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顾合就醒了。这么多年他几乎每天晚上只能睡着三四个小时，就算睡前吃了安眠药，第二天也照样很早就醒来。
他看着旁边熟睡的人，托着腮帮子看了半天才拿起衣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小心关上门。他本来想洗个澡，但又怕水声会吵醒张数就只好作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
也容市位于内地，要看海就得坐飞机去沿海城市。他选了个合适的时间段订好两张机票，只等张数起来就可以出发。
不知是不是心里有事，张数醒得也比往常早了很多。好在他这次终于没有再蒙着被子大骂自己混蛋。
听见开门声的顾合抬头看过去，见他出来就笑着问:“早啊，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突然就醒了。”张数走进洗手间一阵捯饬后叼着牙刷走出来，随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走回去，过了会儿手里就多了只挤好牙膏的新牙刷。他走到顾合面前递过去，“对不起，才想起来。”
顾合笑着接过牙刷放进嘴里:“机票我已经订好了，本来以为你还要睡会儿才起，就订的十一点。”他边说边走向洗手间。
张数跟在他身后:“正好可以先吃个早饭，我来做。”
“好啊。”
趁着张数做早餐的时间，顾合正好洗了个澡。他穿着张数的衣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进厨房，看了会儿张数弄早饭，就伸手拿了块烤好的面包吃起来。
张数提起他脖子上的毛巾盖住他头顶，顺手拿走了他刚吃了一半的烤面包:“吹风机在洗手台柜子的第二格，去把头发吹干别感冒。”
“不要紧，擦一擦就好。”
于是张数关了刚煎蛋到一半的火，拉着顾合走进洗手间给他吹头发。
顾合透过镜子看着张数。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张数也突然瞥向了镜子。四目交汇那一刻，不知怎么的顾合就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不敢和他对视，心里紧张得像是刚学会喜欢一个人。张数瞧见他这神态觉得有趣，不由得起了想捉弄他的心思。
他捏住顾合的下巴强迫他看着镜子，贴上前去在他耳边笑：“你看，你害羞时的样子是不是很撩人？”为了使顾合能够看清镜子里的自己，他还拿吹风机吹开了他的刘海。
“嗯……”顾合突然痛苦地紧闭上双眼，“有东西进眼睛了。”
“吹风机吹进去的？”张数有些紧张，立刻关上吹风机掰过他的脸正对自己，“我看看。”
等到他凑近，顾合突然睁开眼捏住他下巴，笑起来：“我就只有害羞的样子撩人？你这么快就忘记我其他表情了啊，还是说关了灯你看不见？”
张数猛然意识到顾合指的什么，当下脸就红了。
欣赏到好画面的顾合满意地松开手，重新面朝了镜子等着张数给自己吹头发：“看见喜欢的人露出娇羞的表情确实很开心，对吧张警官？”
张数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默默继续给他吹头发。
吃过早餐又收拾好要带的东西，他们就打了个车前往机场，飞向三亚。
尽管蓝天白云的，阳光也有些刺眼，顾合还是提着鞋肆无忌惮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张数本来并没有太大兴趣甚至有些嫌弃，但也在顾合的强烈鼓动下跟着脱了鞋。
顾合在前面踢着沙玩，他就跟在后面慢慢走着。下午的日光有些毒，照得他不得不眯起眼。
“张数。”顾合突然回身举着从沙里踢出来的东西给张数看。
张数原本在拍大海，被叫得转过头去。顾合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头发，海风吹得他的头发像是要倒立起来，张牙舞爪地乱飞，身上的衬衣也被吹得贴在他身体上，勾勒出了里面肌肉的线条。
顾合大笑着对张数喊:“你看我捡的这贝壳，快赶上家里的盘子大了。”
张数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合，好像放下了所有虚假的面具将最原本的自己送到了他面前。于是他抬起手里的手机，对着这样的顾合连着按下了快门。每新拍下的一张，就是顾合走向他，越来越近的一张。
顾合大笑着向张数走去，举着他心爱的宝物。而张数也将张开怀抱，毫无保留地迎接他。
“喂，发什么呆呢？叫你半天了。”顾合伸手在他眼前晃着，脸上还是刚才那般开心的笑。
张数伸手将他贴在额头上的头发理下来:“我在想，你要是平时也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顾合低下头去，看着张数腰间的位置：“你呢，你开心吗？”
“嗯，开心。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看见海。”
“我也是。”顾合笑了笑，“照片和视频倒是看过不少。”
张数支吾着问：“你和江回丰……”
顾合抬起头看着张数，见他又皱起了眉，心里有一丝带着无奈的喜悦：“还有吴以，我们三个都没看过真正的海。你很想知道我和回丰的关系？”
“想，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走走？”
“好。”
于是顾合牵起他的手沿着海水的浪边慢慢走着：“我是在福利院认识的他们。回丰刚生下没多久就被卖了，两岁的时候被警察救回来送到了福利院。而吴以是五岁的时候被父母给扔在那儿的。我……我妈自杀后没有亲戚愿意收养我，于是我也被送到了那里。或许因为年纪相仿吧，他们总喜欢来找我说话，慢慢就熟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张数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笑了，“我和回丰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只拿我当弟弟，虽然我确实很喜欢他。”
张数咬紧了牙：“哪种喜欢？”
“你……很介意我喜欢过别人？”
“我怕在你心里不如他。”张数站在顾合面前拦住了他继续往前走，“我不介意你心里有他，只是担心没有我。”
“有，一直都有。”顾合舔着牙内，突然又说，“张数，我想看你笑。”
张数愣了愣，随后皱起眉。自从他父亲遇害，他也被刺伤住院那天起，他就再也没笑过。因为他不允许活下来的自己忘记父亲的冤死。如果要笑，那一定是凶手落网可以去父亲坟前告知这一切的时候。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顾合伸手摸上他的脸:“我想看。”
张数看着顾合，缓缓扯起一个生硬的微笑。
他现在有了想一起张嘴大笑的人，如果可以，他这一辈子都想为了眼前这个男人而笑。和顾合相比，他或许是活在阳光底下，但这些阳光很冷，没有任何温度。直到顾合的出现让他开始能感受到世界的暖意，能看到原来除了黑白，还有其他更美的色彩。
“真好。”顾合也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笑了。张警官以前和我说过，他有个特别爱笑的儿子。他还说，如果生活很苦就必须得笑，这样希望才会比绝望先一步找到我。所以，你来了，你比绝望先找到我。”
张数握住顾合的手，笑得温柔了许多：“能找到你真好，也谢谢你找到我。”
顾合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就迅速在张数唇上亲了一口，然后拿起他捡到的蓝色贝壳：“原来海里也有这么美的东西。”
张数看着他手里的蓝色贝壳，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拉着他打开地图朝外面走。
他力气有些大，将顾合拉的一个小踉跄：“去哪儿啊？”
他回头来对顾合微笑着说：“去看海里的世界。”
顾合还在思考张数这话的意思，张数就拉着他在海岸线上跑起来。海浪拍在沙滩上时总能推出一些水和沙没过他们的脚，沙滩上三两成对的人总是惊异地向他们看来然后转开头去。他看着张数的背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张数。”他朝着张数的背影大声喊着，见他回过头来才继续大笑着说，“我喜欢你。”
张数哈哈大笑：“我也是。”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去潜水，让你看看，海底不止有污泥。”
顾合愣了愣，然后低下头去，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笑着说：“是啊，海底还有你。”
“什么？”他没听清，就停下脚步回过头去问。
“我说，能认识你真好。”
张数咧开嘴笑起来。
为了让顾合能看到海底，他特意选了深潜，在教练略带惊讶的眼神中牵着顾合的手潜到海下。海底的珊瑚礁此起彼伏，还有那鱼，那水母，当他们游过去就全都逃了。于是顾合朝着逃跑的鱼群游过去，追逐了许久却也没能抓住一条。
张数游到他身边，指了指底下。他低头看去，不由得笑了。海面的水波摇摇晃晃地照下来，扑在礁石上反出独有的粼光，泛着蓝，很漂亮。他们相视一眼，牵着手朝底下游去。
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做什么？我想做一条鱼，和你并肩游在海里的鱼。
可我还是想做我自己，然后继续爱你。
他们坐在快艇尾部被风吹得眯起了眼，顾合高举着双臂怪叫了一声，张数始终侧头看着他，也学着他的样子怪叫。
“张数。”
“嗯？”
“你看。”顾合指着海天一线的尽头。
夕阳缓缓而下，海面上倒映着天空被烧红的云和还剩下半边蓝色的天，连海风都带了日落余温的味道，显得格外腥咸。
他忽然歪头对张数说：“我没买回程的机票。”
张数握住他撑着椅子的手：“没关系，明天再走。”
“不知道还有没有海景房。”
“我找找。”他拿出手机刚准备点开定住宿的软件，就看见陈一成给他发来的消息。
【数，人抓到了，是郑亮。】
见他握着手机有些发抖，顾合就开口问：“怎么了？没海景房住普通酒店也没关系。”
张数突然扑过来抱住他：“抓到了。”
顾合愣了一下：“和你爸遇害现场留下相同DNA那个人？”
“对，方队他们抓到他了。”他的声音有些抖，“抓到了。”
“下次我们来，一定要住海景房。”
他手臂收紧了力：“对不起，下次我会多请几天假。”
“你不用跟我道歉。”顾合拍了拍他后背以示安慰，“杀张叔的凶手被抓，回丰的案子也就有线索了。我看看几点有回去的机票，得赶紧订了。”
“我来订。”张数放开顾合，深吸了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颤抖着手点开软件，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输入正确的密码。
“我来吧。”顾合试探着去拿张数的手机，他本来还担心这个举动会惹得他不痛快。可张数却在他刚碰到手机的时候就松了力气，让他很轻易就拿走。
“密码是XX0715。”
顾合听见这串数字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明白这串数字的含义——是张数的父亲，张显遇害的日期。
“订好了，晚上十点的飞机，我们去机场吃饭。”他将手机还给张数，“不过就算今天回去，你能见到他吗？”
“和方队说一声应该可以。”他看了下陈一成发消息的时间，下午两点过，现在应该正在审讯。
“可飞机抵达也是晚上十二点了，今晚就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去。”
张数埋下头，隔了半天才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