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数一直回味着郑亮审讯时说的那句话——荒山野岭的,死了个人很难被发现,看来还是得埋了才行。
他总觉得郑亮在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不单单只是自嘲那么简单,更像是……
他弯腰呈现着深鞠躬的姿势将头埋到极限,泡沫从耳根子下顺着面颊流到前面来,他抬手一抹,就再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顾合察觉到他的动静,侧头看了眼,将快要滑下去的泡沫尽量往上垒,这才继续用指腹给他按着。张数经常头疼,多按按虽不能根治,但总归是要舒服些。
“伤口别碰到水。”
“嗯。”
顾合见他心不在焉的,担心他没注意就拿受伤的那只手去擦脸,于是开了水先冲干净左手上泡沫,扯下旁边架子上放着的洗脸毛巾递给他:“用这个擦。”
“谢谢。”张数接过去就抹了把脸。
“头再低些。”他左手放在张数头上,右手拿了花洒对着墙角,伸出食指试着水温,“我准备给你冲水了。”
于是他又往下弯了些腰,将整个头部都倒了过来。这样一来,水就不再往他脸上淌了,顺着头发尖儿一股落到地上。
顾合托起他的头发用水冲了会儿又放下,轻柔地翻弄着,连耳廓里头也帮他洗了几下。如果不是这姿势太难受,张数觉得让顾合帮自己洗头何尝不是种享受。
顾合关了水将花洒挂回去,转身去挤洗发水。张数就趁着这个机会直起身活动下发僵的后背。
“弯累了?”顾合转过身来看见他在各种姿势伸展,就不由得笑起来,单手捧着洗发液等他活动完,“要不搬只凳子进来,你坐着我帮你洗。”
“那身上不就全弄湿了。”张数最后活动了下脖子,再次弯下腰埋着头,“来吧。”
顾合两只手合到一起来回搓了许多下,才将有了泡沫的手放到张数头上继续左翻右揉的。
“张数。”
“嗯?”
“你们是不是在查汪姐的案子?”
“嗯,发现一些线索,现在初步估计,她可能已经遇害了。”
顾合轻轻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张数也不好再多说,虽然没有正式立案,但是调查中的案子就算是最亲的人也不能透露,这是规定。他本来还担心要是顾合继续追问该怎么绕过去,还好,顾合没有为难他。
“好了。”顾合关了水挂好花洒,拿着擦头毛巾搭在张数头上,揉搓了几下。
张数扶着发僵的腰缓缓直起身,就着手里的洗脸毛巾擦了下脸:“感觉腰快断了。”
顾合笑起来,将滑落到张数肩上的毛巾重新提起来盖住他脑袋,帮他擦着头发:“年纪轻轻的,什么腰快断了。”
张数透过耷拉下来的刘海,和时不时就从他眼前扫过的毛巾后面看着顾合,伸手搂过他的腰摁着后脑吻了下去。
顾合挣扎了几下:“你别动。”
张数搂着他的手使了些力,捏住了他的腰:“我问你,我告诉周怀良我们关系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阻止?”
“有些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知道的人多了,最后反而会变得不幸。”他拿拇指指腹来回摸着张数的下唇,叹着气,“我胆子小,不想再变得不幸,更不想失去你。”
“我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过得很好。”张数沉默了几秒,随后一把扯下头上的毛巾坚定地看着顾合,“我们去国外结婚吧。”
顾合愣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张数却像是一定要等到他答应般定定看着他,也没有说话。可他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却随着时间的安静流逝而越发固执。他是真心的,他在等一个回答。
“你……认真的?”
“我像是会拿结婚开玩笑的人吗?”
“可你是警察,警察能和同性去国外结婚?”
“不能。”张数说完,坚定地看着顾合,“等找到江回丰,抓住伤害他和你母亲的犯人,查明所有真相,我会提出辞职。”
“你疯了?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要辞职和我结婚。”顾合愕然得睁大眼,“万一我唔……”
张数直接堵上他的嘴,狠狠亲了很久:“如果不是案子还没完,我现在就想和你结婚。”
“你让我考虑一下吧,你也多考虑考虑。”
“我没什么好考虑的,但是如果你需要时间,我可以等。”
他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天,才小声说:“好。”
张数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这声好是还需要时间考虑,还是已经答应了?”
顾合无奈地看着张数,微微笑了一下,轻声说:“答应你了。”
张数当即欣喜得抱起顾合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不够,又猛地连连亲着。如果不是地面太滑,他真想再转几圈。
他将下巴放在顾合颈窝处:“我们还可以去看极光。”
“不着急。”顾合抱住张数的后背,拍了拍,“时间不早了,赶紧把头发吹干睡觉吧,明天你还得早起上班。”
他懒懒地靠在顾合身上,全身都卸了力气:“你帮我吹。”
顾合轻声笑起来:“怎么了,我们聪明能干的张警官还撒娇了啊?”
“困。”他说着又往顾合身上贴紧了些,“我想你帮我吹。”
“知道了,走吧。”
张数被他牵着到了卧室,两个人尝试了半天找合适的姿势,最后顾合才将张数按在床边坐下,自己跪在床上举着吹风。跪得累了他就收回腿蹲着,蹲得累了便又单膝跪着。张数在前面感受着他动来动去变换姿势闹出的触碰,手搭在腿上,把玩着拇指上的创口贴。
顾合的手在他头上翻弄着,有时候会不小心扯到他头发,他就会发出吃痛的声音引得顾合笑着道歉。他心里想着赶紧吹干了睡觉,可又盼着顾合再吹得久一点,让他多享受片刻当下的惬意。
“睡着了?”见他半天都不动弹一下,顾合弯下身去看了他一眼。
“没有。”
“我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狗,是我和我爸悄悄去农村里抱回来的小土狗。它毛不长,我每次给它洗完澡,也是这样给它吹干。”顾合说着关了吹风机,用双手手指给他梳着头,“我这辈子,除了给狗吹过毛,也就只给你吹过了。”
张数听着这话觉得哪里不对劲,挑了眉毛转过身来古怪地看着顾合:“你为什么拿我和狗比。”
“就想起了小时候最开心的那段时间。”顾合站起来拿着吹风机跳下床,穿好拖鞋去了洗漱间。
张数跟了过来,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理了理头发。
“刷牙。”顾合将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他,又将自己那支放进嘴里。
张数接过牙刷,忽然有些感慨:“结婚之后……大概也是这样的生活吧。”
“觉得无聊了?”
“生活本来就无聊,找个自己爱的人一起无聊,不也挺好。”张数看着镜子里的顾合,觉得这人连刷牙的样子都让人百看不厌,“和你这样无聊地过一辈子,看看书看看电影,偶尔出去和朋友吃顿饭喝个酒,无聊得倒也很充实。”
顾合笑了下,吐掉嘴里的泡沫,漱了口涮了牙刷,走出洗漱间的时候还顺便拍了下张数的屁股。张数回手去捞他,却叫他灵活地躲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数突然惊醒时,才想起来昨晚没调闹钟,于是赶紧拿了床头柜的手表看了眼时间。最后发现离平时起床的时间还早半个小时。
他松了口气躺回床上,转身想去抱顾合却发现身旁已经没人了,连被褥上都不带温度。他立刻穿好衣服起来,走出卧室见到顾合正窝在沙发里看书,才安下许多心。
“早。”张数走过去,弯下身去亲了顾合的头。
顾合仰头对他笑笑:“早啊,怎么闹钟没响就起了?”
“你不也起很早。”张数关切地问,“睡不习惯?”
“没有,我每天睡不了太久。年纪大了失眠。”他一边叹着气一边伸手去抱住张数,“不想打扰到你所以醒了之后就起来了。”
张数皱起了眉。昨晚他们睡下的时候已经快三点过了,现在也不过才七点。顾合睡眠时间短得有点过分了。
“先去洗漱,我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顾合说着就放开张数,合上书下了沙发穿好鞋。
他刚要去厨房,就被张数从后面抱住,将下巴放上了他的颈窝:“你睡眠不好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看过也没什么用,就是开些安眠药之类的。”顾合握住环绕在自己腹部的那双手,“不是什么大问题,早起还能呼吸新鲜空气。再撒娇一会儿上班可要迟到了。”
“我哪有撒娇。”
“那就快去洗漱。”
张数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手,他可从不认为自己是在撒娇,只不过是在顾合面前露出最放松的自己。就像动物,四脚朝天地躺下将最柔软的腹部亮给最信任的人那样。
他越想越觉得应该澄清下,于是刷完牙匆匆洗了脸就跑到厨房一本正经地看着顾合:“我不是撒娇。”
顾合回头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撒娇又不丢人。”
张数满脸严肃:“我知道,但我并没有跟你撒娇的意思。”
顾合放下筷子走过,伸手从张数腰间穿过抱住他,将脸埋进了张数的颈窝里来回蹭了蹭。
“顾合?”
“我在撒娇,在跟你撒娇呢。”他说着抬起头来望着张数,“你不喜欢?”
张数一愣,按住他后脑勺使劲亲了口:“喜欢。”
“如果有一天,你对我撒娇我也会很喜欢。”顾合捏住张数的下巴,亲上去,“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在我面前你不用有任何顾虑,你可以变得更活泼,也可以让自己很严肃,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骂人就骂人,想撒娇就撒娇,想霸道就霸道。一切随心就好。”
张数有些发怔地看着顾合。他自认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非常随心的,没有刻意去开心过,没有刻意去难受过,甚至没有刻意要保持清醒冷静。原来在顾合眼里,他并不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我一直都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或许工作的时候我很克制冷静,但在你面前一直都是随心的。和你在一起是随心,想公开是随心,只要和你有关我都会变得很随心。”张数无奈叹口气,“就好像变回了小时候那个任性的我。”
顾合刮了下张数的鼻尖:“你好啊,小时候的张数。”
张数就笑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好,小时候的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