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院子里艳阳高照的,可就是透不进来。这个不大的家具厂就好像有了两重天似的,冷热不相交。
张数觉得冷,敲心震骨的冷,愣是让他止不住地抖。陈一成像是搀扶着他一样搂着他的手臂,方君洋就站在他跟前沉重又担心地看着,叶瑶这小姑娘被他挡去了大半个身影,张数只见得她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顾合也喜欢低着头,显得内敛又不自信。
“也就是说。”张数的声音有些沙哑,“顾合被人喂了土料子,还有呢?如果只有这个你们不会瞒着我。”
方君洋咬着后槽牙,隔了很久才压着一口气般沉着嗓音开口:“直肠里面被塞了石头,后腰的位置还被刻了字。”
“刻的什么?”见他们三个人都不说话,张数忽然就明白了,他点点头,“我大概猜到了。难怪他上衣会掉出来一截。”
“数……”
张数拿开陈一成拽着自己的手:“我没事。现在弄清楚了他从上了肖家杰的车到死亡这段时间里的经历,但是有个地方就产生了矛盾。要绑住顾合最合理的时机应该是在给他喂土料子的时候,但既然绑上了就没有解开的必要。可是如果不解开,顾合没有处于正常站立的姿势,他身上的刀伤就说不过去。小成你躺下。”
“你让我躺这儿?”陈一成有些为难,“我这一趟不就破坏现场了吗。”
张数一想也是,就拉着他走到院子里:“躺下。”
陈一成无奈,只好乖乖照着做。等到方君洋和叶子也跟过来,张数就跪在陈一成旁边,一手按住他,一手高举握拳起往下刺,在快要揍到陈一成腹部时才突然停住。
“这样的情况下刺进去的伤口会呈横向,但是顾合身上的伤是纵向带斜。除非他是这样……”张数说着调整了身体的方向面朝陈一成头部,侧身举起手。可他刚要刺就愣了愣,来回比划两下之后起身跨到另一侧,举起左手,“刺伤顾合的这个人是个左撇子。”
“小成,你和叶子马上去查和肖家杰接触过的左撇子。大数,我们去查顾合身边的人。”
“不用了。”张数站起来,兀自呆了几秒才接着说,“我知道有个人是左撇子,如果另一名凶手是他,一切也都说得过去。”
陈一成迫不及待地问:“到底是谁啊?”
张数面无表情地走向停大门外的车,没说话。
方君洋他们三人挤在一张长沙发上,张数在屋子里转悠,先去了卧室看了眼,又退出来。
“付龙的案子不是已经破了,你们又来做什么?”曾爱琳勉为其难地给他们四个倒了水。
“哎怎么不见你儿子?”方君洋端起水喝了口,“他是打算复读吗?”
一说到自己儿子,曾爱琳就咧开嘴笑了:“是啊,我们家钊钊去重点高中复读了,明年就算考不上北大清华,那也能考个复旦的。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将来继承他爸的公司不是什么问题。”
方君洋歪着嘴角笑起来:“听说他是个左撇子?左撇子的人好像比右撇子聪明。”
曾爱琳对这话十分受用,脸上的笑也骄傲了很多:“他确实是左撇子,要说聪明吧,从小老师就说他比别的小朋友领悟力更高。”
“他……上课去了?”
“是啊。”曾爱琳看了眼墙上的种,“这个点也快回来了。你们是来找他的?”
“对,他爸爸的案子我们还有些问题想问清楚。你别紧张,就是证据链上一些细节的问题,问清楚了将来法院审案子的时候才更清楚。”方君洋不敢说出他们这次前来的真正目的,就怕万一曾爱琳故意放走付仁钊。
陈一成忽然问:“他今年多大了啊?”
“十七了,再过一个月就十八。”
沙发上三名警察的表情都明显凝滞了一瞬间,只有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的张数没有太大的变化。他走进厨房看着刀架上的刀,寻了把与顾合腹部伤口形状吻合的水果刀,用手套垫着拿起来看了看,悄悄装进了物证袋。
客厅正欢乐融融地聊着天,大门忽然被人用钥匙从外面打开。曾爱琳满面荣光地站起身要去迎接自己的儿子,放学回来的付仁钊看见从沙发上站起来的三个警察正在犹豫是假装无事发生还是立刻逃走,陈一成就已经走到他面前,拦住了他后退的路。
“回来啦,我们等你好久了。”陈一成笑着跟他说,“有些事我们想找你了解下,跟我们回趟局里吧。”
曾爱琳有些不乐意:“在这儿说不行吗?孩子放学回来还没吃饭呢,一会儿下午还得去上课。”
张数拿着放在物证袋里的刀从厨房里走出来,站在付仁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刺伤顾合的就是这把刀?”
付仁钊被他身上逼近的压迫感吓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曾爱琳立刻将儿子护在怀里,“什么刺伤谁。你们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回答我,是不是这把刀?”张数无视了曾爱琳的护子心切,依旧面无表情地问付仁钊,“你和肖家杰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害怕?你就没想过自己会被抓,然后判死刑?”
付仁钊急得大喊:“我是未成年,我杀人不用负法律责任!”
曾爱琳一听他这话就懵了:“你胡说什么?”
张数垂下了拿刀的那只手:“是肖家杰告诉你的?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有个地方叫少管所,关到你年满十八之后就会转去监狱,继续关?”他缓缓伸手抓住付仁钊脖子上的衣服,将他往上提,“你下个月就满十八了对吧,那你下个月就可以去监狱了。监狱里头没人会拿你当未成年。”
“妈,妈,救我!”付仁钊抱住曾爱琳死不撒手,哭得惊天动地的。
曾爱琳一手抱紧了自己的儿子,一手抓挠着张数拽着付仁钊的手:“你放开我儿子!你们警察乱冤枉好人!”她说着就一口咬在了张数的手腕上。
陈一成和方君洋见状想拉开他们,却发现曾爱琳根本不松口,张数的手臂都被她给咬出了血。可张数就好像不知痛似的,仍然紧紧拽着付仁钊,眼神非常可怕。
“你松嘴!”方君洋扼住她的下颚骨,“你这是妨碍警方办案!”
叶瑶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从包里拿出辣椒水就往曾爱琳脸上喷,可曾爱琳闭着眼就是不松嘴。谁要是敢对她儿子不利,她就跟谁拼命!
张数已经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痛了,他将手里的刀交给陈一成,换了只手揪住付仁钊将他从曾爱琳怀里扯出来,平静地说:“我问你,为什么要杀顾合?”
“因为他杀了我爸!”付仁钊哭得脸上全是眼泪鼻涕,“如果不是他,我爸就不会死!”
“那你知不知道,你爸也杀了他爸?”
付仁钊嘶吼着:“不可能!我爸那么好又会帮助遇到困难的人,还做慈善,怎么可能杀人!就算我爸杀了谁,那也是杀的坏人!我只是为我爸报仇杀了该死的人!”
张数将他往自己面前拽了拽:“你再说一遍。”
“他该死!害死我爸凭什么还能活着?!就是因为他我和肖哥才会变得不幸,他不配活着!我应该像我爸遇害时那样将他分尸!将他剁碎了喂狗!”
“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
“没了!”
张数点点头,转头对旁边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难过而双目通红的叶瑶说:“叶子,铐上吧。”
“妈救我。”付仁钊哭着向自己母亲伸出手。
曾爱琳终于松了嘴扑上来想将自己儿子抢回来,却被方君洋抓住机会从后面抱住拖到了一边。她使劲挣扎,又哭又喊。
叶瑶将手铐递给张数:“大数哥,你来吧。”
张数觉得确实也该他自己亲手将付仁钊铐起来,于是一手拽过付仁钊的手,一手拿了铐子给他戴上:“肖家杰在哪儿?”
“妈,妈!”
“钊钊!你们凭什么抓我儿子,他做什么了你们要抓他!”
“他杀人了!你刚刚没听见吗?!”方君洋忍不住在她耳边大喊。
“肯定是别人挑唆的!我们家钊钊不可能会杀人……不可能……”
“为什么活在这个世上的会是你们这种人。”张数出神地看着在屋子里上演闹剧的母子,“除了愚蠢贪婪,你们还剩下什么?你们才是……”
陈一成搭上张数的肩:“数,有些话,我们不能说。”
“我是未成年,我杀人不犯法,我不会被判死刑,我是未成年,我杀人不犯法,我不会被判死刑,我是未成年……”
陈一成皱眉看着整个人已经呆住只会重复念叨一句话的付仁钊,脱下外套搭在他头顶:“走吧,未成年。”
付仁钊战战兢兢抬起头,鼻涕都流到了下巴上:“我还有一个月就满十八了……会不会被判死刑?我没想真的要杀人,我只是想让他道歉。可是他越道歉,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越生气……他说什么希望我好好读书将来才能有出息,他为什么要笑啊,我爸可是被杀被分尸了,他为什么还要笑?是在嘲笑我吗?如果他不笑……如果他痛哭流涕地求我原谅,我就不会杀他了。我不想杀人的……我没想到他真的死了……”
“他没死,你们把他扔进湖里的时候,他还活着。”张数抓住付仁钊两只手臂,“告诉我,肖家杰在哪里?他到底躲哪儿去了?”
“我、我不能说,肖哥一直在保护我,我不能背叛他……”
“说!”
“他说……要去找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