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数本来想留在家里陪着顾合，他现在不放心让顾合自己独处。可是吴以的审讯结束后，上面觉得应该马上提审韩松青。于是他强行逼着顾合吃了睡眠糖，看着他睡着之后才立刻赶回了局里。
韩松青侧头面朝着右手边的墙壁，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就连方君洋和张数进来，也没能让他回头。
方君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见一堵白墙。
“吴以是在这个房间接受询问的？”韩松青突然开口问。
张数想了想：“对。”
“难怪。”韩松青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张数，“有他的味道。”
“吴以都交代了，从作案动机到作案过程。”张数翻开资料，其实他根本不用看，吴以昨天说的话每一句他都还记得，案子的每一个细节他也都记得。于是他又关上了资料，“整个案子你参与了多少？”
“全部。吴以和肖勇飞的DNA报告是我托人出的，假装成女人和付龙儿子聊天的也是我，绑架袁熙鹏还是我。吴以想做的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也是主犯。”
方君洋叹口气：“是不是主犯不是你几句话就说了算，要讲证据链。你没有杀他们三个的动机，而且肖勇飞那边也确认了，当年帮忙抛尸汪美凤的人就是吴以。”
“我有动机，吴以就是我的动机。”
在场的警察听到他这句话都非常无奈。
张数叹口气：“你之前向我求助过，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真的向我求助过。在酒吧的时候，你故意让我看见手上的伤，故意说了自己私家车的颜色，甚至还让我们去了你家。很抱歉，我一直无视了你真正的意图。”
“啊，那只是我想逗你玩儿来着。”
“吴以说你这些年过得很痛苦。你让他从一条失去尊严的流浪狗重新变回了人，可是他却让这个世界少了名优秀的医生。”
韩松青捂住嘴，已有些动容：“他把他的过去，都告诉你了？”
“他还托我转告你一句话。”张数转头看了看方君洋，见对方没有反对，才开口，“别再当个蠢货。”
韩松青一听就哭着笑起来：“还真是只有他才说得出来的话。”
张数给他递过去几张抽纸，等他哭过了，心情也平复了，才说：“你并不是蠢，只是用错了方法。”
“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想用我来顶罪，他也知道我知道。”韩松青长长叹口气，“我看着他伪造线索，帮着他伪造线索，我们两个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这背后的含义。”
“你有直接参与过杀人吗？”
韩松青迟疑了很久，才轻微而缓慢地摇了下头：“付龙被杀的时候，我在旁边。朱锐铭被杀的时候，我在楼道里等他。”
方君洋再次跟他确认：“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直接参与杀人？”
“有区别吗？”
“你只要回答有没有直接参与杀人就行了。”
韩松青低下头轻轻叹口气，过了很久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张数：“我想和你单独聊聊，聊完之后，我会把我这边的情况全都说出来。”
张数转头和方君洋对了下眼神，方君洋就拿起自己的杯子招呼着审讯室内的其他警察一起走了出去，关好门。
张数关了录像机，还没开口，韩松青就先放松了些似的靠在椅背上，说：“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以这种方式和你聊天。”
“你想和我聊什么？”
韩松青勉强笑了下：“我平时没什么能聊这些的朋友，吴以也从来不和我聊天。”
张数叹口气：“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我们没有在一起，他喜欢的一直都是别人。”韩松青带了些苦笑，“要说认识，我们认识差不多快八年了。我那个时候大学刚毕业在准备考研，结果在某天晚上回家的时候，看见了被丢在垃圾桶旁边，瘾发作了的吴以。我没理，等我第二天早上再次路过的时候，他还在那里，被打得很惨。我想帮他报警，可他却忽然站起来威胁我。”
“他大概是不想让顾合知道吧。”
韩松青似乎点了下头，又似乎没有：“我只好带他去了医院处理伤口。本来我以为最多就是人海中普通的萍水相逢，可是我又在那个垃圾桶旁边遇到他了。我以为他是流浪汉，就去给他买了吃的，后来才知道，他那段时间之所以晚上去那里，是为了保护在宵夜大排档打工的顾合。”
张数脸上的表情随着韩松青的这句话而变得深沉。
“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是我和吴以相处得最愉快的时候了。每次他在巷子里看见我，都会和我打个招呼，或者扔给我一支烟。直到我看见……那天晚上我收留了他，也才大概猜到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韩松青张着嘴，用力呼吸了好几下，“他在我家墙角坐了一晚上，我就看了他一晚上。那之后，我就暂时放弃考研直接参加了工作，我想尽快成为医生，帮着他戒瘾。”
张数暗然叹气。韩松青和吴以都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作为警察的他知道，这两年究竟有多辛苦。
“几乎是朝夕相处的这两年，我对他产生了不好的想法。我试着向他表达，可最后换来的是他的暴怒。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永远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不能抱他、不能碰他。”
“你说过你羡慕我，我现在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
韩松青长叹口气：“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张数低下头，皱着眉：“大概就是……想到他就会很开心。”
韩松青愣了愣，随后哈哈笑出声：“我想到吴以的时候也会很开心，原来在我角度上看，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了啊。”
“你能这么想，也不错。”
“我没牵过他的手，没亲过他，没拥抱过他，但我觉得这样也还好。我把自己当成他的避难所，就算他在我面前慢慢变得喜怒无常，只要他肯来就好。从来没被人爱过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我只想让他开心，可是后来在和我相处的时候，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让他满意，我越顺着他，他就越想要破坏一切。”
张数皱着眉：“你……没有想过离开他？”
“想过，倒不如说做过。”韩松青笑着看向张数，眼里的无奈却又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绝望，“可是也只能给我带来一点点欢愉。而且，他不喜欢我找男人。有次被他撞见，他当场就发了飙，把我家里的东西能砸的全砸了。大概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吧，最后他冲进厨房提了把菜刀出来，砍在了茶几上。他那时候的表情我永远都忘不了。”
“你们……”
“很可笑是吧。我想逃，但是更想待在他身边。在他身边我过得很痛苦，不在他身边，我会比现在还痛苦一百倍。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张数思考了几秒，看着韩松青，郑重其事地说：“我会让他成为我的人。不管过去经历了什么，未来才是最重要的。我不会放弃有他的未来。”
“如果，是顾合经历了那一切，你要怎么让他成为你的人？”
“我会抓着他，就算他拿菜刀砍在我身上，也要抓着他不放，直到他明白我绝不会伤害他为止。”
韩松青落寞地笑了一下：“我挺佩服你的。”
“虽然形式不太一样，但你已经做的，和我会做的，是相同的事。”张数的声音放缓了许多，“目前唯一能指证他是凶手的铁证，是他自己故意留下的。吴以最后没让你替他顶罪，并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逃不了。”
韩松青满脸错愕：“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让我替他去死吗？”
“我想，吴以已经扔掉了要砍向你的菜刀。”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张数点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韩松青揉下眼睛，低头将脸埋进手里哭起来，“我们又能回到最开始相处的那样了。”
看着韩松青埋头痛哭的模样，张数觉得胸口很堵，说不出来的堵。像是被填满了厚厚的水泥，外面的空气进不来，里面的尘土出不去。
就算现在能像最初相遇时一样接纳彼此，他们两个也没有未来了。
他们的齿轮一开始就卡错了位置，错的时间，错的地点，还有错的人生。
“我以前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就连跟顾合表白的时候也用了让他反感的方法。”张数搓着手指，“爱一个人并不是要对他好吧，而是要用正确的方式对他好……我是这么理解的。跟顾合在一起的这三个月，我也一直在学习怎么爱他。”
韩松青抬起头来，猛擦了几下脸，将眼镜戴上：“如果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我们说不定真的能成为朋友。现在……晚了点。”
张数叹口气，没说话。
韩松青笑着对张数说：“如果我还有出去的一天，能不能去找你们喝酒？”
张数也笑着对他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