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铭在下班前终于跑完了水电气三个办事大厅,得到了伍桤这几年的缴费记录。
“水电费每月都差不多,夏天稍微多点,他们是公共厨房,气费变化也不是很大,看起来也没人开火做饭。走访了周围的邻居,没有太大收获,在那里租住的人员流动性太大。”
许漾吐口气,“成,先歇会儿吧!”
“韩法医醒了吗?”罗铭问。
“放心吧,没事了。”许漾抬手看了眼时间,五点十几分了,他站起来,“我有事先走了。”
他火急火燎赶到心理咨询室,小雅说:“陆教授刚走。”
“……”许漾问,“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好像说是去医院。”
陆诜提着水果篮站在病房门口敲门,苏桐和邱子辰回头。陆诜笑着说:“你们俩先去吃晚饭,我来替你们一会儿。”
“好,你也还没吃吧,要给你带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陆诜说。
等苏桐和邱子辰走后,陆诜打量了一下韩君同,笑道:“第一次见你这么狼狈。”
韩君同静静看着他,感情您是来看笑话的?
陆诜继续说:“本来大家都想留下等你醒过来,被我一通骂走了,不介意吧?”
韩君同声音有些虚弱,“苏桐告诉我了。”
“一方面,警察是保护者,在人们心中是一个强大的形象;另一方面,警察又属于弱势群体,因为一旦出现争议,最后被骂的一定是警方。就像这次,你无端被打,公众却更容易同情施暴者,因为他们同时是死者家属,仅凭这一点,他们就站在了高地。”陆诜冷静地阐述,“公众会替施暴者找借口,比如说伤心过度,比如说警方不作为等等。网络上许许多多以博人眼球挣钱的人就会像蚊子一样飞过来吸血,完全不顾事实取一些耸人听闻的新闻标题,不知情的网民也跟着一起狂欢,把自己放在 ‘正义’的阵营里,声讨警方的不作为……”
韩君同看着他,“看来你很了解。”
陆诜笑了一下,“这是社会心理学的范畴。”
“所以呢?”韩君同问,“你不会是专门来给我上课的吧?”
“我是在给你打预防针。”
“?”韩君同没懂。
“比如说考试吧,如果你事先料到自己不会及格,如果真的没及格你只会想 ‘啊,真没及格。’但是如果超过及格线几分,甚至还会开心。”
韩君同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下说:“你这个例子举的不好,我从来没有不及格的时候,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陆诜跟着笑,“好巧,我也是。”
韩君同浅浅地笑了下,看着天花板说:“做这一行见识最多的是悲伤,各种各样的,嚎啕大哭的,安静的,绝望的,有时也会遇到愤怒的,那时我还是法医助理,带我的老师解剖了一具孩童的尸体,那个孩子才8岁,却检查到了性侵的痕迹。孩子的爸爸不能接受,拿着刀要捅我老师,当时是我夺下刀的,但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韩君同停下,皱着眉,像是不解又像是难受,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一开始是愤怒,对那群残暴无理心肠歹毒的人的愤怒,可是渐渐地愤怒消散,剩下的是茫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坚持呢?我从尸体上找到线索希望早日破案还家属一个真相,可是家属未必会感激我,有的人还觉得我们法医是在亵渎死者。”
“你最开始为什么想做法医?”陆诜问。
“我不喜欢人,人太喜欢欺骗,尸体却不同,它永远是诚实的。”韩君同说。
“这么多年你一直没转行也是这个理由吗?工作中就没有其他让你坚持的理由?”
“想给受害人家属一个交代。”
陆诜摇头,“不是这种外在的理由。”
韩君同想了想,“解剖一定程度上和解谜很像,通过分析温度、尸斑、尸僵、死者的内脏等等来找到指向凶手的线索,这个探索的过程我很喜欢。”
“那经历这次这次事情以后,你就不再喜欢这个探索的过程了吗?”陆诜问。
韩君同摇头,“当然不会。”
陆诜笑笑,“破案,家属感谢,给家属交代等等都只不过是附加的理由,真正让你坚持下去的难道不是这个探索的过程吗?”
韩君同一愣,无奈地叹口气,微微笑了笑,“就知道又是来做心理辅导的。”
陆诜问:“那我的心理辅导成功了吗?”
“陆教授出马,还有什么不成功的。”
陆诜笑,“我都等不及你好就跑来了,就怕你突然不想干了。”
韩君同“嘶”了一声,一笑扯着肋骨了。
门外偷听的三人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他们其实都担心韩法医辞职不干了,回家继承家业多好,平白受这罪!
陆诜出来见着许漾,笑着问:“吃饭了吗?”
许漾把道歉的话咽下去,“还没有。”
“那一起?”陆诜说,“我也还没有。”
苏桐赶紧说:“你们去吃饭吧,我叫外卖就行。”
陆诜说:“晚上我来换班,你们回去休息。”
苏桐摆手,“不用,有护工在,也不用做什么,不会累。”
陆诜说:“你们还要查案,还是我来吧。”
上车以后陆诜问:“还生气么?”
许漾眨眨眼,“不气了。”
“对不起……”两人同时说,接着又相视一笑。
陆诜牵着许漾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在那个场合,我做出了当时我认为的最佳选择,韩法医被打,所有人感同身受,这时自然地会去质疑我们到底为什么在工作,我们俩的争论会简单打破他们这个想法,把矛盾转移到目前最应该关注的问题上去。但是……但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们还没吵过架,第一次居然浪费在这种事上了。”
许漾撇嘴,“我才不想还有第二次。”
陆诜轻轻捏他的手背,“还有下次也没关系,不要往心里去就好了。”
许漾说:“我不该吵你发火。”
“我们是一家人,你有脾气自然该对着我。”陆诜说,“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掩饰你的喜怒哀乐,这次是我不对,我应该最先考虑你。”
许漾沉默,“赵局说如果居燕的父母继续闹下去,很可能有人会因此受到处分,你当时就预料到了吗?”
陆诜点头,“我不愿把人往坏处想,可是心理学家都喜欢用数据说话,无数的案例告诉我,孩子被杀的真相还没找到,家属却公然在市局打人,极有可能是有所求,一旦处理不好,后续可能比较麻烦。”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处理相关办案人员,赔偿。”陆诜说。
许漾皱眉,“你说他们会和公权机关硬来?”
“在现在这个社会不是什么稀奇事,小女孩失踪20几天最后找到的却是尸体,在公众眼里这就已经是失职了。”
许漾眉头皱得更紧。
陆诜在他眉间点了一下,“别皱眉。”
许漾勉强笑笑,硬扯了扯嘴角,“不行,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他们。如果都通过卖惨来逃避惩罚,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公平道义可讲。”
“其实这件事也不算太难解。”陆诜说,“你看,什么样的家庭在得知女儿死讯后第一时间考虑的是如何从中获益?”
许漾想了会儿,拿出手机打给谭栩,“老谭,再细致地调查一下居燕的父母。”
“这下放心了吧?”陆诜笑笑,“想吃什么,今天我请。”
许漾这会儿脑子跟浆糊似的,“你定,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去吃肉,晚上还要加班。”陆诜说。
于是两人去吃了烤肉,出来一身烟火气。许漾凑近陆诜闻了闻,笑道:“这下终于不是仙仙的感觉了。”
陆诜打开车锁,“这是什么形容。”
许漾坐副驾,“长得太好看,穿衣服也是一丝不苟,还有淡淡得沉香味儿,总觉得不太接地气。”
陆诜笑着摇头,“在家呢,系上围裙给你做饭的时候呢?”
许漾哈哈笑,“也是,固有印象害人。”
陆诜先送许漾回市局,“我明天一早来。”
许漾说:“咨询室呢?”
陆诜笑笑,“明天有另外的咨询师在。”
“行,那你晚上抽空睡会儿。”
“你也是!”
两人浅浅接了一个吻,许漾提着两大包烧烤下车了。
陆诜刚要掉头手机响了,他把车停在路边,接起电话。
“哥,救我!”
声音像哭丧,陆诜把手机拿远些,等对面嚎完了才问,“又怎么了?”
“我不想办画展了。”打电话来的是戴景熙。
“为什么?”
“我画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主题,那可能现在不时髦了呢?”
陆诜微皱眉,戴景熙小时候考前紧张,最严重时考前高烧40度,他成绩不算差,可是每次都太紧张,导致发挥失常,没想到长大了一点都没好转。
“有句话叫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陆诜说。
戴景熙说:“不懂。”
陆诜叹气,“每一幅画都是你精心画的,你不满意吗?”
“我满意有什么用!”
每次的交谈都是这样的死循环,他把自己放在这个死结上——我怕别人不满意。
“那你来找我吧。”陆诜说。
“好!”
“等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
“你没在家?”
“我在医院。”
“爷爷,陆大哥住院了!”陆诜听到戴景熙扯着嗓子在吼。
陆诜揉揉太阳穴,许漾说他仙仙的,现在又多了个反例,哪个仙仙的人身边有这么个傻蛋。陆诜又对老人解释了好一会儿不是自己是同事,老人还不信,担心他有事不说,让他待会儿拍个照发给他。
许漾把烧烤放桌子上,郑柠跑过来打开,“太香了吧!”
听到动静都围过来,彭谊一看,“嚯,这烧烤怎么跟平时吃的不一样。”
许漾在看资料,回答:“烤肉店买的。”
各色烤肉,烤和牛,牛排,肥牛,鸡翅,鸡腿,肥瘦相间的五花……
郑柠又恢复了咋咋唬唬的样子,“老大,你去吃烤肉也不叫上我们,太不够意思了啊!”
其他人边吃边同意,“就是就是。”
许漾看着桌子上被瓜分殆尽的烤肉,心说你们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吗?
“边吃边说,居燕的情况调查的怎么样了!”
彭谊叹气,想起来都不太有食欲了,“我们走访街坊邻居后才知道,居燕经常夜不归宿,她同学也反应居燕曾多次吐露想离家出走。这个居燕的父母非常重男轻女,生居燕时还实行计划生育,她爸又在市政上班,即使再想要儿子也不敢生二胎。她奶奶更不用说了,非常老古董,觉得儿子才是传家的,女儿是赔钱货,因此对她生不出儿子的妈妈很挑剔,婆媳关系极其不好。她妈这一生也算是可怜又可恨,老公不疼惜,婆婆不理解,所以她把自己所受的苦全都归结了居燕——她为什么不是儿子。据邻居说,她妈只要和她爸或者她奶奶吵架,居燕的日子就难过,非打即骂。”
“居燕她父母到现在还以为居燕每天是上完晚自习才回家,但是我们去学校问了,老师说高一高二没有晚自习,也就是说居燕每天在外面逛到很晚才回家。”
“去向了解过了吗?”
“问了班上的同学,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说偶尔跟她们回家,但是现在家长对孩子的学习看得紧,不太欢迎别的小孩儿来串门,所以居燕也不常去。目前还不知道她放学后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