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下雨了。
伴着雷鸣的声音强行冲破了还算隔音的玻璃窗,在卧室里微微搅动平静。
顾合睁着双眼,盯着因为闪电而忽明忽暗的天花板:“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很早之前就想清楚了。”
“就算不结婚,我们也能继续在一起。你没有必要放弃现在的工作。”
张数叹口气,牵住了顾合放在身侧的手,握在自己胸口:“我怕你跑了。”
顾合笑了几声:“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怎么会跑。”
“我想听你说‘我愿意’。”
“我愿意。”
“不是现在。是你穿着白西装手拿捧花站在我面前的时候,笑着对我说‘我愿意’。”张数闭上眼,嘴角不由得浮起笑意,“这就是我无法放弃的新梦想。”
“白西装啊……我还从没穿过这个颜色的西装。那你穿什么颜色?”
“黑色。”
顾合无奈笑着:“黑色不是我的颜色吗。”
“但是结婚你得穿白色。”
“你该不会是想说因为婚纱是白色吧?”
张数翻身抱住顾合:“困了,睡觉。”
“明天我想去看看回丰,还有张叔那里,也得跟他说一声。”
“确实应该跟他们汇报一下。”
“晚安。”
这雨,一直下到了早上都没停。
顾合撑着伞抱着另一束花,和张数一起站在张显墓前。张数往前跨出一步弯腰将怀里的花放在墓碑前,顾合手里的伞跟着他遮过来,没让他被雨淋湿太多。
张数退回来,从顾合手里拿过伞:“爸,杀你的凶手抓到了,可惜没能让他死得更有意义。江回丰也找到了,找到的时候已经成了白骨。当年你坚持的事,没有错。我……不该怨你的。”张数转头看了眼身边的顾合,“爸,你还记得顾合吗?我在查案的时候认识了他,现在……现在我们在交往。”
顾合低下头:“张叔……”
“我们要结婚了。”张数看着墓碑上身穿警服的张显,“休完假我就会提出辞职申请。以后,我就不再是警察了。”
顾合十分轻微地叹口气,不敢去看照片上的人。当张数真的决定要放弃现在这身衣服的时候,他感动又内疚。
张数将伞换了外面那只手撑着,转头看向顾合,拿起他抱着花的手牵住:“我已经汇报完了,你有要说的吗?”
顾合低下头:“我……”
“如果没有要说的我们就走吧。”
张数牵着顾合要走,顾合却忽然拉住他,将手里的花塞给张数重新站直在墓前,弯腰鞠躬。
“谢谢。”
谢谢。
张数走回来站在他身边,将伞朝他倾斜着,没让雨在他背上淋湿一点。顾合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他鞠了多久的躬,张数就为他撑了多久的伞。
如果现在没有下雨,如果张数没有怕顾合淋着雨,他也会弯成和顾合一样的弧度向着张显鞠躬的。就当是,新人成礼时,那二拜高堂了。
顾合直起身,看见张数被淋湿的半边肩膀,抬手帮他拂了拂,拿过花:“走吧。”
墓林间的路太窄,不能让张数站在顾合身边。于是张数让顾合走在前面,自己从后头贴上去,一手搭着他,一手为他撑着伞。
江回丰的墓也在这个园子里,张数是第一次来,全靠顾合带路才在南面的小坡上见到了被两个空墓夹在中间的,江回丰的墓。
顾合放下花,几度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好作罢。
张数看了看左右两个用黑胶布贴了墓碑刻字的空墓:“哪个是你的?”
顾合有些愣,见他在看两边的空墓才明白过来,指着自己右边那块:“这个。”
张数将伞递给顾合走过去,又瞧了瞧再旁边的地方,见到那块墓还无主,他就立刻去找来了工作人员:“这块墓卖了吗?”
“坑上没盖板就卖。”工作人员看了眼,“没卖。”
“多少钱?”
给两个人撑着伞的顾合有些惊讶:“你要买?”
“这一块的价格是三万三,那边有稍微便宜点的……”
“就要这块。”张数说完对还在惊讶的顾合温柔笑起来,“谁让吴以给你买的单人墓,我想挨着你就只能这样了。”
工作人员看了看张数,又看了看顾合,迟疑着开口:“我们可以将单墓改成双墓,你们……需要吗?”
张数一听,不禁心里乐开了花。他将倾斜向自己伞推回顾合头顶,问他:“要不,改成双墓吧。”
顾合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想死后和张数分开,就点点头:“好。”
“改成双墓需要办些手续,你们结束后可以到办公室来找我,我带你们去办手续。”
“好的,麻烦你了。”看着工作人员离开,张数才看着顾合说,“幸好,”
顾合叹口气,拉着张数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在江回丰墓前:“这人以后也是你邻居了,他叫张数,是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是我男朋友。之前你们已经见过,今天就算是正式介绍给你。你是我大哥,也是半个婆家人,结婚之前得先让你过过眼。”
婆家?张数觉得这个词听起来怪怪的,虽然严格说起来好像又没错。
“吴以他……”顾合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又颤抖着声音说,“他完成了和你的约定,如果之后你们见面了,别打架,也别……”他有些哽咽。
“你好,我是张数。”张数换了只手撑伞,将顾合揽到怀里,“你和吴以的约定,也算上我一个。”
顾合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张数继续严肃地说:“请把顾合交给我吧,我会用余生照顾他陪伴他保护他。”
“你这些话不是应该对我爸说吗?”
张数仔细一想,觉得确实是,就没再继续往下说了:“什么时候回去看你父母?”
顾合沉默了片刻,才说:“我想等到对圣伟集团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再去。这些年,我一直没回去过,也没做出什么值得告诉他们的好事,会让他们发火揍人的事倒是做过不少。要不是遇到了你……我可能也没办法变成一个好人。”
张数撩了开顾合的刘海:“可能你自己没发现,你其实很善良。不用遇到我,你就已经是个很好的人了。”
“回丰才是最好的那个人。”顾合看向江回丰的墓碑,“温暖阳光,从来不抱怨自己的遭遇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福利院的人都很喜欢他,所有的小孩都围着他拿他当偶像。长得很帅,性格很好,头脑也聪明。你知道吗,他当初是普原市的高考状元,本来该去很好的大学读书,因为没钱和我的那些破事,他没去成。”
听着顾合这么说,张数心里难免有些吃醋:“你真的很喜欢他。”
“嗯,有点不一样。最开始我很烦他,觉得他多管闲事。后来厌烦变成了佩服,换了是我,肯定活不成他的样子。有次高利贷来讨债,他打伤了人被拘留,大学也去不成了,但是他一句抱怨都没说,反而笑得很灿烂。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就是米迦勒。”顾合抬手抚住张数皱起的眉心,“与其说是喜欢,我想更多的是崇拜和向往,他是照亮我们所有人的灯。”
张数心里无奈又妒忌,可一想到对方早已不在人世,他又觉得自己这心思很可耻:“真希望他还活着。”
“灯不在之后,我很害怕。我总觉得吴以知道些什么,可不管我怎么逼问他都不说。后来灯灭了,我又重新被困在了黑暗里,像是报复一样做了很多错事。直到……直到我见到了你,小时候的你。”
“你以前见过我?!”张数非常惊讶,“什么时候?”
顾合低下头:“你高中的时候,十七岁。”
张数有些激动,不由得抓紧了顾合的肩:“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认为没必要告诉你,而且一开始,我并不打算和你有过多往来。”
“为什么?”张数皱着眉,“为什么?”
“我不想,把月光也弄没了。”
“什么?”张数不大理解顾合这话的意思。
顾合苦笑着叹口气:“回家吧,在回丰面前说这些不太好。”
“先去把改双墓的手续办了。”
“雨停了。”顾合摊着手心去试雨。
张数也抬头看天:“确实是停了。”他说完就将伞收了起来。
他们走到公墓门口那栋两层小楼面前,顺着大厅里宽长的楼梯走上去,找到先前那位工作人员办理了改墓手续。由于之前的墓碑已经刻了顾合的名字,改成双墓后得换,于是张数补了些钱,要在新的墓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二位要放照片吗?”工作人员问。
“我平时不怎么拍照。”张数拿不定主意,索性看向顾合让他做主,“你决定吧。”
“那就不放了。”
雨后放了晴,云也散了,风也停了,远方挂着半轮双虹,像奔赴幸福的门,等着张数驱车前往。
张数还很在意顾合之前说的那句话,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就直接开了口:“为什么说我是月光?”
顾合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秘密。”
一听到这两个字张数就皱起了眉,他认为夫妻之间不该有秘密。说起来,他和顾合也不能称为夫妻,顾合显然不喜欢被当做老婆,而他自己也不是。那么……是夫夫?也有点奇怪,像是在口齿不清地念夫妇。
那到底今后该怎么定义他跟顾合的婚后关系?
“张数。”
“……”
“张数。”
“嗯?”
“开车别发呆。”
“在想点事。怎么了?”
“找个地方玩吧。”
“你想去哪儿?”
顾合伸直手臂指着前方:“彩虹桥。”
张数看着前面的彩虹一愣。对,如果要给他们从今往后的关系下个定义来诠释,那一定是,双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