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数跟方君洋讲了自己的想法后就回了家。回家后不见顾合,他就发了个消息在家等着,抠开了罐可乐,又拿了书架上的书站在那儿翻看起来。
书架是前段时间顾合搬来之后才新买的,为了放置这个书架,张数还特意将原本放在这里的柜子给挪了地方。他将书放回去,抬头看见之前顾合送给自己的黑胶碟,伸手拿出来看了看。
家里没有唱片机,这张碟子自打拿回来后一直没机会听,也不知道顾合究竟录刻了什么歌在上面。
得买个唱片机回来。
他正想着,大门外就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于是他将黑胶碟放回去,喝着可乐躲到了鞋柜后面。
顾合开门进来并没发现家里多了个人,换好鞋就提着刚买回来的日用品往里走。他发了一天的呆,终于在还有三个小时候就要上班的时候,才想起来昨晚上被泼了酒的工作服还没洗,可要洗的时候他又才发现家里的洗衣液用完了。于是他匆匆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快用完的卷纸和已经用完的洗衣液。
他正提着纸往柜子里塞,张数就轻轻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他。顾合被吓得猛然转身推人,等见到是张数想再去拉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张数被推到地上,没喝完的可乐洒了一身,着实有些狼狈。
“你在家怎么也不出个声。”顾合赶紧将他扶起来,“摔着没?”
“没事,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哪有你这样给惊喜的。过来。”顾合拉着他走进洗漱间,扯下了毛巾帮他擦脸,“今天不是有案子吗,你怎么回来了。”
“想和你聊聊。”
顾合帮他擦脸的动作停下来,过了半天才将张数推了出去:“先去换件衣服。”
张数瞧见顾合那神情,就知道他已经猜到自己想聊什么了。他脱下弄脏的衣服回卧室换了身干净的,穿戴整齐后才来到客厅。
顾合已经在沙发上坐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张数走到跟前来了才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了可以再坐一人的空位,免得张数再绕。
“你想聊什么?”
张数坐在他身边,侧头看了他半天才开口:“你之前问过我,如果你穿回小时候,跑到我面前告诉我你是我未来的男朋友,我会不会信。”
“你会信吗?”
“我想我不会。小时候的我不会深思熟虑地去思考什么,也从来不曾背负过什么。家庭和睦,虽然我爸……遇害了,但总体而言我是在温暖中长大。复杂的过去没有降临在我身上,我觉得我的未来也会是简简单单的。抓住杀害我爸的凶手,破几桩大案立功,相亲认识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
“可惜……在你实现这些之前,先认识了我。”
“是,我认识了你,知道了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温暖的家,都能简简单单地长大。”张数抓起顾合的手,看着他低垂的眼睛,“你的过去我不曾参与,也体会不了你们三个之间的情谊,但是我知道你们都是彼此无法替代的存在,江回丰和吴以对你来说是雪中送炭,而我可能只是锦上添花。很多事我或许不该多嘴,可是我不希望你永远陷在泥潭里,该割舍的东西你只能割舍。”
低着头的顾合牵起一抹笑来,有些酸楚:“你已经都知道了。”
张数叹口气:“早晚都会知道。”
顾合深吸口气,长长叹出来:“我在看守所的时候想了很多。一开始我很难受,如果说以前像是拽着来救我的人一起溺水,那这次就是我被溺水的人拽住往下沉。可是我无法放开他看着他沉下去,也放不开。这种感觉很恐怖,很绝望。”
“你不该想着顶罪,我们早晚都会查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顾合歪头笑看着张数,眼眶里头却泛出了水光,“在听到那件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一瞬间我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罪恶感,后悔、苦恼、满身的力气都无处可发的憋屈。认罪并不是我有多高尚有多舍身为人,那只是我逃避之下的选择,是我不想再面对现实,只求自己好过的卑劣手段,我绝没有你眼中看见的那么好。”
张数抹掉他溢积在眼角窝的眼泪:“我只觉得你傻。其实想通整件事之后,我觉得我自己也挺傻的,明明动机这么明显,明明线索这么明显,我却一直没能弄明白。”
“抓住之后,会被判死刑的吧。”
“毕竟死了这么多人。”
“如果被判刑的是我就好了。”
张数作势轻拍了他的嘴:“不许胡说。”
顾合用力抹了两下眼睛:“能不能先等等,我想再和他谈一谈。”
“我陪你去。”
张数迟迟不肯放开顾合的手,即便是在去地库的电梯里他也依然握着。中途从别的楼层上来的人瞧见他俩的举动不禁多看了两眼,却又因觉得不礼貌而强忍住想一探究竟的心。顾合往张数身边靠过来低着头,将两只紧握住的手藏在身后。
而张数依然大大方方地昂首挺胸正视前方。
他们来到酒吧的时候,台上的姑娘正唱着送君离别的歌。台上的人悲苦着,台下的人说笑着,仿佛同样的空间里揉合着两段截然不同的故事,背驰又和睦。
吴以看见张数和顾合进来,没有像往常那样高挥着手无声地打招呼,而是取下耳麦向他们走过来。
“辛老板和花老板今天没来吗?”顾合笑着问迎面走来的吴以。
“说是出国买酒去了,今天刚走。”
顾合低下头叹口气:“看来没个一两个月是不会回来了。”
吴以仿佛已经猜到了他们两个的来意,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我们去员工休息室吧,这里太嘈杂了。”
吴以走在前面,步履坦然地走到休息室门口,将正在里面玩手机的员工撵了出去。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后,他才关上门,扣上了锁。
“不介意我抽烟吧?”他虽然问了句,但却并不是要征求他们同意。他坐在墙边的长条软凳上摸出烟放进嘴里,单手举着打火机点燃。
“小以……”
“人是我杀的。”不等顾合说完,吴以就转头看着他,“付龙、朱锐铭、袁宏彪、路远,都是我杀的。”
张数有些意外:“你承认是你杀的?”
“为什么不承认。”吴以伸出夹烟的那只手,盯着烟头,“所有该死的人都死了。”
张数看着他手指间和案发现场找到的一模一样的烟头:“你故意给我们留了线索,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盯着张数,“如果我不杀路远,恐怕你们根本就抓不到我。”
“你错了,有很多线索指向你就是凶手。”张数叹口气,拉着顾合在吴以对面坐下,“首先是付龙的尸体,很矛盾。他明明四肢都被束缚,却还能在一只手指甲里留下凶手的皮肤组织。”
“也许是在被束缚之前留下的。”
“不可能。凶手从三年前就开始在为自己的计划做准备,他肯定明白死者指甲缝里留下自己皮肤组织意味着什么。所以,付龙留下的,并不是凶手的DNA,而是为了包庇凶手的帮凶故意拿起付龙的一根手指挠向自己所留下的DNA,也就是韩松青的DNA。”
吴以猛抽了口烟:“还有呢?”
“你将付龙的嘴给缝上,其实是想留下凶手是个外科医生的线索。之后你开韩松青的车去抛尸,包括你杀了朱锐铭后让韩松青故意穿着女装……不,韩松青应该是自愿的,他让你躲到自己家,然后故意扮成不像女人的女人来吸引警方注意。你们一个想嫁祸给对方,一个想帮对方顶罪,这才导致了一连串的逻辑矛盾。”
“也许朱锐铭就是韩松青杀的呢。”
张数咬着牙,握住顾合的那只手不自觉用了些力。有些事,他不知道该不该当着顾合的面说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吴以将头往后靠在墙上,看着张数纠结的表情:“你说的不错,我当时的确躲在韩松青家里。”
张数对上吴以的目光。虽然吴以看似无所畏惧,但他还是从那道目光中读出了一个信息——不要当着顾合的面说出那些事。
“接下来是袁宏彪的死,还有袁熙鹏被绑架。我猜袁熙鹏被绑架并不在你的计划内,而是韩松青为了留下自己才是凶手的铁证,所以需要一个能活着指正自己的受害人。但是你反过来利用了这起绑架案,以袁熙鹏的性命做要挟让袁宏彪跳楼自杀。就和当年……袁宏彪他们用顾合要挟岳容菲跳楼自杀一样。”
顾合低着头,揉了几下眼睛:“原来那天你突然让我陪你逛商场,是想让我亲眼看见袁宏彪得到报应……”
吴以看着顾合:“我只是完成了,我和江回丰共同的梦想,所以才会在每个伤害过你的人旁边,留下他的鞋印。”
张数皱了下眉:“可是这和黄长威有什么关系?严川曾经说过,黄长威之所以威胁他拿钱,是因为有人要杀他。我想这个人也是你。”
“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和肖勇飞相认的肖家豪,是你。而黄长威正好知道了这点,所以才会保留着带有汪美凤血迹的制服。”
“张警官,你不觉得很牵强吗?”
“黄长威拍的视频确实没能拍到你,但是你的声音还是被录了进去。韩松青才是肖家豪,如果有谁可以假扮他,那这个人只能是你。黄长威跟踪顾合,大概就是因为当时已经被你威胁,所以想找跟你关系很好的顾合求助。但是他又怕顾合和你是一伙的,所以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张数说完沉默了片刻,“我能想到你杀他的动机,可是我想不到你留下鞋印的原因。”
吴以抓住烟头用力攥在手心将火给抓灭了,他不觉得手心被烫伤的地方有多疼,只是百无聊赖似的看着张数:“我想去公安局说。”
“是因为不想让我知道?”顾合抬头看着吴以,既有些无奈,又有些愤怒,“有些你以为我不知道的事,我都猜到了。”
吴以只是站起来,用没有伤的那只手摸着顾合的脸:“就像你猜到我是凶手一样?”
“五百万这个数字,只有你和回丰知道。”
“可是有些事,唯独你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