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将半边天笼罩，山体瀑布后面传来一声巨响，无数幽魂自水幕后飘出，他们迷茫着，嘶吼着，像是诉说着什么，声音十分嘈杂纷乱，根本听不真切在说些什么。
凌榆仰头看着，心中只道：完了。
暗眼被摧毁了，他看向眼前的凌榭，终究是他草率了，凌榭或许自始至终只是在拖时间，而真正的目的是已经摧毁夺得暗眼。
“你看，来不及了。”凌榭朝凌榆摊开手，笑着说，“任凭你们如何努力，那都是白费。”
身后树林急匆匆赶来的长老看着这一幕也是慌了神，一时间无措起来。
“那可不一定。”凌榆甩出符咒，将跑出的魂灵一只只束缚。
“不一定？”凌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安市的连环杀人不过是个幌子，派去的都是些早已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你那么努力的抓了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早前所有的小鬼，不过是我积攒怨气和财力的一种手段，你只抓到林茂生，可我有千千万万个林茂生，仍旧是白费力气。”
“忙活来忙活去，凌榆，你必须得承认自己的失败。”
凌榭在那边兀自说着，他就像是已经获得胜利的赢家，胜券在握，凌榆却只当他的话是耳边风，吹了便走了，压根没往心里去。
“凌榆，你赶紧走吧，我不想杀你，你们凌家欠我的，摧毁魂阵毁了整个凌家便也足够了。”
瀑布后逃出的魂灵越来越多，光凭凌榆和长老们根本无法将他们彻底封回去，凌榆看着这一幕，一咬牙，剑落血出，掌心被豁出个大口。
血落在地上，凌榆用手指在脚下的石头上画出个符篆，随后从背包里拿出数十根魂骨链挂在树上，回到阵眼中心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
风吹过魂骨链发出响动，周遭一切都惊了下来。
这是言千婳教凌榆的，该阵法只有三日的效果，能暂时将魂灵安抚却无法送其转世，还需要一个阵眼加持，十分消耗阵眼的体力，若是阵眼体力无法维持，那后果将会变得更为严重，安抚的魂灵不但不能继续安抚，还会变得十分暴躁，不到迫不得已最好不要使用。
但是眼下的情况不就是最危急的时刻，不得不兵行险招，将这些魂灵都安抚住不要乱窜，不然若是四处逃逸，各自魂归故乡，那找起来便是相当困难。
长老们见凌榆入定，魂灵们又都安静下来，便了然凌榆的目的，纷纷走至起周围为其护法。
凌榭在看到魂骨链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什么，眉头微皱，似是没料到拒绝他的言千婳居然帮了凌榆，分明上次见面还一副清风道骨不问世事的模样。
对于凌榭的想法凌榆浑然不知，阵眼必须要心静稳重坐得住，但若是他知晓了凌榭的想法，怕也只是会大笑几声，表示自己男朋友的妈妈真棒！！
凌家这边唯一的年轻人坐下了，但凌榭那边所有的手下依旧还在，个个武力超群，相比起来凌家这边稍显乏力。
“不自量力。”凌榭轻蔑地说。
话音刚落，树林中传来一阵响动，有人推着轮椅从树木后走来，凌枫的面貌出现时，无论是凌家的长老们还是凌榭都愣住了。
但他们的愣住有各不相同，一个是没料到凌枫还活着，一个是没料到凌枫会来。
“许桠。”凌枫淡淡开口说，“这就是你要送给我的大礼？”
“凌枫……”凌榭皱眉说，“你应该留在安市的。”
“留在安市？被你派去的人继续软禁？许桠，你当初设计没杀死我，只断了我的腿，为的就是今天？”凌枫说。
凌榭的视线落在凌枫的腿上，他是无意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凌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初他以为那些人会保护凌枫保护的很好的。
一阵风吹过，从凌枫出现的那一刻起，凌榭就像是烈火遇见了水，熄灭了。
“我没有。”凌榭说，他看向凌枫，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我只是想护你周全。”
“我不需要，我只希望你能停手。”凌枫的语气很冷静，几乎残忍，他看着已经到了自己面前的凌榭，这个他一直把起视为亲兄弟的弟弟，他说：“我很失望。”
凌榭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刻眼睛里的光好像灭了，他盯着凌枫，眼中带着难以置信，“我以为至少你会理解我。”
“什么？”凌枫听到这话笑了，“你要毁了我几代先辈的心血，要灭了我全家，还指望我能理解你？”
凌枫真是想扒开凌榭的脑子看看他里面是些什么。
“可是你的几代先辈为了这个所谓的心血，杀死了我的家人。”凌榭说。
这个道理凌枫读不懂，在凌榭的观念里他似乎应该无底线理解他，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迷恋，但是这让凌枫更为感到负担。
扭头看向一边坐在阵法中央的凌榆，凌枫再次看向凌榭，枪口抵上了他的胸膛。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杀你的家人。”凌枫说，“可我却是要杀了你。”
兄弟反目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凌枫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是他为了身后的所有人，为了阵法中的凌榆，都必须的杀了凌榭。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顾全大局而放弃小我，哪怕现在也是如此。
凌榭看着凌枫，感受着抵在胸膛的枪口，眼中满心皆是失望，他自始至终自私的以为凌枫会理解他，没有道理的那种认为，可眼下发现自己错了，除却悲凉甚至比知道凌家是灭族仇人的那一刻更痛苦。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动了动，带来的人枪便对准了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凌榆。
“那好啊，大不了一起死。”凌榭说，“与你同日死，也不枉费我喜欢你多年的心意。”
枪声在这时响起，可子弹却是从树林中飞出，每一颗都落在凌榭手下的人身上，人被子弹击倒倒在水中，水花溅起，血色染红了瀑布。
大批人马自树林中跑出，凌榭看着那些训练有素的枪手，心中了然，忽然明白了过来。
不过也对，凌枫这性子，那么稳妥的性子，既然要杀他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一个人就来了，自然是准备的滴水不漏，刚刚和他说话，不过是给这些人时间用枪口对准他的人罢了。
“呵。”凌榭笑了一声，他看着凌枫的眸子眼眶发红，抬手抚向凌枫拿枪的手，“你是不是笃定我不会杀你。”
“不是。”凌枫摇头说。
凌榭垂下眸子，遮掩住眼中的落寞，低声说：“你不信我。”
话音落下，他扣动凌枫的手指，扳机按下去的那一刻，枪声响起，子弹穿透他的心脏，闭眼前的最后一刻他还看着凌枫。
——你猜错了，我不会杀你。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凌枫也愣住了，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凌榭，枪落在了地上。
——你也猜错了，我没打算杀你。
树林中的鸟飞上了天，挥舞着翅膀让树木发出沙沙的响动，一阵风吹过，带起什么落进了水中，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结束的也太突然。
摊开的信落在水面，晕染的大片字迹中只隐隐约约能看出末尾几个字来。
【许桠吾儿，勿生怨恨，平安喜乐。——母谢栀】
可惜，收信的人再也看不到了。
安市。
巨大的乌云将整片天都盖住，大风卷起地面的风沙和树叶在天空起舞，将眼前一片笼罩成灰蒙蒙的。
“这是要下雨了？怎么跟世界末日似的？”
“我没带伞，这可怎么办啊？”
……
身边有路人在交谈着，可喻束却是无心注意，他仰头看着这天，那张牙舞爪的恶鬼，那手牵着手茫然无措的魂灵，以及魂阵方位所发出的巨响，这些都在诉说着此时此刻情况的糟糕。
喻束感到魂阵的时候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不明真相的群众正被工作人员往外赶，他们都摸不准这声巨响的原因。
逆着人群往里面走，一张张慌张的脸落在喻束的眼里，他想起凌榆说的后果，若是真的成真，这些慌张便将不再止于眼前这一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魂阵会突然就彻底毁了，但是他知道若是今天他不阻止这一切，那凌榆之前所做的一切，现在所做的一切，那都将是白费了力气。
到了主殿的位置人已经差不多都没了，穿过主殿往后，喻束看到了言千婳，她正拿着魂骨链在超度亡魂，面色惨白，不知已经这样超度了多少。
“妈，你还好吧？”喻束过去扶住看着快要倒下的言千婳。
言千婳看到喻束，喘了口气，将魂骨链递给喻束，指着殿后的方位，“快，骨阵已经全部建好，只差一位坐阵的阵眼。”
骨阵阵眼需要一位一身正气不受邪气所侵蚀的人坐阵，除却喻束，眼下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我去。”喻束扶着言千婳到一边安置好，便前往殿后。
他缓步走进骨阵中心坐下，看着这乌云密布的天，看着那远处喧嚣的魂灵，看着浮现的金光，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后出现的，是凌榆。
总要做些什么的。
等到再睁眼时，凌榆大概也回来了，他笑着想。
五天后。
安市市中心医院，晨光自窗外落入病床，照在喻束的身上。
“病人生命体征良好，各项指标正常，但是迟迟未醒过来，对此，我们也无能为力。”医生有些沮丧的对凌榆说道。
凌榆听着医生的话点点头，没说什么，扭头看向喻束，想起三天前他回来是看到的那一幕，喻束坐在骨阵中央，一动不动，嘴角还带着笑意，若非是胸膛微微起伏的弧度，就似个已经逝世的人一般，叫不醒，动不了。
医生走后，凌榆坐到喻束的身旁，拿起一个苹果，一点一点将表皮削下，他其实不会削苹果，一段段的苹果皮上带着厚厚的肉，将整个苹果削得没有几口可以吃。
“你再不醒过来，我可就要生气了。”
“我不会削苹果，你不醒，苹果肉都要被我削光了。”
“喻束。”
凌榆放下的手中的苹果，看向病床上的人。
“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的。”
“你这个骗子。”
凌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他看着病床上的喻束就眼眶发热想哭，懊悔与内疚，恐惧和担忧将他整个人包裹，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眼泪落在手上，湿润温热，将他手背打湿。
“别哭。”
沙哑难听的嗓音落入耳中，将凌榆所有的情绪打断，他愣了一瞬，直到喻束再说出一句话才反应过来。
“我没骗你。”喻束说。
苹果落在了地上，凌榆一把抱住喻束，前所未有的喜悦将他围绕，他的身子都因为这刻的情绪而颤抖，他低声哭着，抱这喻束的手越来越紧。
而喻束，感受着凌榆的拥抱，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背，就像是无声的安慰。
“你回来了。”喻束说。
“嗯……”凌榆声音闷闷答道。
只听喻束一声轻笑，“有没有受伤？”
“没有。”
“那看来菩萨没有骗我。”喻束说。
凌榆茫然抬头，“什么意思？”
“你离开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寺里。”只听喻束解释，“我跟菩萨许了个愿望。”
“什么愿望？”
喻束抱住凌榆，将他的头埋入自己的怀中。
“我跟神说，要你回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