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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沼之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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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掉进沼泽之后,要怎样才能逃出来?

真可笑。

无论怎样,都逃不出来的。

除了死。

尽管就连父母的名字都已经不记得了,也从没有其他人想过要领养他,但在福利院的生活他一直都觉得很开心,就像有着许多可以嘻嘻哈哈的兄弟姐妹,吴以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可怜过。

羡慕有完整家庭的同学?别逗了,管天管地的父母他根本不稀罕,只要有院长妈妈就够了,只要有江回丰和这些兄弟姐妹就够了。

十多年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日子,在顾合到来的那天似乎有了些许转变,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让他感到不爽。

父母死了又怎么了,这里的孩子哪个不是没有父母的?就算没有他们,地球照样会转,时间照样会流逝。

最初,他只是抱着想欺负顾合的心思去接近他,所以即使看着他满脸拒绝却还是强行将烟塞进了他的嘴里。

直到江回丰因为顾合打了人失去读大学的机会,直到顾合光着头满身恶臭地回来,直到听见朱锐铭在跟人商量卖掉顾合的价格,他才似乎有了些许被叫做正义感的东西。

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能成为顾合的英雄,可是,他最后只是变成了一条任人摆布的狗。

剧痛让昏昏沉沉的大脑立刻清醒过来,他第一次体会到恐惧。在这个晃动着五颜六色的灯光的狭小包间里,震耳欲聋的歌声淹没了他的嘶喊。

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只是,路边杂草丛中的一根枯萎的野草,抓住一捏,就断了。

他至今,都还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些人的笑,就算早已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却还是忘不掉那样的笑,没有五官,脸上只有三个黑洞的笑。

地狱,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这个没有踏足社会的学生很幼稚,就跟当年的自己和江回丰一样,以为可以成为英雄。只是抱着“那就逗逗这个傻子”的想法,他开始主动和韩松青打招呼,并扔过去一支烟。

像他这种人给出去的东西,一般都没人敢接,尤其是烟和酒。可是韩松青毫不犹豫就问他借了火,放进嘴里抽起来。

果然,幼稚又傻气。

哪怕是看见他发作的时候为了一口料子而甘愿脱下衣裤,在最肮脏的垃圾桶旁边做着最肮脏的事,这个傻拉吧唧的人也没有跑。他站在巷子外的拐角处,等到他像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时,才走进来。

“你都看见了?”他看着韩松青,意识并不太清醒。

“我家就在前面,你去洗个澡吧。”

吴以就笑:“你嫌我脏啊?”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希望被你弟知道。”

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内心。

当无法控制的瘾得到满足,被麻痹的神经逐渐恢复正常,意识到自己又一次……

后悔?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后悔,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让自己变成没有心的烂泥。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个没有氧气的地方,活着。

韩松青第一次拿出替代药给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喝了。从那以后,像是找到了新的供应者那样,他隔三差五就会主动去韩松青家门口等着。

“我帮你戒吧。”韩松青看着他喝完粉色药水之后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愣了愣,将杯子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反手摸了把嘴:“能戒我早戒了。”

“你一个人戒不了,但是我可以帮你。戒了之后,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韩松青的话每次都能戳中他心里最渴望的部分。

戒断反应比想象中更痛苦,好几次他被绑在凳子上也想继续用嘴撕咬韩松青身上的肉,这个即是恶魔又是天使的人的肉。

好在,他终于挺了过来。这是他短短人生中发生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事。

曾经,他不止一次想过要死。每个做噩梦的夜晚,每次用身体换料子的时候,他都一遍又一遍地祈盼着死亡。

猪狗不如的他,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本来都将晦暗无光的余生,在遇到韩松青的那天,终于变得明亮了一些。这两年对他来说,韩松青不只是朋友,还是他打从心底愿意去信赖依靠的人,是他的救世主。

他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看见了宽广的世界,他从未了解过的多姿多彩,通过韩松青的嘴慢慢构建出了美好的样子,仿佛就连他这种人,也能触碰到那些美好。

这一切,比毒更让他上瘾。

大概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惬意的时候了吧,今后,再次回到现实面对黑暗,这些回忆也会渐渐被遗忘吧。有着大好前途的韩松青,今后,也会渐渐远离他所处的世界。

他由衷地祝福这个人,解开施咒在他身上的魔法,将他变回人的这个人,一定,会有着更精彩的人生。

“我喜欢你。”

这句话,像是寒冷冬夜里的一把冰锥,插进了他好不容易才暖和起来的身体里。瞬间,血液再次被冻住,他仿佛还听见了伤口周围迅速结冰的声音。

啊,就连心脏也被冻住了。

为什么?吴以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知道他所有不堪的韩松青为什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愤怒,失望,以及愧疚,占据了他所有思考能力,让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很恶心。过去那些卑贱的经历猛然间全都像万蚁噬象一样涌进他脑中,他险些就将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你干脆杀了我吧韩松青!杀了我啊!!”

一直以来刻意回避曾经发生的那些不幸,终于鲜血淋漓地再次摆在他面前。那些被一件件脱掉的衣服,就是他一层层被扒掉的皮,随着不太锋利的刀子划过,而一点点被剥离他的身体。

最后还剩下的,只有一具白骨而已。

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痛的了,可是现在,韩松青却敲断了他的骨头,在吸食他的骨髓。

活着,原来是件这么痛苦的事。

那死,会不会稍微幸福一点?

干脆,死了吧。

“吴以!顾合受伤了!”

对了,现在还不能死,在顾合找到幸福之前,他还不能死。

就算只能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活着,他也还不能死。

还以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拨打那个已经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看见韩松青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时间似乎又再次回到了三年前,这让他觉得开心又惶恐。

想见他,想和他说说话。

不想见他,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吴以每当见到韩松青的时候都变得非常烦躁,除了对他破口大骂,吴以不知道还能怎么和他相处,和自己相处。

明明没有再见面的必要和理由了,吴以却忍不住谎称自己复吸,借着拿药的机会再去一次那套一室一厅的出租屋。

为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只是忍不住想再去一次。

“这是我家的备用钥匙。”韩松青迟疑着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吴以,“放药的地方你都知道,有了钥匙你哪天想来拿药,就能直接进来拿了。”

“没必要。”吴以说完转身就要走。

韩松青追上去,再次将钥匙递在他面前:“收下吧,以防万一。”

吴以并不想收下这样的物件,尽管韩松青的家是唯一一处能让他安心睡觉的地方,但他还是不想再和这个人过多地扯上关系。

“这个家里的东西你随便拿。”

“你这什么钥匙?”顾合只是瞥了一眼盯着钥匙在发呆的他,随口问。

“不知道,捡来的。”

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情况,仅仅不过是一把又脏又旧的破钥匙而已,每次将它拿在手上的时候却会感到安心又平静。

仅仅不过是一把随处可见的旧钥匙而已,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到的花老板吗?”

“嗯。”

“他问我想不想学点东西,下周我可能会去别的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我不跟你一起谁跟你一起。”说完这句话,吴以才想起来问时间,“去多久?”

“半年左右。”

半年,有点久啊。

这样想着的吴以不知不觉走到了韩松青家楼底下,抬头看向晾着韩松青常穿的那件外套的阳台。并不是在离开之前有什么话非说不可,仅仅只是……

他终于还是没有上去。

半年的时间像悄然流去的溪水一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又再次站在了这栋楼底下。

可是这次,韩松青不在家。吴以躺在他家沙发上,总是等得睡着又等得醒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就算半夜因为没见到人而担心的顾合打来电话,他也是随便找了借口。

一定是因为这里的沙发长度更合适,一定是因为从阳台上照进来的阳光更舒服,他才会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

晚霞透着橘金色的光辉,映在玻璃水杯的沿口。化作了一点几近太阳般刺眼的光。

韩松青还没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干脆别回来了。

要是回来,就请他出去吃顿饭吧。

这附近不知道最近有没有新开的饭馆,如果还是只有以前那些,就去远一点的地方找吃的吧。

这次,希望自己别再乱发脾气了。

要是将那个幼稚又傻气的男人吓跑了,他还剩下什么呢?

或许就只剩下名字了。

只不过是上个厕所的功夫,只不过是在厕所里洗把脸的功夫,只不过是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功夫。

韩松青终于回来了,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野狗,连回到房间关上门的耐心都没有,像两只原始动物一样。

“你在做什么?”这个问题,简直蠢透了,难道眼前的情景还不够一目了然吗?

真恶心,站在别人的视角来看,这种事简直恶心得让人……让人……

“你是故意要恶心我?”

像是兜住洪水的一层塑料薄膜终于被撕开了一点点倾泻口,这些年来所有被他死死压制住的情绪全都喷涌而出。他根本无所适从,除了像个疯子似的乱打乱砸,已经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去应对。

可就算是这样,他仍然得不到一丁点解脱。

从来没有奢求过有人能将自己从枷锁中解救的吴以,第一次渴望有谁能来救救自己。

一句话就好,一个微笑就好,谁来……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韩松青,救救我……

“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这三个字,根本救不了他。

韩松青只是站在旁边不停地道歉:“我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没有人能救他,因为,他没有被拯救的价值。

倒也不必感到失望,从一开始就不曾抱有希望,时至今日,哪里又会心生绝望呢。不过是,太阳下山,梦醒了而已。

“你不喜欢的,我全都不做。”

他坐在韩松青搬来的椅子上,先前还胀满全身的愤怒在他坐下的瞬间都消失了,他甚至没有力气伸手去接韩松青递过来的水。

“睡男人,舒服吗?”

“……”韩松青慢慢蹲下身,最后屈膝跪在地上,“对不起。”

“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的韩松青,吴以抬起腿踩在肩上:“那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去死?”

韩松青愣了愣,仰起脸看向吴以:“你让我去,我就去。”

他抢过韩松青手里的碗砸碎在地面,弯下腰伸长了手臂随意捡起一块碎片,递给韩松青。

只是,韩松青没有接。

为了别人去死,本来就是件十分可笑又可悲的事。

从一开始,他就没觉得韩松青会答应。不答应才好,这样他不会再无止境地想试探下去。

不答应才好,这样他就,不会再挂念了。

“跟你说了别给我打电话!”

[碗的碎片弄不死人。你想让我死的话,我现在就跳下去。]

吴以转身朝韩松青家的阳台抬头望去,就看见夜幕底下,在不算高的水泥围栏上,面朝大街坐着一个人。

那是韩松青。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举着电话抬头看向韩松青的他张开嘴,久久都发不出一个音。

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如腐水烂肉,散发着恶臭的我。

“跳下来。”

他并不是真的希望韩松青去死,只是以为提出难以让人接受的要求后,韩松青就不会再顺着自己了。

为什么会有人蠢到真的愿意为别人去死?难道生命比爱还要廉价吗?

呵,像他这种人的生命,可不就是和爱一样廉价吗。

韩松青真的跳了,被楼下的雨棚接了一下这才没有死,只是他从此以后再也无法进手术室,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已经没有能走得更远的路了。

在韩松青住院期间,吴以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不想去。

去了,又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半死不活的韩松青?

他最讨厌愚蠢的人。

然而,再也没有比韩松青更蠢的人了。

所以,他一定非常、非常讨厌韩松青。

讨厌到,不得不每天都会想起这个蠢货。

“死了吗?”

即使手机的通讯录里面没有存下韩松青的号码,他还是能在拨号的一瞬间就想起来,这个他与他之间唯一的联系。

[对不起,就差一点。]

“准备好药,我下次来拿。”

[好。]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笑,[下次是什么时候?]

“你不再带别的男人回家的时候。”

[我不带了,你来吧。]

“你换个房子。”

[我明天就去找。找到之后,我用短信把地址发给你?]

“我说过别主动联系我。”

[那……地址……]

“我会去医院找你。”

[好,我等你。]

“要带阳台的。”

[好。]

如果,我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你还会答应吗?

“教我用手术刀。”

[好。]

“教我分尸。”

[好。]

“把尸体吃下去。”

这回你总不会再顺着我了吧,别再答应我无理取闹的要求了,不然……我不就会越来越依赖你了吗。

[好。]

韩松青再也没说过喜欢他之类的话,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对于韩松青而言究竟算什么。因为当初夸下海口所以不得不进行证明的,所谓“喜欢”的对象?

那韩松青一定是疯了。

看着在阳台上晾衣服的韩松青,他第一次开始考虑一个问题——他们之间是不是只能这么畸形地相处下去?

然而脑中刚有了亲热的画面他就开始胃里反酸,最后不得不冲进厕所里吐起来,哪怕只剩绿色的胆汁也还在不断泛呕。鼻涕、眼泪,早已糊得满脸都是,却依旧停不下来。

“你没事吧?”听见声响的韩松青立刻赶过来,迟疑了很久才伸手帮他拍拍后背。

可韩松青的手刚放上来,一股比之前更加强烈的痉挛推动着胃和食道,让他差点以为将要吐出来的是自己的内脏。

啊……为什么要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抱有幻想呢?即使踮起脚尖伸长手臂,也不可能触碰到的那些甘甜的果实,为什么他还会心生渴望。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像他这种人,连父母都不肯给予爱的人,在经历过糟糕的人生后,根本就不可能够得着幸福。

这样也好,这样很好,就让他继续如阴沟里腐朽的烂泥,潦草地结束这一生吧。

“别碰我。”他用力推开韩松青,抓住卷纸扯了很长一堆出来往脸上擦了擦,扔进马桶,“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野狗也好,你想找就去找。只要你不带回来,我不介意。”

“我不找了。”

“现在就去找!滚!”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起来究竟是什么感觉?大概,他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好……”

心脏,一定是生病了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痛?

眼睛也,一定是受伤了,所以才会不停地流泪。

没什么大不了的,吃过药就会好了。

吃过药,就不痛了。

可是,究竟哪里才能找到这种药……?

太阳,总归是要下山的。

你看,黑夜不是已经在身边了吗。

从一开始,就在身边了。

简直就像是,死后的世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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