，可以带着秘密永恒沉沦下去。
“这次的活儿可比替人找狗，帮妇人找丈夫出轨证据有趣多了。”
他扶了扶眼镜框，潜意识里觉得女人的死不是偶然，而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