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虽然肖勇飞最后并没有回答方君洋的那个问题，但就认不认识顾合这一点，他就已经在撒谎了。张数反复问过自己，相不相信顾合，尽管他更倾向于相信，可仍有一丝理智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肖勇飞杀汪美凤的动机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这一次，张数不想再去深究，他只想赶紧回到家洗个澡睡一觉。
可偏偏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一串没有存进通讯录的陌生手机号。他本来不打算接，可谁知道没过多久这个号码又打了过来。他看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
[张数，现在有空吗？] 没想到一接起电话，那头的人就立刻毫不客气地说，语气似乎有些生气。
“请问你是？”
[吴以，顾合的发小。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现在？”张数抬手看了看表，晚上八点。
[我在酒吧街入口的咖啡店等你。] 他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没给张数拒绝的机会。
张数长叹口气，又不由得自嘲般笑笑。吴以的这通电话简直就像是预感他心里的动摇，专程打过来训他一样，时机还真是巧得离谱。
他起身抓起包，换了鞋就开着车去了吴以说得那间咖啡厅。一进门左右瞧了半天，他才看见角落里的吴以，背对着门口坐着。
“抱歉，久等了。”他走过去边打招呼，边在吴以对面的空位上坐下，
吴以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太多表情：“喝什么？”
“都可以。”张数随便点了个看起来顺眼的咖啡名，然后正色看着吴以，“你想和我聊什么？”
“汪美凤死了，你们怀疑顾合？”
张数叹口气，咬着后槽牙权衡一番后才说：“嫌疑人已经落网了。”
吴以将杯中往桌上用力一放，里面还剩下大半杯的咖啡就洒出来溅了他一手。服务员被这声响动给吓了一跳，愣了几秒就立马送来了纸巾，又是擦桌子又是道歉的。
“我自己来吧，谢谢。”吴以接过纸巾，粗略擦了几下，“我们还有事要说。”
“哦好，有需要再叫我。”服务员说完就走了。
吴以将擦完手的纸巾往桌上一扔，抬起头看着张数：“对你来说，顾合是什么？如果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就离他远点。”
张数皱紧了眉头：“我相信他，但是……”
“我现在真想揍你一顿。”吴以瞪着愤怒的眼，“我和回丰都拼命想保护的人，凭什么要让你这样对待？你以为自己是个警察就可以想相信的时候相信一下，不想相信就把他带去你们公安局问话？他好不容易才变得开心一点了，你又想亲手将他毁了是吗？”
“……”
“说话！”
“我是警察，破案是不断怀疑然后求证推翻再下结论，我并没有不相信他。”张数说到这里顿了顿，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或许有时在求证的时候会产生动摇，会去思考他是否有说过谎或是隐瞒了什么，但这并不代表我会伤害他。我和你们一样，也想让他开心让他过得好。”
“你和我们不一样。”
张数稍微愣了下，觉得吴以说得没错，自己和他们确实不太一样：“你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比我更了解他的过去。不过我大概能想到他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吴以被张数的这句话给气笑了，“你要介意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去介意？没有经历过的人单凭想象怎么可能明白这个世界的角落有多阴暗？！你说你能想到，那好，我问你，人在垃圾桶旁边快被冻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张数惊讶地抬头看着吴以，眉皱得更深了。
“想象不到是吗？”吴以冷笑了一声，继续问：“那人在被关到一间恶臭的地下室里整整一年不见阳光，被逼得头发全都掉光了是什么感觉？人在面对所有人都怀着恶意要将自己拉向深渊连觉都不敢睡是什么感觉？”
听到这里的张数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可置信？张数，你觉得你想象得到，那你能想象到小合不敢睡觉的原因吗？”
张数喉结上下滚动着：“不是……失眠？”
“失眠？张警官，如果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人趁机要给你注射东西想控制你，你还敢睡？！”
吴以的话句句都像锋利的镰刀割在他身上，张数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止不住地在发抖，鼻子一直发酸，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流了出来。他知道顾合以前过得肯定非常不好，可是他从未想到所谓的不好，其实根本不及顾合真正经历的百分之一。
他使劲揉着眼：“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报警，或者逃走也好啊。”
“福利院里还有那么多孩子，他敢逃吗？”吴以死死咬住了下唇，过了很久才稍稍平复了些心情继续说，“为了不让其他小孩受到伤害，他甚至……签下了根本就不存在的借条。如果没有仙堂那两位老板，小合可能早就死了。他曾经发过毒誓，除非所有真相的都大白所有枉死的人能够安息，否则绝不会让自己独自获得幸福。可他还是为了你，打破了自己的誓言。”
张数抹掉还没来得及流下来的眼泪，咬了几下牙：“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那我再顺便告诉你一点，如果小合会杀人，他早就动手了，不会忍辱负重等到现在去杀个无关痛痒的人。”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微缓和了些：“我知道了。”
“顾合，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能不能做到对他完全信任？”
“以后……可能还是会出现要将他带去局里问话的情况。”见吴以攥紧了拳头要发作，张数坚定地看着他，“但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相信他，如果他被当做嫌疑人抓起来，我也会证明他的清白将他救出来。”
吴以盯着张数看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从咖啡店里出来，吴以并没有再搭理张数，而是独自走在前面。张数觉得有点尴尬，也刻意放慢了脚步，刻意和他逐渐拉开了些距离。
酒吧里，顾合正在吧台跟着学调酒，抬头看见张数进来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笑。张数被他这一笑弄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内疚又心疼。
“不是说今天会弄到很晚不来接我了吗。”顾合笑脸迎来张数，又略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你要开车，不然还能做第一个喝我亲手调酒的顾客。”
张数笑着在吧台前坐下：“可以叫代驾。”他说着指了指顾合面前的那杯酒。
顾合双手指尖按住酒杯底，缓缓推向张数：“先生，您点的酒。”
张数抓住顾合往回收的手，攥在手心里握了好久。
等到顾合下班两个人回到家里，张数就抱着他走到沙发边将他压了下去。他扑在顾合怀里，将脸埋进他胸口，过了很久才轻声喊了一句：“顾合。”
“怎么了？喝醉了吗？”
“我在撒娇。”
顾合一听就笑了起来：“哎呀，我的张警官终于学会撒娇了。”
张数深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你和我在一起是自愿的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当然是自愿的了。”
“和我在一起，不是为了配合我，而是你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顾合弯着脖子想去看张数的脸：“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知道，和我在一起你……痛苦吗？”
他抱着张数脑袋，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张数的手臂用了几分力：“我只是突然觉得很不真实，有时候看见你就会想——啊，这个人真的和我在一起了，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以前只能远远看着在心里想着的人，现在真的就在我面前。原来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奇妙的事，太不可思议了。”
顾合笑了笑，出神地看着前面，略有些感慨：“确实，挺不真实的，我竟然还能过这样的日子。”
张数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你现在是觉得开心，还是难受？”
顾合摁着他皱起的眉头，轻轻往旁边捋：“你说呢。”
他认真看着顾合的眼睛，观察了好半天才终于松了口气，重新将脸埋下去：“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想到你在身边我就高兴得想大叫。恨不得拿根绳子把你拴在我身上，每时每刻都带着。”
顾合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拿我当钥匙扣啊？看来下次不能给你喝这么多酒了，鸡尾酒后劲大。你也真是的，干嘛我试调一杯你就喝一杯，害得调酒师都以为我是在给你拿免费的酒喝了。”他抬手轻轻揉着张数的太阳穴。这人容易犯头痛的毛病，喝醉了酒只怕过会儿就要开始痛了。
张数抬起头伸长了脖子去亲吻顾合的脖子：“我很想你，就算现在抱着你，我还是很想。我是不是有病？”
“那我大概也有病吧，我也想把你装进身体里走哪儿都带着。” 顾合亲了亲张数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来我也喝多了。”
张数将整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一边亲吻着一边小心试探：“如果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就好了，我就可以去救你。”
顾合皱起眉头，轻轻叹气：“你果然听到什么了。看见你和吴以一前一后进来，我就觉得奇怪。”他轻轻摸着张数的头，“以前，我确实过了段很糟糕的日子，战战兢兢不敢睡觉，也不敢向谁求救。不过那些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很好，是你把我从放弃的边缘救了回来。”
“我以前什么都没能为你做，以后，我想为你做更多。”张数抱着他的脑袋，将嘴贴在他耳边轻声安慰，“没事了，我是警察。”
“嗯。”
张数忽然停下来，吻了下顾合湿润的眼角，问：“我还能继续吗？”
顾合主动迎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嗯……”
他轻轻的，慢慢的，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了。他一改从前的粗鲁，像是抱着磕碰不得的玉石，用了极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