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锏
谭木的情形不容乐观,主治医生说:“具体的评估还要等他醒来过后,不过送来的时候我发现他幻觉非常严重,已经分不清现实,情绪暴躁,偏执。另外,他最近好像都没怎么吃东西,严重营养不良,还要请内科那边会诊。”
陆诜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他大概什么时候醒,我想观察一下他的情况。”
主治医生扶了下眼镜,“怎么?你是心理医生?”
陆诜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主治医惊讶,“你是陆诜?”
陆诜礼貌地颔首。
就见主治医脸上露出喜色,朝他伸手,“幸会幸会,我叫何进,之前拜读过你的论文,非常受启发。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呢,我也上过潘教授的课,不过我的主要研究方向还是神经学。”
陆诜没想到还能遇到校友,笑着和医生握手。校友也是一种非常神奇的羁绊,在校时大家彼此并不相识,可毕业后偶然相遇总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何医生问:“他是你的病人?”
陆诜摇头,解释道:“我在市局做顾问,他是受害者。”
何医生没听懂。
陆诜也不好详细解释,只说:“他的病之前没这么严重。”
“难怪。”何医生恍然大悟,“他妈妈一直念叨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我还奇怪来着呢,到这个程度肯定不是突然的啊。”
陆诜问:“他家属呢?”
何医生:“在急诊吧,听护士说他爸的手臂被砍了一刀,伤口很深,伤到筋健了,他妈妈过来看了眼又去那边了。”
许漾在急诊那边应该已经见到家属了,陆诜就告辞,“那你先忙,我去急诊那边看看。”
“加个微信吧?”何医生已经把二维码找出来了,“说起来也巧啊,前两天我还碰到另外一个前辈,他也是潘教授的学生。”
陆诜扫码添加微信,闻言随意问:“叫什么?”
“林巍。”
“林巍?”陆诜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在哪里碰到他的?”
何医生没想到他这么激动,愣了一下,“就…… 就昨……哦,不是,前天,前天我和人吃完饭碰到他的,他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在一起,那个孩子应该是他的病人吧,看着和普通人有点不同。”
没想到来一趟医院还有意外之喜,何医生被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陆诜坐他对面,“来,仔细回忆,一点细节都不要放过。”
何医生一脸空白地看着他,搞什么呢这是?
陆诜非常体贴地问:“需要我帮你催眠回忆吗?比你自己想轻松多了。”
何医生一抖,“不不不用了。”他脑子又运转起来,“可是为什么问这个?”
陆诜没有隐瞒,“林巍是我们的嫌疑人。”
“不可能吧!”何医生觉得一定是今天起床的姿势不正确,否则怎么会听到这么奇怪的事,“他比我高一届,那时也算是潘教授的得意门生,上课的时候老师还在我们班表扬过他几次,说他有慈悲心,适合做这一行。”
陆诜眼里多了些难以名状的东西,悲伤,愤怒,惋惜,还有一些其他的。何进一愣,知道中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他不了解的事情,他咳嗽了一下,“让我想想啊,一天尽加班,脑子不好使了。”
陆诜笑了笑,“不着急。”
何医生说:“其实也没什么,当时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前天晚上,我和朋友在望月路吃饭,席间喝了点酒,想去主路上打车,就在街边遇到了他,只打了个招呼。他旁边的小孩儿看着挺紧张,我就没敢多聊,就走了。”
“时间大概是几点。”陆诜问。
何进:“我们是6点多开吃的,可能9点左右吧。”
陆诜:“形容一下小孩儿的样子。”
何进皱眉回想,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就一个模糊的印象。“我靠,我好像记不清了。”人的大脑其实功能很强大,看到过的经历过的都会被储存起来,只是重要的东西是显性记忆,一些不太重要的东西成为隐性记忆,不刻意去回想就和忘了一样。
陆诜帮他回忆:“林巍从对面走过来?”
何进点头。
陆诜:“你们很久没见了吧?”
何进还是点头。
陆诜:“那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他的?”
何进自然地回答:“我边走边看有没有出租车经过,老远就看到他俩从对面走过来,职业原因吧,我一看就知道那小孩儿有点问题,就多看了两眼……哦,对,我是先注意到孩子的,他身高到林巍肩膀的位置,穿着黑色的短袖,灰色运动裤,脚上穿的凉鞋,右脚穿着袜子,左脚却没穿。”
陆诜:“走路姿势有什么特别的吗?”
何进想起来,“有,他可能患过小儿麻痹症这类的病,肢体不协调。”
陆诜拿出手机翻照片,“是他吗?”
何进一看就点头,“对,是他,虽然照片看着有点显小,但我肯定是他。”
接受林巍治疗的病人中还有三人查不到下落,这个孩子就在其中。陆诜手指在膝盖上轻点,可林巍和他在一起做什么呢?他还在谋划什么?
“你怎么了?”何进见他在发呆问。
“哦,没事。”陆诜站起来,“今天多谢你了,等忙完这阵请你吃饭。”
何进笑笑,“客气什么呀。”
陆诜:“如果下次再见到林巍……”
“放心吧,马上联系你。”何进说。
陆诜一笑,“多谢,他现在属于危险人物,你千万不要和他私下接触。”
“好。”
……
陆诜去急诊部找到了许漾,许漾也已经问完话。
“有收获吗?”陆诜问。
许漾摇头,“谭木的妈妈说他们是经人介绍去的林巍的咨询室,介绍人就是另一个受害人的家属。谭木四岁时就有些异常,他们看了很多医生,做了很多检查,吃了很多药,钱没了,病也没好。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一直在坚持寻医问药,一听说某某医生不错肯定要去看的。据说刚开始确实有些效果,可是渐渐地病情反复,时好时坏,发病时竟然比之前还要严重。林巍告诉他们治疗初期有这种反应是正常的,他们就没放在心上。可是后来过了一个多月,情况变得更糟,谭木清醒的时间变少,而且暴力行为更加严重,他们担心是药的副作用太大,就没有再服药。”
陆诜长舒一口气,“还好停药了。”
许漾问:“谭木还能恢复吗?”
陆诜:“总会有办法的,暂时可能要强制住院治疗了。”
许漾回头看了眼站在急诊室门外的女人,可能是操心太多,也可能是生活太苦,她看着比同龄人更显老一些,脊背也有些佝偻。“他们家可能负担不起医疗费了。”
精神病人很难有份稳定的工作,一方面源自社会的歧视,另一方面也有他们自身的原因,注意力难以集中,体力欠缺,不能正常沟通等等都妨碍他们正常的社会生活。所以,大部分精神病人一生都只能依附别人生活。家境好的,可以提供良好的医疗环境,家境不好的,最后一个家都被拖垮了,没钱治病,只好把病人锁在房间里,避免他乱跑或者杀害别人。
谭木的爸妈还在苦苦坚持,但是看得出来生活的担子太重了,重得快将他们压垮,最后谭木可能也只有一个结局——从此只能在一个小房间里生活。
医生出来,带来的却是另一个坏消息,“伤口太深,伤到神经了,以后很难恢复了。”
“什么?”谭妈妈怕惊动什么似的,轻声问。
急诊科的医生见惯了悲欢离合,可能都麻木了,没什么感情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左手恢复的希望不大。”
谭妈妈嘴唇抖动,眼泪连成线,她抓住医生的手,像抓着救命稻草,“求求你了医生,求求你想想办法,我们家就靠他挣钱,他不能残疾啊,我儿子还有精神病,治疗要很多钱,求求你了……”
周围的医护人员都围上去拉人,许漾和陆诜也跑过去帮忙。
许漾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您还有其他家人吗?给他们打个电话吧,您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谭妈妈摇头,“我们家这种情况,谁还敢和我们做亲戚?”
也是,恐怕之前为了给谭木治病,也不少找亲戚借钱。
谭妈妈越想越绝望,又开始抹眼泪,“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世间幸福大都相似,不幸却各有不同,谭家也算是非常不幸了。不过幸与不幸也说不准,和那几个成为杀人凶人的相比,谭木也算是幸运了。
……
其他五组也传来捷报,没有伤人事件,只是病人情况很不好,已经送医。谭栩也带队回来,心有余悸,“他父母把他锁房间里,开门后我们四五个人才控制住,力气特别大,那疯劲儿,真的,看着都吓人,有点脱离人的范畴了。”
“没人受伤吧?” 许漾问。
谭栩:“一点擦伤,没事。”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最后三人,据向冰洁所说,这三人是林巍重点救治对象,一应手续都是他自己办理的,没有经向冰洁的手。除了知道这三人的存在外,向冰洁不知道任何其他信息,也没有见过家属。很可能这三个人才是林巍最后的杀手锏。
谭栩说:“林巍到底想利用这三个人做什么?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这三个人呢?”
陆诜想了一会儿说:“他憎恨精神病人,想煽起普通民众对精神病人的恨意,毫无疑问他成功了,可是这个成功只是很短暂的成功,警方的介入,时间的流逝,那些血腥的新闻就会被淹没和遗忘。林巍这个人智商不低,他绝对想到了这一点,他的复仇也不应该是这么短暂的。”
许漾“嘶”了医生,有些牙疼,“你觉得他有影响力更大更深远的计划?”
陆诜点头,“他精心策划准备了多年的复仇计划,不可能这么简单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