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榆也没想过纠结了他数日的魂灵竟会在接连两日之类被依次送走。
方式各不相同,但却各有各的痛心。
一个放下所有牵挂等了百年,最后连十年都不愿意再等,心如死灰的离开,一个为守护爱人,终是魂飞魄散,连轮回路都没有踏上。
都是各自的选择,也是各自的宿命,很多东西都是这样,说不清的。
从医院回到家,凌榆心中情绪仍未散去,但却也已是淡了不少,他拉开门便看到正抱着黑黑和小孩玩耍的喻束。
“回来了?”喻束回头看向凌榆说道。
从凌榆的角度看去,喻束这蹲在地上跟他说回来了的架势,就跟家人似的,轻车熟路且毫无不妥,之前没有知道自己喜欢喻束的时候凌榆或许还能忽视,可是眼下他知道了,看着这一幕心跳就是控制不住了。
灯光照喻束整张脸就似是刻上了光辉,落在凌榆眼里,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他在发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滤镜加得这么严重的?都快赶上圣母玛利亚的光彩了。
凌榆心想着,拍拍胸口,随后傻愣愣的点头,“嗯。”
看着凌榆这副模样,喻束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走到凌榆身前,“脸怎么这么红?是生病了吗?”
说着,喻束的手就贴上了凌榆的额头,这不碰还好,只是心跳加速,这一碰,凌榆这心都快要突破肋骨和胸肌直接跳出来了。
整个人就那么僵住了,任由喻束的手贴在额头上,跟舍不得似的,时不时还下意识往前贴。
喻束的掌心温热,大概是常年握枪和锻炼的原因,有些粗糙的茧子,但是并不硌人,反而挺舒服的。
“你这体温有点高?好像有点发烧,晚上睡觉踢被子了?”喻束问道。
“没有。”凌榆乖巧回答,“可能是外面热的。”
喻束听着这话,瞥了眼外面的太阳,觉得好像也有道理,便松了手,“季节交替时期,最容易感冒,你要多注意才是。”
“嗯嗯。”凌榆点点头,“你也是。”
喻束:“……”不对劲,很不对劲,凌榆几时有这么乖过?怎么去了趟医院就跟变了性似的,难道医院给他开药了?
喻束脑海中思绪万千,盯着凌榆的眼神是越来越觉得可疑,“你去医院检查,没事吧?”
“啊?”凌榆没料到喻束会问起这个,愣了一秒,随后疯狂点头,“没事没事。”
真没事,就是情窦初开,心脏一碰到你就狂跳而已。
“真没事?”喻束质疑道。
凌榆:“真没事!!”
只需要按药治病就可,凌榆抬头看向喻束,眼前的人,就是他的药。
两人这么相互摸着,对视着,等到话说完一别头就看到站在身旁抬着头睁着一双天真大眼的小孩,他正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年少不知事的烂漫。
看着小孩,凌榆便又想起了被他送走的两只魂灵,他觉得或许得尽快将小孩送走了,夜长梦多,只恐生变故,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情,他也魂飞魄散了,凌榆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过失。
伸手揉了把小孩的头,凌榆问道:“最近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小孩看着凌榆,犹豫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想起了?”
“想起了一些。”小孩的声音很稚嫩。
“一些也行,说说想起什么了。”凌榆心情有些激动,拉着小孩往沙发走去,两人面对面坐下。
“我在等人。”
等人,又是等人。
凌榆皱眉看着小孩,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魂灵留置人间的原因,若是迷路,若是茫然不知间便被封于魂阵,凌榆便能迅速将他送去黄泉路上投胎,可是等人,不行。
拥有执念的魂灵,只要他们不愿意,凌榆便没办法将他们送进黄泉路。
“知不知道在等什么人?”
“不知道。”小孩摇摇头。
“那人是男是女?”
“女。”
“那为什么要等她?”
“我当时很饿,她让我在原地等她,说等她回来回来就有好吃的。”小孩轻声说着,他的表情很认真,也很平淡,到底是小孩,只知道自己在等人,却是并不知道这等人是为何种情绪。
“然后呢?”凌榆问。
“后来我听到了很大一声响,就睡着了,再醒过来,外面就到处都是烂房子了,我站了很久很久,好像下了一场雨,我就又睡了过去。”
一声响,是敌军的炮弹,第一次睡着,是死亡,下雨,是魂阵中的水帘,再睡着,是他被魂阵压制,失去了意识。
凌榆听着小孩的话,心中默默给着结论,这又是被战争所残害留下的遗孤,他只记得要等人给他喂食,可是却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痛心?
“你等不到她了。”凌榆轻声说。
小孩看着凌榆,眼中带着疑惑,只听凌榆继而缓缓道:“你已经死去百年了,那个人可能也已经死了百年,说不定已经投胎转世,你等着也是徒劳。”
“我死了很久了吗?”小孩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自己的不一样了,却是没想过,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嗯,但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孩摇摇头。
“现在,你不会再饿到肚子,你也不会再听到轰鸣一声巨响后就睡着,只要你投胎转世,在世为人,往昔的一切就都结束了,你也可以重新开始。”
“不会饿肚子……”小孩垂着脑袋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过了半响才抬头看向凌榆,坚定的摇了摇的,“我还不想走。”
“为什么呢?”凌榆问道。
“我要等阿飘姐姐,哥哥说的投胎那么好,阿飘姐姐和我一样,我想和她一起重新开始。”小孩声音稚嫩,但语气却是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凌榆听着小孩这话,一时间便也说不出任何劝解的话来,眼前的小孩忘记了自己身前所要等待的人,死后却是又新增了一个等待的人。
人与人的情感,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是如此无法三言两句便轻易言明。
“好。”凌榆深吸了一口气,他摸着小孩的头,“但是你要听哥哥的话,在阿飘回来之前,不能离开这里去其它任何地方。”
为的,便是以防万一,变故横生,他已经送走了两只魂灵,但都并不成功,眼下的小孩如此纯粹,凌榆不希望他出任何意外。
小孩听着这话,虽有不解,但却仍旧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凌榆:“不过,我又一件事还是不明白,需要再问问你。”
“嗯?”
“你是怎么离开魂阵的?”
按道理来说,小孩这般纯净的魂灵,连自己死了和怎么死了都摸不清的魂灵,在魂阵中苏醒大概都不知道怎么离开才对,怎么会独自跑到那马路中间?
要知道。那条十字路口,离魂阵可是隔了大半个城市的距离,若是没有可以指引,凌榆万万不会相信仅靠小孩如此单薄的认知,会跑到那里。
“有人告诉我要到那里等的。”小孩听着凌榆的问题,回答道。
有人告诉他,要到那里等。
这句话让凌榆想起了之前一直忘记的一个细节,在牡丹戏院初遇牡丹的时候,他也说过这样类似的话,是有人指引着他找到了牡丹戏院,但是牡丹说不可说,可小孩却是没有牡丹那么多心思,有什么便说什么了。
“什么样人?”凌榆问。
小孩皱着眉仔细想了想,“不知道,我没有看到有人,但是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声音就自动消失了。”
和牡丹的描述无二,都是耳边有声音,如何到了目的地就消失了。
“那你一路走来,就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凌榆问。
“好像……”小孩想了想,随后点头,“有的,我看到了一个很丑的东西,很小,他一直在笑,在地上爬,身后还跟着两个飘着的,比他还大些的丑东西,都冒着黑气。”
简而言之,就是三个冒着黑气的丑东西,一个爬,两个飘。
这让凌榆竟然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了之前那被盗走的林如意的小鬼和林茂生打碎之后出逃在无踪影的两只小鬼。
“他们其中有一个是不是很小,看着像个婴儿,还秃顶?”凌榆问道。
小孩听着,快速点头,“嗯嗯。”
是了,果真是逃走的魂灵和被偷走的小鬼,但是他们又是为什么会在一起,还出现在指引魂灵前往等待地的路上,或许……
凌榆脑中有了个很不好的猜测,或许,三只小鬼都和那幕后之人联合在一起,而且正一起进行着什么事情,但是,他们要干什么呢?
越想,凌榆便越觉得慌乱,从上次林芊梓死去之后,那幕后之人除却这些被凌榆一个一个发现的孤魂意外,便是再无其它马脚露出,这让凌榆便始终处于弊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甚至于或许有一天那幕后之人就站在他身前,他都不知道一切是他为之。
这样的感觉太可怕了,就像一把隐形的刀架在脖子上,让人只想想都不寒而栗。
一旁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喻束发现了凌榆脸色的变化,走到凌榆的身旁什么也没说,只轻拍了拍凌榆肩膀。
动作很轻,掌心很暖,像是无声的安慰,将一剂镇定剂打入凌榆的身体,瞬间安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