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已经开始有人奇怪张数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被调离侦查组,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是他犯了什么错,而只有知道的实情的那么几个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好在也没人不知趣到跑来找他问缘由,他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洗好了杯子回到办公室却发现自己无事可做。只是好在他手里的资料没被收走,还能在回神之余反复翻看。
目前得到的线索太多太杂,很多看起来似乎只要继续往下跟就能查到凶手,可是越往后查越发现这条线索和别的线索产生了矛盾。
张数正皱着眉头思考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将他的思路打断。他盯着手机出神地看了几秒,随后才缓缓拿起来点开聊天框。
消息是陈一成发来的,只有短短七个字——确认了,不是顾合。
他攥紧手机躬下身,低头磕在桌子边缘压住了资料夹,裂开嘴笑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
“大数。”何筠走到他身边,“派出所送来一名报案人,需要做笔录。”
张数收敛笑容直起身:“我这就去。”
何筠看见他面带微笑,觉得好奇:“什么事啊这么开心?”
张数忍不住再次裂开嘴,连眼睛都笑弯了去:“基金要涨停了。”
何筠听得一头雾水,哪只基金这么强势,还要涨停了?
“他在哪儿?”
“在第一询问室。”
张数接过何筠递来的资料,大步往询问室走去,他满脑子都是陈一成发来的那条消息,开心得连手上的资料都没看。
从派出所来的男人胡子拉碴的,头发看起来也像是很多天没有洗过,腻成了条,身上的短袖T恤也已经发黄,汗酸味直冲张数天灵盖,差点没把他逼退出去。
男人一副很斯文的模样,对张数抱歉笑笑:“不好意思,我走了很远的路,身上也没什么钱。”
张数憋着气坐下,过了好久才慢慢适应房间里的味道:“我叫张数,是来给你做笔录的警察。”
“你好张警官,我叫路远。”男人礼貌地笑着,说话的声音也很淡然,“我是来报案的。”
张数惊讶地看着他:“你叫什么?”
“路远,道路的路,远方的远。”
他深吸口气尽量保持平静:“是市医院精神科的路远路医生?”
这回换对面的男人面露惊讶了:“是我,不过十多年前我就离开市医院了。你怎么……”
张数犹豫着该不该将现在的事告诉他,最终还是决定暂且按下不提:“你想报什么案?”
“圣伟制药用还在研发中的药给病人服用,已经导致有几名病人死亡。”路远激动地往前靠在桌上,“不止是这样,早在二十年前,圣伟集团就打着资助的名义用白河精神康复中心的病人试药,还因此杀了一名叫顾开的医生。”
“二十年前的事,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报案?”
路远叹口气:“顾医生的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而这十多年我一直被关在研究所里。”
张数皱了下眉,叫来旁边的警察准备好了录像设备,确认机器运行正常后,才说:“这个是为了保证你所说的话能被直接记录。”
路远看了眼镜头,没有提出异议。他像是在组织语言般沉吟片刻,才开始说:“我和圣伟集团的付龙是远房表亲,付龙的母亲是我外公的亲妹妹。虽然我和他年纪差不多,但是从辈分上来讲,得叫他一声表叔。我们家……有遗传的精神病史,姑婆就患有精神分裂。”
“我听说是很严重的抑郁症?”
“不是,付家人对外称姑婆得了抑郁症只是为了保护家族的面子,以及儿女的婚姻罢了。我学这个专业,也是为了对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遗传病多点了解。顾开,是我大学的师兄,也是我介绍给付龙认识的。”路远说到这里变得面带愧疚,“如果当初我没有被付龙说动,继而找了顾开,顾师兄也就不会遇害。”
尽管路远口中说的这些,张数早在之前就已经猜到,但现在亲耳听当事人说出来,他还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付龙和他父亲为了给姑婆治病,决定自己研发治疗精神分裂的药。他们当时想让我给病人推荐他们的药,但因为医院规定很严格,患者家属也比较谨慎,所以没有成功。后来他们提出要资助那种医疗条件不太好的医院,于是我就帮他们找到了在精神康复中心当医生的顾开。”路远扶了扶镜片都已经有了划痕的眼镜,“顾开以为给康复中心拉到了资助,非常开心。我也以为这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直到顾开死后,他老婆岳容菲找到我,我才知道付龙他们的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你告诉岳容菲了?”
路远摇头:“我什么都没告诉她。我当时觉得……这些事一定不能让她知道,不然肯定会变得无法收场。可是我没想到最后连她也……”
“你知道顾开有个儿子吗?”
“知道,他很小的时候我还见过。”路远迟疑了小会儿,“得知岳容菲自杀后,我本来打算将所有事都告诉警察。可这时候付龙担心被查就成立圣伟制药,断了跟康复中心的来往,并以研究需要保密为由将我关在了研究所。这十多年,我一直在研究所里工作。”
“研究所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在石沟山的背后,那里因为是深山老林,平时没人进出。”
张数脸上的神情滞了一下。汪美凤的遗体就是在石沟山上找到的,难道帮肖勇飞埋尸的肖家豪和研究所有关?
路远见张数的表情不太对,以为他是在怀疑自己,就又解释:“付家当年的钱并不够修建一个研究所,所以付龙挪用了公司的资金。不过他很会经营,没几年就把钱给补上了。研究所里除了一些必要的设施设备,其他的休闲娱乐设施基本没有。”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睁大了眼:“是后山的那个工厂?”
路远听得两眼发直,点了点头。
张数心里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懊悔。如果他当时能够再继续调查一下那家工厂,说不定现在就不会死这么多人,顾合也……
“张警官?”
“不好意思。”张数回过神来,继续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在里面待了十多年,也就刚开始的那几年想过逃跑,后来知道跑不掉就老实了很多。他们看我这么多年都没动过逃走的念头,对我的看管也就慢慢松了。再加上现在里面的保安已经换了好几批,也不是当年侯周手底下那些地痞流氓,机会就变多了。”路远平和地笑着,语气也是缓缓的,仿佛这十多年早已磨平了他所有性子,“我本来也没打算逃,但是看见了汪美凤遇害的新闻……”
张数看着他眼里的光逐渐变得黯淡,还是问了出来:“你和汪美凤,是什么关系?”
路远一听这个名字就微微勾起嘴角:“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她了。当年因为顾开的死,我和付家产生了很深的矛盾,他们怕我去报警就派人二十四小时守着我。我也不想吓到她,那段时间就没和她联系。等到……”路远轻声叹气,缓了缓才继续说,“等到我有机会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家里安排着嫁人了。是她老公杀了她?为什么?”
张数看着路远,心里反复权衡了半天,才终于说出口:“因为汪美凤要离婚,再加上,汪美凤的儿子不是他的。”
路远睁大眼震惊地看着张数,忽然就涌出了热泪。他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略有些抱歉地笑着:“哎呀,让你见笑了,让你见笑了。”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帮你们验个DNA。”
路远还在笑着抹眼泪:“不了,不了,有些事孩子知道了不好。他现在过得还好吗?算年纪应该读大学了吧?我都是还在他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了。他妈没了,他爸又杀了人,唉,不知道他现在状态怎么样。”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看向张数,既紧张又担忧,“他的身体……还健康吗?”
张数明白他想问什么,犹豫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据说不太好。”
路远一听,刚抹干净的泪就又充盈了眼眶:“如果我在他身边说不定就能避免这个结果了。情况严重吗?”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可以去见见他。”
“是得……见见。”路远平复下心情,抹干净脸上的泪,“我们接着说回研究所吧。我在研究所的时候,付龙找了很多自愿者来试药。一开始是找的流浪汉,给个面包给瓶矿泉水就能让他们自愿前来。后来,他们为了能随时追踪药物的数据,就找了一些人,让他们住在研究所。”
“江回丰,就是其中之一?”
路远惊讶地抬头看着张数:“你认识江回丰?那顾合呢,你也认识?”
张数咬咬牙:“认识。所以你知道江回丰和顾合认识?”
路远闭嘴叹着气,隔了很久才开口:“江回丰上赶着要进我们研究所,起初,我们都以为他是想混个保安的位置。但是后来,他被人发现在打听付龙和研究所的情况。付龙不打算放了他,就将他作为新药的第一试药人。而通过在江回丰他们身上的尝试,无意间研发出了治疗躁郁症的药。”
“可是你帮他逃了出来。”
“我很好奇,就和他聊了很多。才知道顾合被送去了福利院,而他是为了帮顾合才想查明岳容菲自杀的原因。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放走他,也许就能打掉这个研究所,甚至是圣伟集团。于是我又一次找机会逃了,也是我最后一次。”路远说到这里垂下头,显得无奈又失望,“可是我太低估药物对他的影响了。他走了一年,结果什么都没做。”
“江回丰他,是怎么找到研究所的?”
“他很聪明,靠着当年岳容菲留下的,顾开每次提到和资助人见面的日期,打听到了付龙,继而得知研究所在找人试药。”
“那……”张数深吸口气,问,“江回丰现在在哪儿?”
路远盯着张数,隔了会儿才开口:“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