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瑶一直在院子里陪小孩们玩儿,偶尔才会抬头看看二楼那间办公室。小女孩们闹着要她梳头,她也就借了把梳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台上,一个个给她们扎起了各种好看的辫子。
办公室的人都沉默着,苦着一张脸等着老院长平复心情。老院长已经取下了眼镜放在自己的腿上,掏出了手帕不停地抹眼泪,来来回回抹了手帕好几个面,她才又将眼镜重新戴上,长叹了气。
“回丰走路都还不利索的时候就被送来了,他是被人拐卖到了几百多公里外的山上,警察解救后就送了过来,一直也没能等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二十岁那年突然就走了,过了一年才回来。”老院长说着,惋惜地摇头,“回来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小合跟小以两个就天天想着法儿地逗他,带他出去散心。可是谁知道,突然有一天两个人回来说回丰没了。从那时候,我也就没再见过他们。”
杨寻超问:“除了他们两个,江回丰还有别的要好的人吗?”
“福利院的孩子都喜欢他,他就像个大哥哥一样,对每个孩子都很照顾。你要说除了小合跟小以,他还跟谁关系特别好……那还真没有。”
“当时那些孩子的档案我们能看看吗?”张数试探着问,“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江回丰的过去,才能更快找到他。”
“有的,你们稍等。”老院长说着就起身走向办公桌旁边的柜子,拉开门找了一会儿便从里面一连取出了二十来个牛皮纸袋。她将纸袋抱在怀里,关好了柜门走回来,“当年孩子不多,全在这里了。”
张数抢先一步起身接过纸袋。他有个私心——想先看看顾合的那一只。
他解开袋子将里面的资料抽出一半看一眼,见不是的就递给旁边的罗彦和杨寻超。罗彦见不惯他这动作,但也念在是老院长的面前,没有发作。
老院长见他抽出顾合的档案,就站在旁边问:“你真的是小合的朋友?”
“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张数抬头对老院长笑了笑。
“有个警察当他朋友也好,他也就不怕再被欺负了。”
张数咬着牙没说话。
资料的第一页贴着顾合十五岁时候的照片,嫩嫩的,眼里却没有了任何稚气。张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抚摸着照片上的顾合,轻轻的一下,又是轻轻的一下。如果十五岁的顾合就在他面前就好了,他一定会将他保护起来不让他受那些苦。
“这些资料我们想拍照带走。”罗彦看了几个之后就对老院长说,“也免得后面需要又来麻烦你。”
老院长有些为难:“可是这些资料如果泄露出去,会对他们造成不好的影响。”
“放心吧,我们是警察,不会让资料泄露。”罗彦说着就拿出手机对着资料拍起来。
老院长在旁边看着,虽然脸上还有些不满,倒也没有阻止。
张数也拍下了顾合的档案,虽然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顾合一定会毫不保留地将过去说出来。但他还是想拍下十五岁时,没有他在身边,承受着苦难的顾合。
“院长。”拍好照片后,张数又迟疑地开了口,“我想去看看顾合以前生活的地方。”
老院长考虑了很久,才终于答应他:“你跟我来吧。不过他以前睡的床现在已经给别的孩子了。”
“没关系,我就想看看。”
“对了,他们有个记长个儿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罗彦奇怪地看了张数一眼,然后又接着拍照片去了。
张数跟着老院长从办公楼上下来,绕过院子里的大榕树,穿过食堂,来到孩子们睡觉的宿舍。宿舍只有底楼放着床位,楼上是一些室内玩耍的地方,可以画画,可以看电视。
“这里就是小合以前睡的床铺,不过被褥什么的早就不是了。”
张数看着上铺的床,仿佛十五岁的顾合正半躺在上面捧着一本书,察觉到他的目光就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空洞而淡漠。
他们仿佛跨越了时空,就这么看着彼此。
老院长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以为只是普通的发呆,拍了他一下:“那边的墙上就是他们三个给自己量身高的地方,虽然宿舍已经翻新过一次,但只有那个痕迹,我一直舍不得抹掉。”
张数和床上十五岁的顾合道了别,跟在老院长身后走到墙边。墙上密密刻了许多歪扭的横线,有的旁边还写上了名字。他抬手摸着不知是谁写下的顾合,指腹来回摩挲,嘴角不禁露出笑意。
老院长看着他这幅模样,觉得很奇怪:“你跟小合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数顿了几秒,转向老院长轻轻开口:“我们在谈恋爱,我是他男朋友。”
老院长愣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想说什么,犹豫了小会儿又给忍了回去。张数见她的表情就已经大致猜到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仍是对此感到很无奈。
“院长,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张数看着墙上顾合的名字,“放高利贷那人的名字,您还记得吗?”
老院长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你……都知道?”
“吴以告诉我了。我不想问他,怕他难受。”张数收回手,转身看着老院长,十分严肃,“如果您还记得,请务必告诉我。”
“怎么可能会忘。”老院长瞪圆了怒目,咬牙切齿,“那个畜生叫袁宏彪,以前在普原市做生意,据说现在搬去了也容市。你要是能找到他,一定要把他抓起来!小合是被他给卖了的!”
张数皱起眉:“卖了?”
“他把债券卖给了别人,这才有钱做生意!小合的母亲根本就没有跟他借过钱!全部都是被他们给陷害的!”
老院长喘着气,张数担心她太过激动不利身体,就立刻扶着她退到就近的床边坐下,等她缓和了许多才问:“院长,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最早的债主叫袁宏彪,小合刚来的那段时间他三天两头就来要钱。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哪里来的钱?他就闹着要拉小合出去打工。”老院长抹了把泪,“这时候来了个有钱人要领养孩子,知道了小合的事后就帮他还了债,办理了领养手续。可是……我后来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把小合关起来,不给他上学,连饭也不好好给他吃……”
“您……没想过报警吗?”
“我报过,但这个人,人模狗样的,说出去了别人根本就不信呐。小合又死活不肯对警察说……唉……”
张数咬着牙,手攥成了拳头。老院长见了他这幅模样便抓起他的手,紧紧握住:“你是警察,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些人抓起来?他们实在太坏了,太坏了!”
“顾合的养父叫什么名字?”
“朱锐铭,好像是个什么公司的高官,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小合的养父了。”
“这些事,您有告诉过别人吗?”
老院长重重叹气:“当年福利院里的人都知道。”
“院长您放心,我不会让这些人好过,他们做过的事都得付出代价。”张数像是在宽慰老院长,同时也像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般,“就算他们死了,该负的法律责任也不会落下。”
“你跟我说实话,你们这次来是不是小合出什么事了?回丰找到了?”
“不是,顾合很好,我主要是想来看看他以前生活的地方,另外两名警察也还在寻找江回丰的下落,您别担心,他们都挺好的。”
老院长这才安心许多,缓缓点头:“都好就好,都好就好啊。我一把年纪了也不求别的,只希望这些孩子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行。”
张数叹口气,转头看着墙上顾合的名字,晃了会儿神,才说:“我差不多该走了,今天还得赶回也容市,他在家等我。”
“好,好。”老院长松开张数的手缓缓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他们从宿舍里出来时,杨寻超和罗彦都已经在院子里和小孩们玩了起来,嘻嘻哈哈的,是这福利院里难得的闹腾。
离别时,有的孩子抓住他们的衣服不撒手,仰着头巴巴地望着,于是其他的孩子也都围过来。他们没说话,只是充满期待地看着四个大人,希望能获得一次有父母的机会。
罗彦蹲下身,挨个摸了摸面前几个孩子的头:“对不起,伯伯不能带你们回家。下次,伯伯给你们带遥控车和芭比娃娃。”
孩子们听懂了大人话里的意思,都松开了小手。
下次,也许他们就已经长到不再喜欢遥控车和芭比娃娃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