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开会之后的时间，梁静盈几经纠结后还是将自己在解剖室里听见的告诉了方君洋。方君洋仔细琢磨过后，觉得至少今天得让张数好好待在家里。
于是他联系到万丽，跟她说了顾合的死。
张数本来打算跟着一起将所有监控都过一遍，可还没等他坐下，万丽就已经出现在走廊上，哭红了眼。
“妈，你怎么来了？”张数感到有些意外。
万丽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刚刚去看过小合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张数这才有些回过神来恍然大悟似的，说:“我给忘了。”
“先回家。”
万丽拽着他要走，他立马挣扎了一下甩开她的手:“妈，我还得查案呢。”
方君洋推着张数，并不打算让他回办公室:“大数，你先跟阿姨回去，监控那边我们几个看就够了，你要是有了什么方向就打电话跟我说。别让阿姨担心。”
张数怔怔看着万丽，过了好半天才喃喃说:“顾合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兄弟们都在呢，会帮你守着，今天先跟阿姨回去，明天你要还想来，就来吧。”
张数又缓缓转头看向方君洋，思考了许久才点点头。
“行，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就别开车了。”方君洋说着就去找来了后勤的一名警员，开着队里的车将他们送回了家。
万丽全程也没怎么说话，只是想至伤心处偷偷抹几下眼泪，并没有询问张数相关的细节。张数跟在她身后一直出神地看着前方，对周围所有事物的反应都慢了许多，就连下了车跟开车的警察说谢谢，也是在车已经开走之后了。遇见认识的邻居打招呼，他也是盯着别人看了很久才认出来是谁。
他的大脑就像被谁用勺子挖走了一块，空空的。
万丽只能帮忙陪着笑脸糊弄过去，直到她开门看见满屋子的气球和墙上拼成的心，才忽然再也忍不住了。
“我是打算昨天跟他正式求婚的，所以弄了这些。”张数侧着身体挤进门，鞋也没换就开始弯腰收拾，“我马上收拾。”
万丽放下包坐在换鞋凳上开始哭，手心手背都擦得是泪了，才找出纸巾来:“你爸走的时候，我也是觉得天都塌了，那几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张数，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哭多久想难受多久都行。随着时间过去，以后有一天你会发现很多事慢慢就记不清了，就连现在悲痛的感觉，也会慢慢忘记。”
张数捡花瓣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直起身看着墙上顾合的照片:“如果我忘了，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妈，我不想忘，开心也好，难受也好，我都想一直记得。”
万丽提着张数的拖鞋走过来:“洗个澡去睡一觉，妈来收拾。”她将拖鞋放在张数脚边，拿过他手里攥碎的花瓣，“听话。”
“妈，这些照片帮我留着，别收。”
“我不收，快去睡吧。”
万丽走到墙边，抬头看着墙上照片里的顾合，流着眼泪:“你这孩子啊，要是能早点来我们家就好了。”
张数洗完澡躺在床上将头枕在顾合的枕头上。上面还留着顾合的香味。可这香能留多久？十天？半年？留不到半年了吧，纵然现在整间屋子都还有顾合的味道，可再过段时间也就散了。
他弯下腰扯过枕头紧紧抱在怀里，一想到未来的某天顾合留下的味道会散去，自己也将会忘记现在失去他的这种痛苦，他就很怕。是不是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忘记爱顾合的感觉？是不是连顾合的模样，也会忘记了？
“我不想忘记你，顾合……我不想再也感受不到你存在过的痕迹。”
你不会忘的。
“我会……十年后我再想起你的时候，就只能记得你爱穿黑衣服，扎着头发……”
这就够了，你只要记得顾合就够了。
“回来吧。”
对不起，张数。
张数又梦到了顾合，在他们第一次一起去的那个海边，顾合赤脚走在沙滩上。他在后面拼命跑拼命追，可就是离得很远。
顾合，顾合，等等我。
“顾合……”他梦呓呢喃着醒来，伸手摸了摸旁边冰冷的床铺。
对了，顾合已经不会回来了。
张数走出房门，仿佛看见顾合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书，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笑着。
早啊，张数。
张数刚往前走了两步，沙发上的顾合就不见了。
张数，去洗漱吃饭了。
他循声猛然看去，就见到顾合端着两盘早餐从厨房里走出来。
张数，洗发水用完了，你买还是我买？
卫生间里探出来顾合的半个身子，他一手拿着用空的瓶子，一手正在搓着满是泡沫的头发，随后又退了回去。
我今天约了仙堂的两个老板，你晚上下了班就直接过来吧。
站在玄关的顾合弯着一只腿将鞋尖在地上点了点，打开门走了出去。
“顾合，别走，等等我……”
张数还没来得及追过去，顾合就已经走出去关上了门。房间里又黑了下来，只剩下张数一个人站在没有开灯的夜晚。
屋里明明到处都还有顾合的影子和气息，可又到处都没了顾合。他走到墙边盯着墙上那一片拼成心形的照片，仿佛海边那个笑着走向自己的顾合，就在身边。
“你还真的只穿黑色的衣裤，我都没见你穿过别的颜色。”张数伸手轻抚着墙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在他眼里就变得生动起来，不仅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似乎还摸了摸他的脸。
下次穿给你看，我不是还要穿白西装吗。
“白西装，我们是不是得去拍套婚纱照做纪念？我俩都穿西装……应该是西装照才对。”
好啊，什么照都可以。
张数取下一张顾合笑着走向自己的照片，捧在手心里低头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穿白色一定很好看。”
他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口袋里:“以后就不怕忘记你的样子了。”
你不会忘的。
“洗发水我去买，还是现在这种？”
好啊。
张数走进卫生间想去拿空了的瓶子，却看见镜子里自己身旁空出来的位置，好像那里还站着一个人，正在将过长的头发往脑后扎。
“用不用我帮你？”
不用，你又不会。
“可我想给你绑头发。”张数说着就拿起了台面上的梳子，往旁边走了一步，梳起来，“以前一直想问你，怎么会想着留长发？”
方便，就不用抹发蜡了。
张数兀自笑出了声:“绑头发不也一样很麻烦，以后我给你绑吧。”
你会吗？
“不会我可以学。对了，你中午想吃什么？”
你今天不上班吗张警官？
“方队说……”张数愣了愣，然后又微笑起来，“之前那个案子我们都太辛苦了，所以可以在家休息两天。冰箱里还有前天做的牛排和焗海鲜，你一口都没来得及吃，我给你热热。”
张数走出卫生间，将前天做的菜拿出来放进微波炉里热好，才又一样样端来按照前晚的样子摆好，倒上红酒点了蜡烛。
“牛排可能已经有些老了。”他伸长手将对面的牛排切好，才收回手来料理自己的，“要是嚼不动你就给我。”
我吃过的你也要吃吗？
张数笑了一下:“以前你不也吃过我不吃的剩饭，我也吃一回你吃剩下的怎么了。”
谁让你浪费干妈做的菜。
“你再尝尝这个焗海鲜，不知道腥味去没去好。”
张数将扇贝肉一点点挑出来放在对面的碗里，又拿起了虾细细剥开。直到对面的碗里堆不下了他才停下来，用纸擦了手，切下一块牛排塞进嘴里。
让你光顾着给我剥肉，饿了吧。
张数抬眼看着对面空着的位置，笑起来:“看你吃我不饿。”
你下次别给我剥了，吃不完多浪费。
“你吃不完的都可以给我。”张数说完含着牛肉看着顾合，有些惊讶，“你不吃了吗？牛排和海鲜你都没怎么动。”
吃不下啦，你给我准备了这么多，我已经吃不下了。
“那行，都给我。”张数拿过对面装满了扇贝和虾的碗，拿起筷子就要往嘴里送。
你对海鲜过敏，别吃了。
“吃一点，没什么。你不喜欢浪费，我就不能浪费。”
张数，别吃了！
“顾合，你别抢。”
“张数！”万丽死死拽住张数手里端起的那碗海鲜肉，正惊慌地看着他。
张数觉得很意外:“妈，你什么时候来的？”他说着又看向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有些疑惑，“顾合呢？”
万丽掰开他的手拿走了碗，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哦，他考试去了，今天是成人高考。”张数将餐桌上的空碗收进厨房，又扔掉了壳擦好桌子，才洗干净手要去拿包，“妈，我先去接他，你自己先看会儿电视。”
“别去了！”万丽放下手里的碗，哽咽了很久才继续说，“大晚上的你上哪儿接人去？”
“大晚上……”张数转头去看窗外。落地玻璃上透出对面大楼的轮廓，还有映在上面跳动的昏黄烛光，和在烛光中自己和万丽若隐若现的身影。
“张数，小合已经不在了。”
张数发怔地看着万丽，就在万丽要走过来抱住他时，他却笑了:“可是我刚刚还帮他绑了头发，我还……我还给他绑了……头发……”
对不起，张数。
张数一怔，缓缓转头看着身旁，有些惶恐地抬起手，像是触摸到了谁的脸般轻轻抚摸:“我碰不到你了，顾合，我碰不到你了……”
没事的。
“以后……不能每天给你绑头发了。”
没事的。
“也不能……和你去挪威看极光了。”
没事的。
“我明明都已经……规划好了我们今后的生活……”
没事的。
没事的，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