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就连罗彦把玩打火机的手也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张数。
“张显是我爸。”他又重复了一遍,“他调查的正是十二年前的少年失踪案。”
罗彦手里的打火机掉在桌上,嗒的一声,虽然动静不大,却还是震得他一激灵:“把你知道的、查到的全都告诉我!”
“我想先知道你们查到了什么。”
罗彦看了张数两秒,一言不发地走出会议室,从自己抽屉的最里头翻出一本笔记本,拿着就又走回来。他脸色很难看,就连遇到有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也像是没听见没看见似的沉着一张脸。
他将笔记本扔到张数面前的桌面上:“你自己看。”
张数翻开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字画满了图。他一页页仔细翻阅,遇到看不大明白的地方就会翻回上一页,重新细细地看。笔记写了整整一本,从张显来到普原市开始,再到他回了也容市。在那之后罗彦自己也在继续调查,他甚至还去查了张显的遇害现场。
十一年前,邱锦添还在世的时候,罗彦和张显找到了他。那时候,白河精神康复中心就已经没有了,邱锦添也就顺便退了休在家养老。两位警察第一次造访的时候邱锦添还是非常欢迎的,直到张显提起了二十年前有人资助精神病院的事,邱锦添就忽然变了脸。
无法再从邱锦添那里得到线索,两个人开始从当年住院的病人那里着手,结果发现有几名曾经接受过治疗的精神分裂患者在出院回家后不久,无一例外全都自杀身亡,而自杀的方式都是坠楼。
除了自杀的这些病患外,白河康复中心还死了一名医生。当时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是心源性猝死,家属对此有异议要求尸检,但由于医院的操作失误导致尸体被误火化,最终没能进行尸检。
不过,这名出具死亡证明的医生在顾开尸体上发现了针眼。白河的人解释称,是为了抢救而注射的肾上腺素。
事发五年后,也就是十五年前,顾开医生的家属跳楼自杀。同年,白河精神康复中心关闭营业,所有患者均被转移。
“这个顾医生……”叶瑶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看着张数,脸上既是担心又是惊讶。
张数沉口气,放下笔记本:“原来当年你们已经查到了这么多东西。肾上腺素注射过量可致人中毒死亡,顾医生并不是猝死,而是中毒。”
罗彦眯起眼看着张数:“张显当年也是这么说,他甚至怀疑过那些自杀的病人,乃至顾开的家属,都不是简单的自杀。这之后没多久,你爸就死了,同时我也受到了威胁。而这个威胁我的人,就是邱锦添。”
“是他给圣伟集团的人透露了我爸在查这些事,所以我爸才会……”张数咬紧牙,过了会儿才问,“十二年前,你们接到过少年被汽车故意撞伤然后被假救护车拉走的报警吗?”
“当时出现场的就是我。”罗彦略带着懊悔的表情低下头,“虽然现场有很多血,但是没有受害人我们根本无法立案,交警那边也一样。所以最后那两个小子才会想到要去也容市报警吧。只是他们最后还是得到了同样的回复,再加上案发地点不在也容市,恐怕更没办法受理。”
张数低下头盯着手上的戒指,一边转动着,一边想到了顾合跟吴以站在也容市的街头,身无分文却还想着要找到江回丰。缩在垃圾桶旁边又饿又冷的时候,大概就是那段时间了吧。
“我听说张显遇害现场,你也在?”罗彦看向张数,“凶手现在抓到了吗?”
张数深吸口气调整了坐姿:“抓到了,就是杀害杜海的郑亮。只是……我放弃了结案,所以郑亮死的时候并不是杀害我父亲的嫌疑人。”
罗彦非常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的现在你也全都知道了,说说你为什么要调查白河康复中心。”
张数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也容市的这起碎尸案,死者是圣伟集团的董事长,从他嘴里我们发现了一张记忆卡,上面提到了他二十年前曾经资助过一家精神病院,而这家医院就是白河精神康复中心。死者的抛尸现场有带血的鞋印,而这个鞋印所属的鞋正好是十二年前出了交通事故后失踪的江回丰最喜欢的鞋。而这个江回丰……”张数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住,叹了口气,“在江回丰出车祸前,他曾主动失踪过一年,失踪的理由是查到了一些十五年前,顾医生的家属跳楼自杀的隐情。”
杨寻超有点不解:“他为什么要查这个?”
“因为……顾医生的儿子在父母双亡后就去了福利院,在那里他们成了朋友。这样一来,就将圣伟集团和白河康复中心联系到了一起。我们怀疑……”张数迟疑了一下,重新纠正,“我怀疑,当年付龙资助白河是为了拿病人试药,结果被顾医生发现,于是他们给顾医生注射了肾上腺素假装猝死抢救。后来又逼死了顾医生的家属。”
杨寻超捂着脸往后仰在椅背上,搓了搓,才又恢复正常姿势:“现在的情况就是,本来应该是最大幕后黑手的圣伟集团,却死了董事长,多半是复仇了。顾医生的儿子你们查过吗?”
叶瑶转头看了张数一眼,神情有些复杂。本来她以为自己并没有太过明显,却还是让罗彦看出端倪。
“你和顾医生的儿子认识?”
张数看着罗彦,点了点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不太愿意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自己和顾合的关系,为了能让别人更公正地看待他的想法和顾合的清白,“他的DNA我们也查了,和凶手的不匹配。”
杨寻超有些惊讶:“有凶手DNA了?”
“在死者指甲里发现的。”叶瑶补充。
“那这就简单了,把所有嫌疑人都拉过来进行比对,就能找到凶手了。”杨寻超说完又反应过来,“如果真这么简单,你们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罗彦并不纠结张数和叶瑶目光里的异样,他现在只想知道真相:“有个地方,你们查了没?”
“哪里?”
“江回丰和顾医生儿子待过的福利院。”
张数愣了愣,随后微微低下头:“还没有。”
“走吧,我跟你们一起去,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在普原市。”罗彦伸长手拿回自己的笔记本,顺势站起来,“这么关键的地方,你们竟然还没查。”
当年和张显一起调查的时候,罗彦曾经到访过这家位于老旧小区深处的福利院。穿过只能容下一辆汽车通过的小路,它融在红砖灰墙之中,如果不是无意间转头看见旁边挂着的旧牌子,只怕来来往往的行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是失去父母的孩子们的家。
罗彦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孩全都停下来,痴痴地望着他们,似乎在期盼着能有个像家的家。张数扫过他们每个人稚嫩的脸,想象着顾合小时候的模样,是否也盼过能从这里离开。
叶瑶转身跑出去,找到附近的超市买了好几百的零食提进来。小孩们一见,并没有立刻围过来,全都呆呆站在原地用怯懦而又渴望的眼神看着她,直到她朝他们招了手,这些克制的孩子们才像是被打开枷锁般露出笑脸。她蹲在院子中间,一边给他们发零食,一边心里难受。
张数叹口气,跟着罗彦走进了工作人员的办公楼。
院长是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戴着的老花眼镜已经滑到了鼻头,听见有人敲门才抬起眼,从眼镜上方的位置看过来。
“你好,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罗彦拿出警官证递给院长。
老院长立刻站起身,一手接过证件,一手将眼镜往上扶。她皱眉眯眼看清了上面的字,才将证件还给罗彦:“你们想了解什么?”
“您还记得顾合吗?”
老院长一听这名字就笑了:“小合啊,记得,我当然记得。你是他朋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哎呀……算起来也有好多年没见了。他还好吗?”
张数不由得也扬起了微笑:“他很好,身体健康,正在准备考成人大学。”
“是吗,那可太好了。”老院长长叹一声,“小合不容易,和小以两个人在外面闯荡。他以前成绩可好了,可惜啊,因为出了一些事没能参加高考。吴以呢,他现在好吗?”
“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老院长放心了许多,继续欣慰地说,“这两个孩子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但是每年还是会打钱回来。我就担心他们在外面过得不好,被人看不起。对了,你们是来……?”
杨寻超担心罗彦说出什么惹老人不开心的话,立刻拉住刚要开口的他,脸上堆着笑:“我们就是想来了解下,他们当初在这里的生活,有没有什么非常要好的朋友伙伴。”
老院长垂下头,重重叹口气:“以前是有的,叫江回丰,他们三个关系特别好。我们这里的孩子都苦命,没几个过过什么好日子,可像小合这样背着几百万欠款的,我猜全国也没几个。你们坐,实在不好意思,我太久没听见两个孩子的消息,竟忘了给你们倒水了。”
“没关系没关系,您不用忙,我们都不渴。”
“那你们坐。”
“哎。”
等到三个人全都入座后,老院长也才在他们对面的藤椅上缓缓坐下:“小合刚来的时候,性子孤僻不愿意多跟人接触,回丰和小以见了,就非要去找他聊天,没事就往他跟前凑。时间久了啊,小合也就慢慢适应了。三个人当中,他年纪最小,也就被回丰和小以当成弟弟来照顾,好吃好玩儿的都会先给他一份。只是后来……”老院长说到这里停下来,满脸的愁容,不住叹气。
“后来,江回丰就失踪了。”
老院长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罗彦,随后就想通了似的点点头:“你们是为了回丰的案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