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完成后,家属就可以领回死者的遗体了。可是江回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家属,唯一的监护人是普原市福利院的老院长。
老院长来领遗体的那天顾合跟吴以也在,她一见到这两个十多年不见的孩子,眼泪突然就湿润了眼眶。他们都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稚嫩又轻狂的模样,褪去了满身的刺,被岁月刻下谦和。
“院长。”
“院长。”
“哎,哎。”老院长握住他们两个的手,激动得不住发抖,“身体都比以前长好了。”
“您身体还好吗?”
“好,好着呢。这下好了,回丰也能回家了。”
吴以看了看顾合,开口说:“院长,我们给回丰在城郊买了块墓,我们想把他留在也容,这样以后方便去看他。”
老院长边思索边点着头:“你们决定了就好啊。你们三个感情最深,把他留在这里也好,你们有空可以多去看看他。”
吴以抬手去擦老院长脸上的泪:“院长妈妈,您放心,我跟顾合一人在回丰旁边买了座墓,碑也已经刻好了,不会让回丰太孤单的。”
老院长一听,气得忍不住揪起了吴以的耳朵:“你才多大,院长妈妈都还没买墓,你们年纪轻轻的买什么墓,多不吉利。肯定又是你的鬼主意,你们三个小时候就是这样,你老想些稀奇古怪的事让回丰跟小合陪着你闹。”
“疼。”吴以撒娇似的装出吃痛的模样,老院长一心疼就松了手。
“院长,我们先带回丰去火化吧,约好的时间也快到了。”
老院长重重叹口气,拍了拍他们两个的手背,松开手:“灵车找了吗?”
“找了的,已经在下面等着了。”顾合说完,又转向在旁边等着他们叙旧一言没法的梁静盈,露出抱歉的微笑,“抱歉梁法医,让你一直等着。”
“没关系,你们很久没见了多聊几句很正常。小杨也还在里面收拾,你们慢慢聊不急。”
“我们聊得差不多了。”
梁静盈这才走进解剖室,和小助手一起推着盖了白布的担架车出来。
白布底下的东西太单薄,若不是头颅的位置稍有鼓起,很难让人觉得里面其实躺了个人,只剩下骨头曾活生生的人。
担架车一出来老院长就哭了,老泪纵横的根本止不住。吴以想掀开白布看一眼,却被对面的顾合给按下了手。顾合看了眼他旁边的老院长,摇摇头。
于是吴以就只好隔着白布摸着江回丰的头骨,轻声说:“我们马上带你去新家,再等等。”
顾合握住吴以摸着头骨的那只手:“走吧,去送回丰最后一程。”
他们推着担架车来到院子里,刚将遗体送上灵车准备随行而去,一辆警车就从大门外开进来。顾合停下开车门的动作扭头看过去,他知道今天张数会去看守所将韩松青提回局里进行再次审讯。
“你看什么?”站在他身边的吴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张数从警车副驾室里下来,见到顾合在旁边就走过来打招呼:“来领遗体?”
“今天火化下葬,你忘了?”
“我去不了了。”张数说着就回头朝警车看了眼,“今天要提审犯人。”
顾合朝警车看去,就看见韩松青被两名警车押解着下了车。他也驻足朝这边看过来,平静得宛如一滩死水的脸上忽然就有了微微笑意。只是旁边的警察推了他一下,他就收回视线朝大楼走去。
张数看着顾合:“今天不知道会弄到什么时候,晚上可能不在家吃了。”
“好。”顾合收回目光对张数笑着说,“我晚上可能也不回去吃了。”
“注意安全。”张数又朝旁边的吴以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大楼
吴以看着张数的背影:“张数这人,其实还不错,把你交给他我放心。”不等顾合说什么,他就拉开车门推着顾合往里走,“别看了,他又跑不了。”
等着遗体火化的时候,顾合给路远打了个电话,虽然最后思来想去他们都决定不举行追悼会,但他觉得或许还是应该让江回丰再见见这个曾经的恩人。
老院长得知当年是路远放走了江回丰,感激地拉着他说了好多话。路远一时间有点难为情,毕竟在他看来,自己其实并没有帮上什么。他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如果当年自己没有自以为是的放走江回丰,有没有可能江回丰现在还活着。
“他就是当年那个人?”站在另一边的吴以看着路远,问顾合,“你用化名找了很久的路远?”
“是他。”
“他为什么要救回丰,你问过吗?”
“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的。”
吴以叹口气:“我出去抽根烟。”
他边往外走边点燃了一根烟,然后蹲在走廊边上看着院中石板间冒出来的杂草,时不时抽上一口。杂草乱糟糟的,在这个初秋的季节里,即便头天刚花时间扯干净,第二天或许就已经冒出了新的来。
就如人的杂念,扯不断,拔不尽。
顾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吴以身边,他弯腰抢走吴以夹在手指间的烟,吸了一口。
吴以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已经戒了。”
“就今天,再抽一次。”顾合侧身靠在走廊的水泥柱上,盯着烟尾的火光笑了笑,“以前我们三个也经常瞒着院长在墙角下抽烟来着,一根烟省成四五次来抽,你和回丰还抢。”
吴以蹲着没动,只是朝顾合伸长了手臂,晃了几下手指:“起初你还嫌烟味呛人不肯抽呢。”
顾合笑着往旁边一步将烟递过去,随后又靠了回来:“那也架不住你强行掰我嘴塞进来,还把你手给烫了。”
“谁让你整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该我了。”见吴以没有要把烟递来的打算,顾合直接过去从他嘴里扯了下来。
吴以抬头怒骂:“靠,现在连你也要和我抢烟了是不是!”
“我就抢了,有本事你去告我啊。”
“别学江回丰跟我说话,瘆得慌。”
顾合狠狠抽了两口,将烟还给吴以:“你俩以前就经常吵架打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关系还那么好。”
“可能因为……我跟他都太像了。”吴以将烟灰弹到院子里,“讨厌的东西一样,喜欢的也一样。吵来吵去打来打去,最后发现我们的目的都一样。只是可惜,喜欢的最后我跟他谁都没得到,全便宜给别人了。”
“你们两个还会有便宜别人的时候?”
“你有没有良心,哪次最后不是都给你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俩挣来挣去没结果,最后一致决定都不要才给我。”顾合靠着水泥柱闭上了眼,“而且连你们不要的也给我,拿我当了那么久的垃圾桶,现在倒说我没良心了。”
吴以抬头看着顾合,不禁被太阳晃得眯起了眼:“小合。”
“干嘛?”
“江回丰喜欢你,你知道吗?”
“他拿我当弟弟,当然喜欢我了。”
“不是兄弟手足之间的喜欢。”吴以猛吸了几口烟,在地上杵灭了烟头站起身,“是你和张数之间那种喜欢。”
顾合睁开眼,刚想打趣就看见吴以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神情严肃。于是他也收敛了笑,站直身体:“你们聊过?”
“聊过,不止一次。明知道有危险他还要去帮你调查,就算是再讲义气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如果我早知道……”顾合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他早知道了又能做什么?阻止江回丰?根不可能,江回丰一旦决定要去做的事就算有一千头牛也拉不回来。固执又冲动,永远一副自己是大哥所以什么事都应该自己来扛的态度。
“如果你早知道,要做什么?”吴以不肯让顾合回避,于是逼问他,“你知道他喜欢你,而且要为你去犯险,你会怎么做?”
“我……大概会躲起来。”
“所以他才什么都没说。”吴以伸手摸了下顾合的脸,“我先进去了。”
顾合拉住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吴以:“再给我一支烟。”
吴以拿出整包烟和打火机一起抛给了他。
天很晴,嗮在黑衣黑裤上就更加热了。
原来电视剧里举行葬礼就会下雨都是假的,天不会因为谁的生离死别就应景般来一场凄凉的绵绵细雨,更别说是悲怆的瓢泼大雨了。
顾合低头看着面前墓碑上刻着的字,因为石材的反光而不得不眯起眼。
今天的太阳大得实在是离谱。
吴以找工作人员要来了烧纸用的大铁盘,又在墓前摆了几根烟。老院长倒是带了些吃的来摆了上去,都是江回丰从小就爱的。
这才得以让墓前有了些祭祀的味道。
“你右边是我的坑,左边是顾合的。”吴以指了指两边的墓,对着墓碑上江回丰的照片说,“这回我不和你抢了。”
“我现在……有了对我很好的人。”顾合点燃了三支香插在香炉上,“他今天有事没来,改天我带他来见见你。不过,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我父母的事也都已经立案,警方会查明一切,还他们、还有你一个公道。”
路远在旁边重重叹了口气,蹲下身点燃一张纸钱放进大铁盘里:“终于能给你烧点纸钱了,这次就多给你烧一些。”
吴以看着他,脸上说不出来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