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数觉得挺过意不去的,痕检科的同事在忙着检测,他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给别人增加工作量。
顾合捏了捏他的脸:“怎么一副不闷闷不乐的样子,被同事骂了?”
“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张数叹了气,“而且还能回家休息。”
“明天给他们买个早饭,或者带杯咖啡?每个人职责不同,能做到的事也不同,所以才会既需要他们,也需要你。”顾合捏住张数的嘴,玩起来,“你今天见到福利院的田院长了?她还好吗?”
“还不错,精神也很好。她说……你母亲的借条是假的。可不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那你应该也知道袁宏彪是谁了吧。”
“嗯,老院长说了。”张数想了想,开始说起了案子,“今天下午,发现了朱锐铭死在了他自己的公寓里,在他背上留下了一只血鞋印。而早几天前,袁宏彪的儿子被人绑架,他家门口也有血脚印。再加上之前的付龙……”
“你是想说他们都和我有关?”
“当年害过你和你父母的,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别人吗?”张数心里有些些忐忑,他害怕自己的问题会让顾合觉得不舒服,于是问完之后就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顾合舔了下唇,将手放在张数后背,揽着他:“我妈签下的高利贷借款合同是假的……也不能说是假的,合同是真的,具有法律效益,但是我妈并没有拿到一分钱。我猜,这些人让她签下这份合同原本是想着能让她的自杀动机看起来更充分。我到福利院之后,袁宏彪就拿着合同要我还钱。我当然是拿不出来,于是这时候朱锐铭出现了,说想收养我,帮我还了这笔钱。”
“老院长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田院长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我跟她说……我是你男朋友。”
顾合笑着捏了他后脖子一下:“老院长那么大年纪了,你跟她说这些干嘛。她没被你吓到吧?”
“没,她让我好好照顾你。”张数说着就将顾合抱进怀里,“她还让我抓住那些害过你的人。”
“可惜我最希望被抓的那人,已经死了。”顾合牵起嘴角苦笑了下,从张数怀里挣脱出来,正色看着他,“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但是,我不希望你因此就觉得我很可怜。”
“好。”张数摊开手掌,“那我可以牵着你吗?”
顾合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和张数十指紧扣着:“被朱锐铭收养后,我就被接到了他在山上的别墅。他将我关进了地下室,每天只给我一顿饭和水,睡觉上厕所全都在地板上解决。地下室里只有很小很小的通风口,大概……十公分?有时候地下室里太闷太……”他低下头,“太臭,我就只能站在墙下仰着头。每周,他会先把我放出去,让我将地下室里的脏东西收拾干净,然后再关起来。这样大概过了一年多吧,我的养母终于知道了我的处境把我放了出去。我和她在那之前明明没有见过面的,可她一看到我还是哭了,也不嫌弃我身上脏,带我洗了澡买了身干净的衣服。”
张数用力握着他,将另一只手也覆上去。
顾合继续说:“我被她送回了福利院。那个时候我就像个小和尚,头上的头发全都没了,就算洗了澡身上也还是臭的。所以当朱锐铭找到福利院来要重新带我走的时候,田院长拒绝了。福利院里有很多可爱的小女孩——他当时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只能跟他回去,不然……”顾合像是松了口气般微微笑起来,“这么一想,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张数拧着眉,想抱抱他却又想起他先前说的话,于是又垂下手去。
“我是后来才想明白,朱锐铭之所以要关着我是担心我妈把查到的东西都告诉了我,所以才得让我也闭嘴。好在养母还不错,在知道我又回去之后,索性就想带我去终止了收养关系。本来以为事情到这里也就不能更糟了,谁知道她在得知朱锐铭收养我的时候还帮我还了高利贷,就想让田院长写下借条。田院长不希望我再跟他们扯上关系,就打算签。我哪能让她签啊……一旦签了,要遭殃的可就不止我一个了。”
张数脸上藏不住的心疼:“所以,你签了?”
“只能我来签。”顾合叹口气,“我妈欠下的高利贷,这次就真的成了我的欠债了。”
“那你不敢睡觉又是发生了什么?”
他吃惊地看着张数:“你连这个也知道。”
“吴以告诉我了,之前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问你。”张数揉搓着顾合的手,“但是我现在想知道。”
“因为……怕他也被杀?”
“不是,”张数手上用着力,“我想抓到他,让你能安心睡觉。”
“为了找回丰,我和吴以来到也容。这件事被朱锐铭知道,他始终担心我妈自杀前跟我说过什么,就想着得让我不能乱说。于是他找了当地的大哥,准备让我染上瘾,这样好控制。一开始,他们只是给我加了料子的烟和酒。经过地下室那一年多的日子,我谨慎了很多,外面的东西都不轻易接受,所以他们一直没能成功。于是……他们就找到我和吴以住的地方,想趁着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动手。不管我们换到哪里,他们总能找过来,大半夜的一直敲门,不停地敲啊砸,想进来。我们也报过警,但是警察一走他们又来了,我和吴以只能想办法堵住门。”
张数躬下身,将顾合的手握在额头上。
“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有些怕他,怕朱锐铭。”顾合说着不由自主地叹口气,“我也不是没想过从朱锐铭身上开始查,但一想到……那暗无天日的一年和晚上被人砸门的日子,我就……”
“我想抱着你,我可以抱你吗?”张数看着顾合,非常严肃,“并不是觉得你可怜,就只是想抱着你。”
顾合轻轻笑起来,张开了双臂:“过来吧。”
张数扑过去猛地抱住他,收紧了手臂像是要把他闷死怀里似的:“我在福利院里见到了刻着你名字的身高线,还有你的床铺。我就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你,如果那时候我也能像现在这样抱住你就好了。”
“你不问大哥的名字?”
“现在不问。”
顾合伸出舌头舔了下张数的脖子:“如果,小时候的我突然跑去找你,说是你未来的男朋友,你会信吗?”
“可能……不会信。”张数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又补充,“我小时候没想过自己,会交男朋友。”
“我十五岁的时候,你也才十三。”顾合低低笑出声,“还是个小朋友。”
张数发出抗议:“十三岁也不至于是小朋友。”
“我十九的时候,你也才十七啊。”顾合扶住他的头,“张叔去世的时候,你也才十七。如果那时候我去找你,告诉你张叔被害的原因,你会怪我吗?”
“不会,我会和你一起调查背后的真相。”
顾合笑着推开张数:“我不信,你肯定会怪我。”
“怪你有什么用。如果真能在那时候认识你就好了,至少你不会变得不敢睡觉。”
“那就是你和我一起不敢睡了。”顾合捏了下他的脸站起身,“那个大哥叫侯周,已经进去了。”
“可你现在还是不敢睡?”
“真这么想让我好好睡觉啊?”顾合笑起来,转身弯下腰去亲了下张数的额头,“那让我抱一次?”
张数闻言就呆住了,顾合还是弯腰笑盈盈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眼神躲闪了几下,一咬牙就答应了:“只要能让你睡个好觉,我可以。”
“先去洗澡?”
“嗯。”
顾合拉着张数走进浴室。
水冲绽出许多飞溅的点,撞在他们彼此身上来回跳动,顺着肌肉和骨骼的线条流下曲折的痕迹。这个空间不算小,明明可以容下四五个人,可他们偏偏要贴在一起,感受着比热水还烫的肌肤。
新买的沐浴露是顾合喜欢的味道,木质的草本并不甜腻,显得更加沉稳厚重。一开始张数是不喜欢的,但当整个空间都弥漫着顾合的味道时,他又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好闻的味道了,心爱之人留在他身上的味道。
张数被顾合牵引着始终没说话,躺在床上时仍是紧张得全身神经都绷紧。顾合收回手,用鼻尖左右蹭了蹭张数的鼻尖,像是安慰他一般。
顾合轻笑出了声:“晚安。”
“你不是要……”张数惊讶地看着顾合翻身下去。
顾合亲了他一下:“不想做让你不适应的事,时间也不早了,早点睡。”
张数翻身抱住顾合:“那,我适应的事可以做吗?”
幸福是什么呢?
在遇到顾合之前张数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觉得完全不需要去想。他认为就算自己每天按时起床上班睡觉,偶尔忙得顾不上吃饭,还要四处奔波,那也是他理想中的生活,某种意义上而言,也能称之为幸福。
可是顾合出现了,生活就像是变成了一盘多种口味的小龙虾拼盘,开始有了酸辣咸鲜,有了小时候第一次吃苹果糖时那种忍不住捧着脸手舞足蹈的甜,舍不得一下子全都吃掉怕以后再也没有的甜。
那么他现在一定是幸福的了,他的这颗胜过世上千万种甜的糖就在怀里,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牢牢捧在手心。
他笑着挠了挠顾合皱起的眉心:“顾合,顾合,可以看看我吗?”
顾合微微睁开眼,伸手拂去他额头上的汗。
原来幸福,就是找到那颗将他甜到仰头大笑的糖,然后放在怀里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