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桌椅排列整齐,黑板上还留有上午最后一节数学课时老师用白色粉笔写下的公式。
只有一张桌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被单拎出来放在窗户边,守着垃圾桶。
骆辰光双手插在裤兜里走过去,那张桌子明显被清理过,可还是有小刀子划过的痕迹。
凑近点看,揣在兜里的手越缩越紧,逐渐攥成拳头。
用小刀深深刻下的字迹,类似‘孤儿’、‘变态’之类的。
现实总比他们想象中更糟糕。
“他妈的。”暗骂一声后,一脚把桌子连带椅子踢飞。
有几个学生陆陆续续到教室上课,看见教室里的陌生男人和他的举动有些害怕。
他转而挂上一副笑脸回头,“哪位同学能告诉我,这桌子上的字,是谁刻的?”
没人回答,都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敢吱声。
“OK,没人回答是吧。”他整理好衣襟,拿出片口香糖塞进嘴里。走到讲台前的椅子上坐下,腿架在讲桌上。
每进来一个学生就问一遍同样的问题。
他观察着每个学生脸上的表情,他们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都不自觉地往一个座位瞥。
骆辰光心里大致得到答案了。
上课铃声叮当响起,教室里的氛围却诡异到极点,那个座位上的人还是没有来。
这一节是他们班主任的课,也就是刚才在办公室接触过的那位男老师。
一进门看到骆辰光先是愣住半秒钟,“您怎么进教室了?”
没等他发火,骆辰光先发制人,刚才瞥到他教案上写着陈xx,“陈老师,我现在怀疑你们班里存在校园暴力。如果您不及时解决,我会用我的方式解决。”
他似乎是对骆辰光的这股傲慢忍耐了许久,“这位学生家长,请您先冷静一点。您说我班上有校园暴力,请问您亲眼见过吗?我同样可以说您血口喷人。”
学生们拿起书挡着脸,偷偷从书顶探着脖子看这出好戏。
“哦,我好像只告诉过您我的成绩,没告诉过您我的职业。”骆辰光从衬衣口袋拿出一张名片放到他手里,“重新介绍一下,我是位侦探,接到有关你班级的委托。顺便一提,我有朋友在教育局工作。”
起身站到陈老师面前,居高临下挺直腰背,“如果您对于我的职业分析有异议,可以选择给我发律师函,名片上有我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但在发律师函之前,我建议您先了解一下自己班级的状况。”
走到那张空着的座位前,他将口香糖吐到那把椅子上,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并且作为侦探,建议您从这位学生入手。”
“老师,我举报,张心莺跟我要过钱。”一个很轻的声音,唯唯诺诺地说。坐在前排的短发女生举手站起来。
另一个个子矮小的男生跟着起身,“老师,她也欺负过我,说我长得矮,活该挨打。”
骆辰光的到来无疑给了孩子们说出真相的勇气。在此之前,他们不敢告诉老师,更不敢跟父母说,怕遭受到比之前更痛苦的报复。
接连又有几个孩子站起来,陈老师低着头,揪心的站在原地。
这是他当班主任的第一年,也许是因为经验不足,没能在孩子们心目中树立起可以依靠的形象。但是在此之前竟然没有发现一点异常,的确是他的失职。
骆辰光摘下眼镜,走到陈老师身旁。
这次,没有再用强硬的语气,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我的话有点过分,那么我道歉。但我只是希望您知道,孩子们长得高或矮,穿裤子还是裙子,留长发还是短发。那都不能成为他们被欺负的借口和理由。”
“大人的职责,是保护孩子健康快乐的成长,是成为落水者的浮木,而不是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留下这句话后,他走出学校。
迎面走过来一个女生,看样子大概是学生。校服上衣的两个纽扣敞开着,长发披散在肩头。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学生证掉在地上,骆辰光顺手捡起,瞥一眼上面的名字,没好气地说:“小姑娘,衣服要穿好。”
“哦。”她抢过拿在手里,头也不回地让保安给她开校门。
不出意外,几分钟之后,他随口吐在椅子上的口香糖会黏在她改短了五厘米的校服裙上。
冷笑一声钻进车里,刚从口袋的烟盒里掏出根烟点燃,夏恬晓的微信发来,告诉他保姆已经交代了罪行。
‘报告队长,我这边也了解完毕,没什么异常。晚上要一起吃饭吗?’他的手飞快在屏幕上打字按下发送键。
‘不要。’
意料之内态度坚定的拒绝。
反正她下班也会先回趟家,这是她的习惯。现在刚刚四点钟,直接去她家楼下等着准没错。
“晚上吃什么呢。”纤长的白皙手指骨节分明,对着车内后视镜整理头发。顺带将棒球服扔到车后座,换上件黑色连帽外套。
她不喜欢他穿的太小孩子气,她说那样会显得她年纪很大。他一直都记得。
不过,她可一点都不老,一直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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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特地选了家有独立包间的居酒屋,方便探讨案情。但没想到的是,柳叶跟着夏恬晓一起。
还没来得及跑,车牌号就被柳叶认出来,大喊大叫地钻上了车,倒是一点都不认生。
对于这位学姐的印象可太深刻了,脾气火爆,说话直来直去。跟夏恬晓或许还能讲理,但是跟她不行。
一来是吃不消她的大嗓门,二来是畏惧她那深厚的理论知识,三来怕她给自己在夏恬晓面前穿小鞋。
骆辰光和夏恬晓在一起的时候没少给她端茶送水讨好,结果分手的时候这位姐姐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男生宿舍先把他狗血淋头骂了一顿。
骂完了才知道他是被分手的那一个,而后转头安慰夏恬晓去了。
再后来他被整个男宿骂了半个月渣男。
热腾腾的寿喜锅和乌冬面上桌,还点了三扎啤酒作为放松。
夏恬晓和柳叶碰了个杯,一大口啤酒下肚,瞬间神清气爽。
“不过我们开会时提出的疑点还是没有解决诶。”柳叶有点遗憾,本以为从保姆嘴里能套出来点什么,结果是个拿钱办事的。
夏恬晓叹口气点点头。
一下午的调查只是给那个所谓的Y先生,更添了一丝神秘色彩。
接触过他的人都没有信息,骆辰光那里没有收获也是情有可原。
如此一来,只能从女人的朋友,龚秀绣入手。
抬头看着面前两人,“我想去趟孙乐乐的老家安明市继续调查,副局已经允许了。”
“啊?”柳叶放下伸出的筷子,“这么突然?”
“嗯,局里的事我也跟陈平沟通过了,如果有事情就让他先代我处理。”又拿起啤酒喝一口,“毕竟是我张罗着要重新查的嘛,总得查出来点东西,不然我们支队岂不是丢大人了。”
“呜呜呜,你走了我这个孤家寡人可怎么办啊。”柳叶拿纸巾假装擦擦脸,拍拍桌子,“这位骆先生,麻烦跟我一起劝劝好吗?”
“嗯?”骆辰光从寿喜锅里夹肉的手僵在空中,进锅也不是,不进锅也不是。干脆把筷子叼在嘴里。
“想让我怎么劝?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跟夏女士现在可什么关系都算不上。还是劝你赶紧找个男朋友,从此告别孤家寡人的身份?”
张嘴就戳到了柳叶的痛处。
从大学到现在,她一个男朋友都没有谈过。
上学时就算了,她基本是一门心思扎在读书里。工作前几年也没有空谈对象,好不容易这几年升职加薪,每次对方一听说她是刑侦队的就连后续都没有了。
“你这小崽子怎么说话的,那也不是我想单身啊。”话说到一半,柳叶反应过来,“咱们这一桌子哪个不是单身?你在这五十步笑百步呢?”
“不不不,可别搞错。有市无价的单身和有价无市的单身可不一样。”骆辰光每多说一个字,柳叶的脸色就更差一分。
“你这嘴几年不见变得刁不少啊,不是你为跟我姐妹在一起讨好我的时候了?可真是世道变幻,似水流年。”边说边握住夏恬晓的手,“姐妹,我支持你跟这种男人分手。我收回之前你们很配的那句话。”
“那我也收回之前劝你找男朋友的话语,你还是和我一样孤独终老吧。”
两人互怼的功夫,夏恬晓一碗乌冬面都吃的见底。骆辰光好像跟谁都能吵起来,实在很怀疑他是怎么从警校顺利毕业的。
吃过饭送柳叶回家之后,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太久没有单独相处过,气氛即便放着音乐也有点尴尬。
她随便扯个话题想打破尴尬,“你这么暴躁,怎么毕业的?”
“我没毕业。”骆辰光攥着方向盘的指节稍稍泛白,握得更紧了。
本来他还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始终只能保持着那种在一个城市,但老死不相往来的距离。
不是没有努力过,是每次她都十分刻意的回避。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再次叩响她的心门。
感谢法定假日,让她想起来还有能用到他的地方。
车内比之前更寂静了,夏恬晓不但没调节到气氛,还把气氛搞得更加尴尬。
假装漫不经心地把脸别过,看向窗外,“为什么没毕业?你成绩不是一直很好嘛。”
又下雨了,雨滴簌簌敲打着车窗。
本该是炎热的夏日,今年却异常凉爽,阴雨连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