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张数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地想干嘛就干嘛。倒也并非顾合不愿意,而是张数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至少在惹了顾合生气的今晚不该。
只是张数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好,他自己也是没想到顾合的一句话有这么大的魔力。
“睡不着?”背对着张数的顾合缓缓转过身来呢喃了一句。
“吵到你了?”张数提着被子往顾合亮出来的肩上盖,顺手抱住他,“我尽量不翻身,你继续睡。”
顾合打着哈欠:“应该六点了吧,平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醒。”
张数皱着眉:“你这才睡觉了几个小时。”
“已经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他们昨晚回到酒店虽然才十二点过,但因为两个人都睡不着就聊了很久,差不多快到三点顾合才说困。这人一共也就睡了三个多小时,就说差不多了?
“你一直都是这样?”如果张数不是今晚失眠到现在都没睡着,他都还无法体会到这个时间有多短。
顾合再次翻了个身,搂住张数:“你怎么也失眠了。”
“我现在就睡,你陪我。”张数捂住顾合的眼,“你的生物钟得慢慢改。”
“那就再睡会儿。”
张数将顾合拥进怀里,终于慢慢睡着了。等他因为底下那只手被压得发麻醒过来时,天已经放亮,而顾合正轻鼾如蚊睡得很沉。张数怕惊扰了顾合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眠,只是轻轻撩开他的刘海亲了一下,强忍着手臂的不舒服,没动。
于是当两个人都起了床开车回也容市时,张数的手臂还在发麻。他为了不让顾合瞧出来故意装作没事的样子,开车的速度却慢了很多。
只是回去的路上没有了双虹。
休完假回到局里的第一天,张数就提交了辞职申请。方君洋捏着辞职信看了半天,内心非常纠结。
“你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吗?”方君洋将张数叫到了会议室,给他倒了杯茶,问。
“还没。”张数沉默了几秒,才继续说,“最好的出路是试试保镖这个行业,上手应该会比较快,另外就是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生意。”
方君洋叹口气:“你这不是已经好好考虑过了吗。我本来还在想,你要是什么都没考虑好就脑子一热要走,这封信也就暂时帮你扣下来。但是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这个申请报上去之后,大队长和局长都会找你谈话,你自己想好怎么跟他们说。但是你别忘了,在申请批准下来之前,你还是警察,还得来上班。”
张数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坚守到最后一刻。”
“喝茶。”方君洋边给张数添茶,边问,“你们办婚礼吗?在国内怕是不好办吧。”
“我想办个小的,就请些知道情况的人。”张数端起茶杯喝了口,“但我还没跟顾合商量,不知道他的意思。要是他不想,可能就只是请大家吃顿饭不办了。”
“不管你办不办,这喜酒我喝定了,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张数勾着嘴角笑起来:“谢谢方队。”
方君洋犹豫了一下,迟疑着问:“你们办婚礼……应该没人穿婚纱吧?”
张数刚喝进嘴里的茶就呛得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他连连咳着,扯出桌面上的抽纸擦了嘴:“我们都穿西装。”
“哦我就问下,要是你俩有个穿婚纱出来,我也好有点心理准备。”方君洋尴尬地端起茶杯佯装喝茶的样子,又不经意瞥了张数一眼,“你以后当保镖也挺危险的,顾合没意见?”
“还没跟他说,但我觉得他应该没意见。”张数将擦过嘴的纸巾捏成团,盯着茶杯发呆,纠结着怎么开口。
方君洋一猜就知道他是有事:“说吧,你还想做什么。”
“我今天想提前两个小时下班。”
“为什么?”
张数转着中指上顾合跟他求婚时送的戒指,有点不好意思:“今天是求婚一个月纪念。”
“你连这都要过?”方君洋服了。
“之前是顾合求的,我觉得……我也该正式求一次,就准备在了今天。”
方君洋羡慕地大声叹气:“行吧,你自己看着时间走吧。谈个恋爱这么腻歪,要命。”他说着就收拾了自己喝茶的道具走出会议室。
张数这点小心思,顾合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瞒得很好,早在休假之前就开始准备了,愣是没让顾合瞧出一点端倪。
顾合坐在看守所的探望室,低着头在发呆。这是结案以后他第一次来看吴以,虽然他以家属的身份给吴以开了账户也寄了很多东西,但始终下不了决心来见上一面。
探望室里面那道门被打开,吴以戴着手铐脚镣,哐哐啷啷的在管教的带领下走进来。他头发被剃了,新长出些短茬来,看着就像是被染了层薄墨。
顾合一见到他眼睛就开始发酸,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嘲笑起了顾合。案子已经移交给检察院,吴以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怕不怕死,毕竟比死更可怕的事他也都经历过。
管教解开了吴以的手铐。吴以拿起通话器敲了敲面前隔着的透明挡板,在顾合揉了眼睛抬起头来时就指了指挂着的另一只通话器。等到顾合拿起放在耳边他就立刻说:“别哭了,烦不烦。”
“钱够用吗?”顾合吸了下鼻子,来回搓了几下。
“你是我妈啊,一来就问钱够不够。”吴以随手抹了把脸,本来想骂骂咧咧装作无所谓,却还是被顾合传染弄得眼泪一直流,“行了,你别哭了,我见不得你哭。”
顾合深吸两口气,抹去脸上的泪水:“我把墓改成双人了的。”
“改就改吧,不用特意来通知我。”吴以看着挡板外的顾合,不禁伸手抚了上去,“也好,要是张数敢对不起你我就刨他坟。”
顾合红着眼笑出了声:“那不也是我的坟。”他也伸手握拳轻轻砸在了上了挡板,和吴以的手心正好叠在一起,“小以,为什么?明明还有其他方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真觉得有其他方法?”吴以盯着顾合,“这么多年了,回丰失踪,张显被杀,我们……你被他们折磨成了什么样?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江回丰至今可能都还没找到。你现在要来跟我说教?”
顾合低下头,握成拳的那只手渐渐脱了力,滑下去。吴以下意识要去接,手刚想往下却是一僵,最后也不过是顺势收了回来,难过地看着顾合。
“你要想说就说吧,以后我也没多少机会听了。我喜欢……”吴以用力掐着自己手心,犹豫片刻也只是心中暗暗叹了气,“我喜欢听你说,谁让你是我弟。”
“你不是说相信别人的孤儿都没有好下场。”顾合说完就愣住,像是发脾气一样抬起头瞪着吴以,“你现在满意了?!”
吴以翘起一边嘴角,微扬了下巴一副得意的模样笑着:“我赢了。”
“你赢什么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你赢什么了?!”
“我跟江回丰打过赌,谁要是能把你惹生气,谁就可以喝一整罐可乐。”吴以得意又骄傲,“我赢了。”
“吴以你有病!”
吴以笑出了眼泪,边哈哈哈边抬手去擦:“顾合,你他妈终于有人样了!”
顾合气得想将手里的通话器摔吴以脸上:“我是有人样了,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个人样吗?!我求你帮我报仇了吗?!我求你杀人了吗?!我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掺和进来为什么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把自己搭进去!我现在看起来像是很开心的样子吗?!”
吴以笑眼看着顾合:“那你求求我,我死也值了。”
“不可能!后悔去吧你!”
“说真的,认识你这么久,还真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有血有肉。”
“别扯其他的!你不是想听我说教?我现在就说给你听!明明知道我是个麻烦还凑过来你们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当英雄感觉爽吗?!一个把自己玩死了一个在牢里蹲着,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那你也不必把骂江回丰的话拿来骂我吧,最先往你面前凑的是江回丰。”
“你俩一个德行!”
“骂完了?”
“没有!”
“那你接着骂,骂够三十分钟我也就该回去了。”
顾合刚提上的一口气就憋在胸腔里,过了半天才慢慢吐出来。他垂着头,再没了之前怒发冲冠的势头。
吴以还是笑看着他:“不骂了?”
“你们就真的这么想让我背负着罪恶感活下去?”他捂住眼,不想让止不住的眼泪被吴以看见。吴以肯定会嘲笑他,肯定会嫌弃得让他滚一边去哭。
吴以叹口气,脸上的笑也变得落寞许多:“顾合,对不起,我并不想给你增加任何负担,我想回丰也一样。我们最希望看见的还是你能过得好,只要你好,什么都值了。”
“我过得好那也是我的人生,不应该让你们付出代价。”顾合的声音有些哽咽,“弄成现在这样怎么可能会值,活下去才会有希望啊。”
看见顾合微微颤抖的肩,吴以心中不忍,过了很久才终于缓缓开口:“你真的以为我们这么做一点私心都没有吗?你明明对张数的感情那么敏感,为什么对我们就这么迟钝。”
顾合抹了下脸抬起头看着吴以,非常不解:“什么?”
吴以看着顾合的脸,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只是装出一副嫌弃的样子:“赶紧擦下鼻涕。”
有些话如果说出来会让对方变得不开心,那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管教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时间到了。”
顾合抓住通话器赶紧说:“你的墓要不要改成双人的?”
吴以想了想:“不了,不想死了之后还跟他纠缠不清。”
顾合目送吴以走出探望室,在原地站了半天才转身离开。
他认为江回丰和吴以都很自私,自私地以为不计代价查明真相和为他报仇,就是在对他好。可是,他们从来没想过,当他们用自己的人生去换顾合的未来时,顾合的未来也就变成了还债。今后的每一次欢喜与幸福,都会让他身上的债变得更深,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也要继续还。
但是这些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他顾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