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俗的爱意,岂是三两句便能说清的。
凌榆离开西山苑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回头看了眼这漫山桃花,按牡丹的说法,他等的人便是许从林了。
“喻束,你说,爱情是什么感觉?”凌榆垂眸问道。
喻束看向他,不知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我也不知道。”
爱情这种东西,界线模糊,未曾亲身体验,谁也是说不清楚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喻束问道。
“前夜牡丹戏院发现了一具尸体。”凌榆看向喻束,眼中没什么神采,“按照他们的说法,那具尸体,该就是牡丹。”
那位受主人家赏识的角儿牡丹,被埋在他深爱的戏台下,在从魂阵回来以后,夜夜唱着戏曲,等待着那人再回来看一眼。
战火纷飞的年代,太多亡魂埋葬,又有多少这样的悲剧在不知道的地方还发生着。
凌榆忽然觉得,或许当年先祖做错了,不该将这些亡灵都镇压,若是当年便送他们入了黄泉路,或许今朝便不是阴阳相隔。
如此相隔,便是茫茫世间再不相见。
“他夜夜在戏台唱戏,等着那人回来看看他,他告诉我,那人来世会种满漫山桃花,按他的说法那人该是许从林。”凌榆话说到这叹了口气,“许从林,是他爷爷的转世。”
“这就是爱么?哪怕那人看不见他,哪怕等了近百年,也只要见一面,才能了却心愿离开人世。”
喻束静静听着凌榆的话,沉默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感情生活实在太匮乏,到如今他甚至是不知道心动是作何感受,爱情这个命题,于他而言太难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对。”喻束说,“但如果是我,我也会如此。”
其实魂灵那件事时喻束就是这般想的,他舍不得放下与爱人间的记忆,那便是不转世只留在人世间又如何,魂飞魄散又如何。
长厮守,也挺好。
“我不理解。”凌榆摇头,“若是我活着,我会希望死去的爱人离开,投胎转世总好过无人看见。”
多少好都看不见,做了多少也无人知道,这样默默守护,实在太累了。
“可是我的守护,从来都不是为了让对方看到。”喻束说。
爱一个人,付出了多少,做了多少,难道都要让对方看到吗?本就不是索取,那看得到,与看不到,又有什么关系。
他做这些,仅仅是他愿意罢了。
这次换凌榆沉默了,因为他知道喻束说得对,他的想法或许也就是那些魂灵的想法。
“我明白了。”良久后,凌榆说道,他抬头朝喻束露出个笑,“谢谢你啊,队长,以后你的爱人一定很幸福。”
阳光下,光洒落在凌榆的脸上,将他纤长优异的眼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个漂亮的弧度,他的双眸弯着,似是那天上的皓月,狡黠耀眼。
喻束看着,恍了神,他的耳边只剩下凌榆的声音,他说,“你的爱人一定很幸福。”
“扑通扑通——”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手抚向心口,喻束喉结微动,他觉得,自己好像出问题了。
“凌榆。”喻束哑声叫道,“我的心脏,好像也出问题了。”
……
回到家时,两人都有些累。
黑黑这段时间倒是和喻束愈发熟稔了,看到喻束和凌榆回来,先扑进的不是凌榆的怀抱,而是喻束。
凌榆见此有些吃醋,真是应了梁渊那句话,猫都是谁给粮跟谁跑。
“我发现黑黑比起我更喜欢你。”凌榆语气酸溜溜的说。
喻束抱着黑黑,揉了把它的脑袋,挑眉,“这意味着你要认清家庭地位。”
“……”得,眼下他在这家的地位是比黑黑还要低了。
两人说着话,门铃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喻束扭头看了眼,“应该是快递。”
将黑黑递给凌榆,转身去开门了。
再回来的时候,喻束手上已经抱着个大快递箱,凌榆有些好奇的看着,走过去忍不住询问,“这是什么啊?”
“快到我生日了,应该是我妈给我准备的礼物。”喻束说道。
“你要生日了?”凌榆的关注点被喻束的生日给吸引过去,他从来没听喻束提起过他的事情,所以生日自然也是不知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喻束一边开快递一边瞥了凌榆一眼,“怎么,要送礼物?”
“对啊。”凌榆倒是实诚的点头,“不然呢?”
这人还真是……
喻束都被他这实诚劲给逗笑了,“哪有直接问别人要什么礼物的?”
“不行吗?”凌榆说,“我们家一直都是生日之前直接说想要什么的。”
因为一家子都懒得想买什么礼物,直接问难道不是最好,这样既不会买到别人不喜欢的,也不用自己死掉脑细胞。
“是吗?”喻束歪了歪脑袋,对凌榆的逻辑大概有个了解,“但是生日礼物难道不是惊喜吗?”
话说到这,喻束的快递是彻底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全都是一罐罐的土特产,他像是司空见惯,一样一样拿出来,最后视线落在最底下的盒子上,盒子旁边还有个红布包。
那个盒子包装的很精美,喻束却是先拿出了红布包,凌榆见此也有些好奇,盯着红布包的眼睛都快掉出来。
红布包里抽出条长长的项链,项链的形状很奇怪,红绳串着的东西形状各异,凌榆仔细盯了会儿,才发现那居然是打磨光滑的骨头。
这是一串骨链。
“这是?”凌榆看向喻束,问道。
“魂骨链。”喻束表情有些无奈,“这是我们家的风俗,每到生日,母亲就会打磨一串魂骨链送给孩子,据说是可以保平安。”
这个说法凌榆倒是第一次听说,可以保平安的东西躲着,像什么开光金佛,开光符咒,开光平安符,他都是有的,魂骨链却是真真实实第一次见。
“这是人骨么?”
“怎么可能?”喻束轻笑,“是鸡骨,狗骨,还有牛骨。”
“哦。”凌榆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颈,想也是,怎么可能是人骨打磨,他还真是犯了傻。
“你喜欢?”喻束问道。
凌榆看着魂骨链,老老实实回答,“挺好看的。”
只见喻束将魂骨链一递,“那给你吧。”
凌榆愣住了,“啊?”
“你不是喜欢?”喻束说,“我还有很多。”
他活了二十几年,这魂骨链也有二十几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眼下这条凌榆既然喜欢,给他也没关系。
“这……”不好吧。
凌榆话还没说完,喻束却是已经将骨链戴在了他的脖子上,指尖无意间触碰着凌榆的脖颈,温热而带着几许痒,像是把小刷子,一下又一下。
“你……”凌榆傻愣愣看着喻束,他的脸离他很紧,细微到毛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慌张的情绪将凌榆淹没,他也说不出这情绪来自于何处,只觉得他那心脏的毛病又犯了。
指尖在身侧捏成拳,凌榆觉得自己是该抽空去医院看看了。
“我什么?”鼻息喷洒在凌榆脸上,喻束不经意侧过脸,他看向凌榆,鼻尖还蹭到了凌榆的脸颊。
这会儿,是两人都愣住了。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凌榆,他抬手将眼前的人推开,那还未系好的魂骨链自喻束手中掉落到地上。
骨头本就是很轻的物质,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落在凌榆耳中,让他连忙往地上查看,生怕这魂骨链就这么碎了。
可他不看还好,一看,便是傻了。
魂骨链完好无缺,可随着他这一声响,在这地上便是出现了条金色的大道,凌榆盯着这路失了神。
金色大道的两端是一片片的彼岸花,红艳艳的一边,与金色相称对应着,绘制出副美丽的景致。
凌榆认得这条路,这边是那黄泉道。
扭头往身后看去,阿飘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她满身的鬼气溢出,全数被那彼岸花吸去,有什么在发生变化,阿飘在魂灵化。
凌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现象,一直以来他看到的都是魂灵鬼化,可如今,这魂骨一响,黄泉路现,鬼气消散。
这魂骨链,竟有净化鬼气的功效。
“喻束。”凌榆喘息着,是因为激动,“你这魂骨……”
“怎么了?”
凌榆说不清,他看着眼前还未消散的黄泉路,想到了一种可能,可还未待他细想,阿飘却是开口了。
“臭道士,你做了什么?”
“阿飘,你可以投胎了。”凌榆说。
阿飘滞留于人间是因为执念过深成了处女鬼,只要这一身鬼气消散,她就可以不用一直找到心上人做那种事直接投胎。
可凌榆这话却不知是哪里惹怒了阿飘,她瞪着凌榆,嘶吼道:“你赶紧把这路关了,老娘投你个大头鬼的胎!”
闻此,凌榆皱了眉头,他看着阿飘,不明所以,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在阿飘的眼中看到了恨意和慌张。
她全身每个细胞都在说着,她不想投胎。
可是为什么呢?阿飘纠缠着喻束,不就是为了投胎吗?
身后的黄泉路渐渐消散,凌榆也顾不得,“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随着黄泉路的消失,阿飘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鬼气,又看了凌榆一眼,随后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