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仁钊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哭闹,还会对给他端水来的警察说谢谢。
他之前明明已经决定要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不再窝在那间昏暗的卧室里上网玩游戏了。
“你手臂上的伤,是抛尸的时候被划伤的?”陈一成看了眼付仁钊脱去校服外套后露出来的小臂。
付仁钊低头看着,点点头。
张数没有参与审讯,而是站在外面隔着单向玻璃往里看。方君洋站在他旁边,以防他听见了什么无法承受的经过而冲进去打人。
“说说你们是怎么把顾合骗上车的。”
“是肖哥去接的人。”
“肖哥是谁?”
“肖、肖家杰……他说如果我也去,可能会让顾合产生怀疑,所以我就没去。”付仁钊低着头,不停抠着自己的指甲,“肖家杰说只要随便编个理由就能将人给骗出来。”
“你们编的什么理由?”
付仁钊沉默了很久,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所做的事有多么不能被原谅,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怯懦了很多:“肖家杰假装……自己被混混缠上,搞不定,混混让他找家里人。他说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顾合肯定会帮忙。”他说着,擦了下流出来的眼泪。
“这个时候你在哪儿?”
“我已经在家具厂了。”
“你们是怎么给顾合喂的料子?”
付仁钊抬起困惑的脸:“料子?”
“海落音。”陈一成说着三个字的时候觉得自己声誉都在抖,“你们是从哪儿弄到的这个东西?”
“是肖家杰去买的,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把顾合骗来之后,他先是和顾合聊天诉苦,我就躲在一边看着他们。后来,后来肖家杰要请顾合抽烟,但是顾合说戒了。”付仁钊吸了吸鼻子,“肖家杰就开始哭说自己有精神病,顾合怕刺激到他……就抽了。他抽完烟之后变得很奇怪,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于是我们就把他绑了起来。我们……扒开他衣裳……肖家杰说,要在他身上刻字。我们就、就一人刻了一个。”
“那些石头是怎么回事?”
“是、是肖家杰塞的……他说,他以前有个同学家里有老鼠……于是他同学的爸就抓了一只,将、将屁股给堵住……之后那只老鼠就疯了……他想看顾合难受发疯的样子……”
张数原本以为自己在顾合葬礼那天哭过之后就不会再哭了,可是付仁钊的那些话就是在他心上扎刀子,将已经随着顾合的死而消亡的心再次从坟里刨出来,扔在地上踩成了肉泥。
“大数,你去办公室休息下吧。”
“我没事。”他深吸口气,长长叹出来,“我没事。”
陈一成看着面前这个浑身都还带着稚嫩的少年,将从他家里找到的刀放在他面前:“你刺伤顾合是用的这把刀吗?”
付仁钊看了眼,点点头:“是。肖家杰打完他之后就让我动手。我从家里出门的时候就拿了这把刀,当时看见顾合躺在地上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捅了他。”
“然后呢,你们是怎么抛的尸?”
“抛尸的地方肖家杰早就选好了,我们将顾合装进后备箱,为了……为了躲避监控,肖家杰让我躲在后排座。后来,我们就把尸体扔进了湖里。”
“为什么要抛尸在湖里?”
“因为、因为湖水可以掩盖很多线索……”付仁钊抬起头看着陈一成,颤颤巍巍地问,“他当时真的还活着?”
“还活着,他从湖里爬了出来,冷死在了岸边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几天一直梦见他,他让我偿命,他要让我偿命……”付仁钊趴在桌子上泣不成声,“我不想死,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我还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我不想死……”
陈一成知道张数就在外面看着,他转头朝玻璃窗看了看,又回过头去。
方君洋抓住张数的肩:“准备抓捕肖家杰。”
张数抹去脸上的泪:“我也去。”
抓捕肖家杰的行动,原本方君洋并不想让张数参与,可他清楚张数的脾气,就算不让,他也会擅自行动跟在大部队后面。
肖家杰,张数必然要亲手抓住。
“大数,把你的抢交出来。”方君洋走向正在做准备的张数身旁,“这次行动你别带了。”
张数站在那儿半天没动,直到方君洋又说了一次,他才从腰上连带着枪套一起取下来,放在桌上:“可以了吗?”
方君洋拍拍他的肩:“走吧,争取天黑前抓到那个兔崽子。”
“嗯。”
付仁钊说肖家杰要去找自己的母亲,可是汪美凤早已经下葬,警方在公墓和他家附近都布了控根本没看见人。于是陈一成就想到,说不定肖家杰是去石沟山找汪美凤的埋尸地点了。大队长特意调来了警犬队跟着他们一起参与搜山。山底下的村民哪里见过这十多辆警车,又是人又是狗的架势,纷纷出来看热闹,有人甚至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要给警察带队。
张数跟在后面,身边始终有个陈一成随时盯着。这是方君洋派下来的任务,让他时时刻刻盯着张数,以免张数乱来。可是陈一成看着张数淡然的脸,认为他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更何况,张数对付仁钊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数,你的手还好吧?”陈一成看着张数只是简单包扎过的手臂,“那女人真是个疯子。”
“我能体会她的心情,想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的那种迫切急躁,我也有过。”
陈一成怔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爸?”
张数点点头:“两次,我经历过两次,所以能理解她。而且整个案子的主犯是肖家杰,他才是那个穷凶极恶的人。”
“就算肖家杰有精神分裂,但这是很明显的蓄意谋杀,他逃不掉的。”
“但是法律会酌情处理。”张数叹口气,“辩护律师会说,他虽然犯案的时候没有发病,但是长期服药以及肖勇飞之前给他乱吃药,已经导致他就算不犯病也处于精神不正常的状况。”
“数……”
“付仁钊和肖家杰一人拿了一张免死金牌,十五二十年之后他们就能出来了。”
陈一成抬起手,迟疑了半天才用力拍下张数的肩膀:“这就是法律,数,我们虽然是警察,但是我们代表不了法律。我们能做的,只是将他们送上审判台。”
张数没再说什么,只是大步往前走。
警犬忽然对着某个方向叫起来,惊动了所有搜查人员。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肖家杰,所有人警察便都朝着树林的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陈一成欣喜地快步往前走:“发现肖家杰了!”
张数默默看着陈一成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周围已经没了其他警察,而陈一成又因为脚伤无法跑得太快被落下的时候,他才开始走过去。
“数,你干嘛,快啊发现肖家杰了!”陈一成见他没跟上来,就转身过来叫他。
张数关闭了自己的无线电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伸手将他耳麦连着对讲器一起扯了下来。陈一成惊讶地回头看着他,却不太明白他这一行为的意义是什么。
“小成,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精神病人杀了人就可以不判死刑。因为他们生病了?因为他们大脑不正常?生命不是平等的吗?为什么这些人却能成为特例?”
陈一成担心地看着他:“数,你这段时间心力交瘁太累了,等抓住肖家杰你好好在家多休息几天,实在不行我请假陪你出去散心。”
“你说,肖家杰会判多少年?”
“不管判多少年,他出来之后的日子肯定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好过了。因为他杀过人,他再也从事不了很多职业,整天担心自己是杀人犯的身份被曝光而小心翼翼地活着。他还得经受分裂症的折磨,说不定下半辈子都只能疯疯癫癫活在精神病院里。有时候让这种人活着,会比让他们死了更解气。人活着,才有罪受,死亡对肖家杰来说,未必不是解脱。”
张数往前走了半步,抱住陈一成:“你说的我都明白。”
陈一成身体有些僵,过了会儿才放松下来,轻轻拍着张数的后背:“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剩下的,都交给法院和社会吧。”
“但我还是希望他能被判死刑。”张数摸上陈一成的腰,突然抠开了枪套的扣子。
陈一成迅速反应过来,从张数怀里挣脱开死死拽着自己的枪套:“你想干什么?!”
“我想杀了他。”
“张数,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陈一成一脚将张数踹开。
张数吃痛地捂着肚子,追着逃走的陈一成扑了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方队!!方队!!!!”
“别喊了,他们早没影了。”
“张数你给老子清醒点!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陈一成死死抠着被张数掏出来的抢:“来啊!大不了我们现在看谁先崩了谁!”
“小成,对不起,借你枪用用。”张数一脚踩在陈一成受伤的那只脚上,趁着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抢走了枪。
“张数——!你他妈给老子回来!!!!艹!”陈一成从地上爬起来,瘸着腿想去追张数,可是张数跑得太快,而他自己的脚又疼得不行根本追不上。于是他只能拿出手机边给方君洋打电话,边拖着该死的腿往前追。
“张数抢了我的抢,他想杀了肖家杰!”
[谁抢了你的枪?!]
“张数!张数抢了我的枪!他想杀了肖家杰给顾合报仇!他疯了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