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周波和很多男生一样，从小被教育要挣大钱干大事，像洗衣做饭这些小事是不太在行的。可是自从林巍住进来以后他突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洗衣做饭。他还记得以前林医生的衣服上总有淡淡的薰衣草香，他去超市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款味道类似的洗衣液。林巍接过他手上叠得整齐的干净衣物时愣怔了片刻，最后什么也没说，好像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怀念的事。
就算是这样周波也不觉得气馁，从伤痛中走出来需要时间，他可以陪着他慢慢来。
“林医生，晚上想吃什么？”周波问。
林巍在看论文，说话时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随便。”
周波：“那做个蒜香排骨，香酥羊排，再炒一个青菜怎么样？”
林巍视线停在文末，手指微微颤抖，香酥羊排是他妻子最擅长做的菜，就因为他爱吃，所以这个菜以前是他家的招牌菜，总出现在餐桌上。
周波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刚转身，听到很低的一声“好！”
他惊讶地回头，心里有只小兔子蹦来蹦去。林巍对生活琐事漠不关心，以前都是他一头热，第一次得到回应，他觉得简直比中彩票还开心。
他嘴里哼着小曲儿，把排骨洗净放入小锅中焯水，羊排用纸巾吸干水分，加上洋葱、大蒜、迷迭香、孜然、黑胡椒腌制。
林巍听着厨房的动静，思绪飘回了过去，那时他还有爱人，有孩子，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温暖的回忆慢慢捂暖他那颗冰冷的心，可是感受到的温暖又深刻地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他失去了一切，冷热在身体里对抗，比完全的冰冷更难受。
他太恨了，恨凶手，恨命运不公，恨这个世界，如果他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他一定会让天地为他妻儿陪葬。他内心充满黑暗时周波却心里明亮得紧，他心里有个拯救计划，他想把林巍从过去的痛苦中拯救出来。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他也应该开始新生活了。
如果有看清对方内心的能力，那这两个人都会大吃一惊吧。一个惊讶于对方心里浓墨般的黑暗，一个惊讶于对方的傻。
等周波做好饭林巍才放下文件走过来，他站在餐桌旁看了眼香酥羊排，脸色冰冷。周波忙着盛饭没发现，还愉快地说：“今天的香酥羊排做的很成功，待会儿您多吃两块儿。”
林巍没回答。他经常这样，周波也没放心上。
心里像再经历了一次寒潮，冰层更厚了。不一样，他仅仅是看一眼就深刻地意识到他再也吃不到他妻子做的菜了，同样的香酥羊排，千差万别，他没有碰那道菜。周波心里有点失望，他暗暗打气，可能是不合林医生的胃口，争取下次做得好些。
周波：“明天的晚饭又要您自己解决了，我要值班。”
林巍：“还没抓到凶手吗？”
周波：“直接作案的凶手倒是抓到了，不过市局那边认为幕后有人控制操纵那些精神病人。”
林巍：“有线索了？”
周波：“暂时还没披露详细案情，不过这次查案也有特案组参与，他们有两个人很厉害。”
林巍筷子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问：“你认识？”
周波点头，“之前一起查过案。”他犹豫了一下说，“他们有个顾问也是学心理学的，很厉害，我的社恐就是他治好的。”
林巍笑了一下，很短暂，“我知道他，看直播了。”
周波笑着说：“您要是和他认识肯定能成为好朋友，他虽然主要研究犯罪心理学，对社会心理学、异常心理学研究也比较深入，他也有家心理咨询室，为很多受害者家属提供免费心理咨询。”
林巍这次是真的笑了，连眼底都染上笑意，“说起来我和他还有些缘分。”
“？”周波疑惑地看着他。
林巍把花椒一粒一粒从盘子里夹出来，“我和他都是潘教授的学生，算是师兄弟吧。”
“真的？”周波惊喜道，“难怪我觉得你们有些像，都继承了潘教授的衣钵啊。”
林巍笑笑没回答，他冷漠地想，是都把生命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只是我觉醒了，他还没有。
……
周波早晨去上班时林巍的房间门还是关着的，他用罩子把三明治盖好，留下一张纸条，“我去上班了，早餐记得吃。”
周波刚到单位，他们值班领导就说：“市局发了通缉令和协查通报，记得看。”
周波惊讶地问：“这么快就找到嫌疑人了？”
领导着急下班，“快什么啊，再不把人抓到，我们先熬死了。”
周波打开电脑，单位的电脑多少年了，开机要好一会儿，开机完又要缓一缓才能用，否则立即卡死。他先去上个厕所，回来再泡个茶，时间刚刚好。
他打开内网，输入密码后进度条就卡住了，这时不能着急，喝口茶，慢慢等，可能是登陆的人太多，他喝完三口茶都没登进去，正打算放弃时页面出来了，他找到想要的内容点击打开，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人。他颤抖着关掉页面，又打开。关掉打开，关掉打开，重复了许多次后他终于接受这个事实。
血液上涌，心脏剧烈地跳动，大脑里嗡地一声，他什么都思考不了，站起来往外跑，在门口撞到一个人。
刘维鹏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豆浆，还好我身手敏捷，“毛毛躁躁地干嘛呢！”
周波目光躲闪，“我……我家里有事，我得回家一趟。”
刘维鹏：“什么事？”
社交恐惧症突然发作，他脸色通红地看着领导，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刘维鹏了解他的情况，也不为难他，“需要帮忙吗？”
周波摇头。
刘维鹏点点头，“那快去吧。”
周波一路跑到门口，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到家楼下时来不及等电梯，一路跑上楼，肺快要炸了，粗重的呼吸磨得喉咙火辣辣地疼，他颤抖着打开房门，客厅里空无一人，他打开林巍的房间门，里面也没人。他急切地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嘟嘟嘟”响了很久，久到他以为不会被接通时传来一声冰冷的“喂。”
他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镇定，“林医生，你在哪儿？”
那边沉默了很久，“你都知道了吧？”
这句话让他眼睛一酸，声音也带上哭腔，“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好吗，你别……”
“一起？”林巍打断他，冷笑一声，“我要杀人，你一个警察也要和我一起么。”
周波：“为什么？您一直是我的偶像，是我的恩人，您对每个人都那么好，那么用心。”
“结果呢？结果我的妻儿被我救的人杀了。”林巍冰冷地说。
“我知道您很难受，也知道您恨，但是……但是……”周波也不知道但是什么，他不知道怎么劝林巍。
林巍说：“你不知道我的恨，你没经历过凭什么说知道？”
周波茫然地想，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看到你那么痛，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哭得像个孩子，“您回来，有事我们好好说行吗？我会陪着您的。”
林巍估计警方快查到他了，所以早晨周波去上班以后他就离开了他家，也没打算再联系。可是当他看到来电显示时，想到了早晨桌子上的三明治和保温杯里的牛奶，还有旁边的纸条，在最后一刻，他点了接听。“以后别联系了，记住，你是警察。”
电话被挂断，周波还喊着：“你回来。”他还没来得及说“再遇见你我又多高兴。”还没来得及说“以后我照顾你，我就是你的依靠。”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他想先陪着他慢慢从过去走出来，然后……再规划未来，他想了许多，如今全部化成泡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又欢快地响起来，他惊喜地拿起来一看，又失望了，“喂。”
刘维鹏问：“小周，你没事吧？”
周波：“没事，马上就来上班。”
刘维鹏听他声音不对，“要不今天休息吧，我找人给你代班。”
周波拒绝了，“刘队，我有话要对您说，您在办公室等我。”
刘维鹏愣了一下，“好，行。”
周波考虑得很清楚，无论如何要阻止林巍继续错下去。
另一面，经向冰洁的帮助，警方最终确定还有九名长期接受林巍治疗的心理疾病患者，他们确定了其中六位的家庭住址。
陆诜说：“我们现在无法估计患者的心理状况，可能处于爆发边缘，你们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毫无理智的、疯狂的，甚至可以说是凶残的人，他们和普通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但是，”陆诜真诚地看着每一个人，“我也希望可以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伤害，我们的目的仅仅是控制目标人物。”
陆诜也跟着许漾一起出现场，他们负责的病人叫谭木，患有精神分裂症，据向冰洁说，林巍的治疗手段里有催眠这一项，催眠对很多心理疾病如抑郁症饮食障碍等有积极效果，但是不适用于精神分裂症，很可能会加重病情。
他们到谭木家时家里没人，旁边邻居说：“他们在医院。”
“出什么事了？”许漾问。
“唉，还能什么事啊，他家儿子又疯了，拿着菜刀要砍人，他爸拦的时候被砍了，现在两个人都在医院。”
许漾问清了地址，又驱车赶往医院。
陆诜说：“林巍的计划注定会落空。”
“嗯？”许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人不是孤岛，我们身边有各种各样在困难时支撑着我们的人，父母、儿女、爱人、朋友，就像谭木，他父母拉着他他就不会走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