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又止,时间像是都停了。
凌榆站在身后,迟迟未见身前的人转过来,连一句回应都没有。他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那人没听到,正打算再说一遍,却是听到了回答。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答,落在凌榆的耳中却是掀起一片大浪,太过于熟悉了。
他盯着那坐在轮椅上的人,喉结微动,“我过来接你。”
说着,凌榆便抬步走过去。
“别过来。”李枫语气激动的喊道。
凌榆脚步一顿。
“抱歉……”凌榆看到李枫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的解释,“我不太习惯陌生人,你能不能让我父亲过来接我,或者是谢解。”
凌榆听着他的话,与刚刚的第一声回答不同,说起长句,李枫的嗓音十分沙哑,浑然没了刚刚的熟悉感。
“凌榆。”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扭头看去,是李皖,他身上还穿着解剖工作时的衣服,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李法医,你怎么来了?”凌榆一愣,问。
只见李皖越过他,握住轮椅的把手,解释,“我儿子不习惯陌生人。”
和李枫给出的解释一模一样,凌榆心中仍旧带着怀疑,却是不好说些什么了。
李皖也似是不愿在这多留,推着李枫就打算离开,凌榆的视线一直盯着轮椅上的李枫,哪怕他戴着帽子和口罩,根本看不清脸。
“等等。”凌榆向前一步,忍不住叫住了李皖,“李法医,能不能……”
“什么?”
“能不能让我……”凌榆组织着语言,“让我和您儿子加个联系方式?”
“这……”李皖有些犹豫,看向了李枫。
“不了吧。”李枫拒绝得十分果断,“初次见面,也不熟悉,联系方式没必要的。”
不知是不是凌榆的错觉,他总觉得李枫在说“初次见面”几个字时,语气有刻意加重几分。
凌榆再反应过来,李皖已经推着人走远了,手不自觉搭到胸口处,有些懊恼。
到底是怎么了?这熟悉感又是为什么?
凌榆不知道,心中浮起几分燥郁,无从说起。
喻束不在异案所的第一天,凌榆按部就班,了无趣味,直挺挺终于熬到下班。
月明星稀,一手提着刚买的小馄饨,一手抱着快递盒,凌榆站在小区外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眼睛盯着某处出神。
斑马线中央站着个小孩,他无措的看着两边的车辆,直到车辆从他的身体穿过。
越来越多了,从魂阵逃出来的魂魄越来越多了,分明前些时日家族中才来人进行过修复,维持百年稳定的魂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日渐虚弱,不知还有多少时日。
将装着馄饨的塑料袋勾到手腕处,空出一只手将快递盒撕开,里面放着把长柄黑色雨伞。
纸盒被丢进垃圾桶,在无雨的夜里,十字路口的少年撑开雨伞,朝马路对侧走去。
一步一步,跨过车水马龙,带着满身孤寂,再收起伞,他指腹轻抚着伞柄几下,似是安抚一般。
雨伞尖端与店面相砰发出“嘀嗒”的响声,伴随着凌榆的步子,扭动门锁,门从外打开。
“回来了?”喻束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不太实际的。
也不知从何而起,从见到李枫后到回家前的烦躁,在听到喻束声音的那一刻,一扫而空。
换鞋进家,就看到喻束正蹲在墙角,左手里拿着个碗,里面放着猫粮,右手揉着黑黑的猫头,仍旧不放弃的给猫喂食。
“你……”凌榆看着这幕,有些无语,“它真的不吃猫粮。”
喻束放下手中的碗,像是有些遗憾一般,看向凌榆,问:“我可以抱抱它么?”
凌榆:“……”不是昨天还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应对吗?
喻束等待着凌榆的答案,手还不老实的时不时去摸一把黑黑那光溜蹭亮的毛发,一下又一下,像是上了瘾。
或许,他这是不小心发觉了隐藏的猫奴属性?开始坦然面对自己了?
“如果黑黑愿意的话。”凌榆耸了耸肩,将手里的馄饨放到餐桌上,“我买了馄饨,一起吃吧。”
很显然,黑黑不愿意让喻束抱,躲开喻束吃自己豆腐的手,踮起脚尖跳上沙发,懒洋洋的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写着着“勿近”二字。
喻束见此,也站起身,眼中带着几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不舍,朝凌榆走来。
“下雨了吗?”喻束看着凌榆手中的伞问。
凌榆摇摇头,“没有。”
“那你打伞干嘛?”喻束疑惑。
凌榆看向手中的伞,沉默了会儿,才答:“去接了个迷路的小孩。”
喻束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没再说话。
伞被打开,里面钻出个小孩,一直不知道蹲在哪个角落的女鬼跑了出来,稀奇打量着小孩。
“你怎么带了个小孩回家?”女鬼问。
凌榆瞥了女鬼一眼,“刚说了,迷路。”
女鬼皱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走过去牵小孩的手,“真是个小可怜呢,姐姐带你玩。”
一大一小牵着手坐到沙发上,场面十分温馨,凌榆看着,嘴角勾起几分笑意。
但这一切喻束都看不到,只能靠着凌榆的表情和只言片语去猜测。
“你带了那什么回家?”喻束拉开凳子坐下,面色不太自然的问道。
他还是不太能接受世界上有鬼这个设定,眼睛看不到的时候自己骗自己,但听到凌榆和女鬼交流,还是得去承认。
凌榆倒是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嗯。”
“哦。”喻束也点头,往嘴里送了两口馄饨。
本以为无话再说了,却又听到凌榆开口,“这个不一样。”
“嗯?”喻束茫然。
“这个不一样,和林如意和陈晓云都不一样,和跟着你的处女鬼也不一样。”凌榆说。
喻束看着凌榆,没开口说话,静静等到下文。
“他,是灵魂,没成鬼。”凌榆放下手中的勺子,对上喻束的眸,“很干净。”
“区别。”喻束开口道,“区别是什么?”
他不懂,也好奇,便问了。
“人死后成魂,可过桥入黄泉投胎,亦可因执念留于人间。留在人间的魂,若做恶,积累人欲怨气,即变幻为鬼。”
“他是魂,还能投胎。”凌榆说。
喻束听着,扭头往沙发的方向看了眼,刚刚凌榆也是看着那边,“那他为什么没有投胎,而是还停留在人世间?”
“不知道。”凌榆收回视线,不再看喻束,拿起快落到馄饨汤里的勺子,用纸巾擦了擦,搅着汤,说。
喻束那边没了声响,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凌榆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他不能跟喻束说罢了。
小孩从魂阵里逃出来的,一身打扮都是那个年代的,留置在人间的魂,有两种,要么是执念未了,要么就是不知黄泉路。
这小孩那么小,从魂阵里出来看着变化万千的人世间都是手足无措,一看便是还未曾多沾染世俗,就那么死在了枪林弹雨的年代里,看着周遭没离开的魂,便也傻乎乎的留在了人世。
当年魂阵建立,是魂灵积压过多,根本无法进行完全疏导,不得已下立阵。但凡事总有缺漏,魂阵锁魂,没有选择性,好的坏的,一应全收进阵里。
不愿投胎的留在了这世间,愿投胎未来得及的也留在了这世间,不知如何投胎的亦留在这世间,只不过全锁进了魂阵,陷入沉睡。
一顿晚餐吃得索然无味,简单收拾过后便回房休息去了。
洗过澡瘫软在床上,凌榆将整张脸都埋进整体里,闭着眼睛将大脑放空。
肩上有软垫拍着自己,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黑黑。
“别闹。”凌榆嗡声嗡气的说,声音透过枕头听着不那么清晰。
猫爪仍旧不放弃地拍着凌榆,锲而不舍得让凌榆“感动”,最后不得不转过身来看向黑黑。
猫脸近在咫尺,凌榆眯着眼睛,脸上带着疲倦,“怎么了?”
脚步轻快地跳下床,拍着没关紧的房门,看向凌榆,“喵。”
凌榆:“……”
无奈起身关好门。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凌榆抱起黑黑,揉了一把它的脑袋问。
黑黑在怀里抗拒了一会儿,凌榆松开手,只见它蹲到床上,猫脸带着严肃,“喵,喵喵,喵喵喵!”
“你是说,喻束今天一整天没在家?”凌榆翻译着猫语,道。
“喵。”猫头点点。
凌榆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可能有事出去了吧。”
猫头摇晃否认,“喵……喵!”
“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鬼气?”凌榆眉头微蹙,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喻束是还在继续追查林芊梓的事吗?还是说……别的?
“你跟着去了吗?”凌榆问。
“喵。”没有。
凌榆:“……”
懒猫理直气壮,让凌榆都不知该从何教训起。
起身拉开房门,屋外女鬼正畏畏缩缩蹲在门口,企图找个机会靠近喻束,身边还跟着今天带回来的小孩。
凌榆朝她勾了勾手,“阿飘,问你个事。”
阿飘蹙眉,一脸“你找我准没好事”。
“怎么了?”
凌榆拉着她进房间,反手把门关上,视线落到身旁一脸天真的小孩身上,忍不住把自己想问的话搁置,开口劝阻,“不是我说,你这几天别老想着跟喻束发生点什么,教坏小孩。”
阿飘翻个白眼,“我又没带他去看。”
“那他眼睛没瞎啊。”凌榆回怼。
阿飘一噎,随即恼羞成怒,“你叫我来就为了这个?”
“那倒不是。”凌榆摆手,“你今天跟喻束一起出去了么?”
“没有啊,怎么了?”
“怎么没跟着?”喻束今天没去所里,没有异案所的妨碍,按照阿飘的性子,理应是会跟去的才对。
阿飘一甩长发,理直气壮 “我怕晒啊。”
凌榆:“……”
这个家没一个靠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