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秦肃声再次出现在任宁的面前的时候,任宁已经写好了罪己书,
“你觉得李太白如何?”
“......”
任宁问他,可他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他,只有沉默,
“你觉得杜子美又如何?”
“......”
继续沉默。
“李太白见过繁华盛唐,说他斗酒诗百篇,他眼里是风花雪月,人间盛况,可杜工部呢,晚唐气衰,他多喜欢李白啊,可他只能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浪漫是应运而生,现实是因时而变,我见过风花雪月,也见过易子而食,时至今日,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找到了赵刚和王克,我对不起的人,只有你一个,我害了你全家,那我就还你一个家。”
秦肃声始终一言不发,他从前觉得任宁是个骗子,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即便是现在,他也依旧不敢相信他的话。
“风也罢,雨也罢,春花也好,秋月也了,人生不过转瞬几十栽,九死未悔,壮志已酬,风萧萧兮易水寒。”任宁没有说完,就走了,那后半句,好像还留有希望一样......
他打开了任宁的罪己书,满满十七张纸,尽数交代了他做的所有的事,秦肃声看了,一字一句,没有一句废话,可越往下读,心越颤。
【我这一生在很多人看来是辉煌的,在很多人眼里是传奇的,也在很多人眼里是恶贯满盈的,但我从来没有后悔我做错了什么,如今也是一样......】
他交代了所有的事情,他为谢峰做的,如何杀害秦肃声的父母,如何收买王克,十年前,谢峰路过稻乡,只是讨了一杯水,就看见了那个十岁的小女孩手上的疤。那疤他太熟悉了,当初徐磊死前,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了。后来,谢峰了解到了稻乡的情况。
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爱人也是那般身世悲苦,他想帮他们。
几番试探任宁,确认了他的品性,能够同谋大事。可是事情进展并不顺利,他们也想过去找政府,可是稻乡这件事,在渭淮政府里,无人过问,高层一再打压。虽然政府当中也有表示愿意帮助他们的,但是毕竟都是一些怀着赤子之心刚刚入世的小职员,有心,也无力。
所以,谢峰就有了培养自己的势力的想法。
可是人心不常的,有些人起初会是同情的,可是时间久了,这事实在是太难了,况且仕途一路向好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愿意冒着风险为一群毫不相干的人呢!
十二年,风风雨雨,接受了多少打压,他们的这件事,道阻且长。
于是谢峰在渭淮的地下有了第一个生物实验室。
可是他们没有人懂这些,医疗事业进展缓慢,任宁知道任协是学这个的,但是任协的心性不比任宁,知道任宁在谋划什么的时候,就和他大吵了一架,说要去举报他们,任宁实在没有办法,才将任协杀害。
可即便是实验室有了,他们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研制出能够治疗他们的药物。
任宁提出了将稻乡人的身份洗白,让他们想办法进入公安系统,政府机关,不一定要多重要,但是一定要分布在各个部门,风吹草动都要知道。
就这样,任宁布了一盘棋,用刘白和刘淼为引,一步一步引起警方的关注。
最开始可能有些不尽如人意,比如任协的叛变,那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林思思的尸体抛出,不是为了掩盖秦家父母的真相,只是为了让警方注意到稻乡这个地方。
一步一步,这么多年的精心布局,搭上了稻乡十几口人的性命,如今才真的是要水落石出了。
任宁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算无遗策,所有罪责他都认了,可唯独他没有交代上头的人,还有白叶和师父的下落。
二十岁的时候,他是李太白,逍遥肆意,才华横溢,三十岁的时候,他是杜工部,一心只想大庇天下寒士,如今,他成了荆轲,以自己为代价,将这黑暗的法场撕开了天。
如果失败了,如果秦肃声随波逐流了,如果江天,李局受不住上面的加压,停手了,那任宁,就是一个通敌卖国,企图毁灭人类罪该万死的罪人。
胜了,不一定会流芳千古,但是败了,便是遗臭万年。
秦肃声愣了半晌,久难平复,他只知这世上有廉洁奉公的好官,有黑了心肠的贪官,原以为是黑心的贪官庇护一方富贾,官商勾结,却不料商不为财,官不为权,只为一群身处无间地狱的蝼蚁草芥。
很多人都觉得,钱能买来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情爱也好,□□也好,富贵也好,权利也好,到头来,这是一颗赤诚的心啊,千金难求。
任宁杀弟是事实,堂弟贪得无厌胆小怕事亦是事实,他怀了一颗济世的心,最终还是把自己算在了这糊涂账内。
谢峰确实是因为徐鑫的死,丧心病狂杀害挚友铸下大错,也确实是因为亡妻旧恨祸及刘宇的独子夫妇以及未出世的孩子,但也确实是因为亡妻意难平复建立了这样的一个实验室,所有人骂他丧心病狂杀人如麻祸国殃民不得好死的时候,在这个世界的最黑暗的深渊里,有一群人,他们遭外人唾骂世人摒弃命如草芥苟延残喘,他们记得曾经一个中年丧妻的商人,途径此地,只是讨了一杯水,却给了他们一片光,那是第一缕光,照的却是他们世代的锦绣,原因无他,亡妻已故,大错已铸,两年的疯魔日头,被那手上带疮的孩子的杯水唤醒了,到头来,是自己在原本干净的亡妻身上泼了脏水......
到头来,任宁以自己为局,稻乡百余口人为子,让着黑子终是见了光。
十七张纸,秦肃声只交上去了十六张,因为这最后一张,是给他的......
江天读完那份罪己书的时候,心情也是一样的复杂,山有猛虎,向虎而行,退不可退......
他突然想起池乔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更多的是灰...”现在看来,你眼里的黑,不一定就真的是黑,你眼里的白也不见得干净透亮。
任宁写下了这些年来他四处碰壁,对于稻乡这个烂摊子,不是他们没有想过求助,是因为求助无门,所有的路都被封死了,他和谢峰只好有此险棋,时至今日,他们胜了,所谓的黑子,终于见得阳光。
本就长在阳光下的人怎会知道黑暗当中向外攀爬的人的痛苦,绝大多数还不是觉得他们肮脏恶心,可到底肮脏恶心的是谁啊?他们皮肉烂了,也好过有些人,心肠烂了。
“江哥,还查吗?”
“查!”
江天几乎是没有犹豫,这个罪己书没有人看过,也鲜有人知道,江天一个人带着这十六张纸,还有林月和王晨去了京城。
原本是没有路的,是任宁谢峰和稻乡的百余口人,用他们那个外人嫌恶的手给他们开了路,用万人的唾骂开了路。
————————————————————————————————————————
池乔带着桃桃,看着桃桃一点一点,学会了翻身,学会了打滚,学会坐,又学会了爬,小小的四肢就是这样一点一点长成了,后来慢慢的,她扶着墙根能站起来了,可池乔总是不想让她那么早学会走路的,多爬爬的话有助于小脑发育。
眼看着孩子一天一天大了,一天比一天会的东西多了,后来,有一次池乔听见桃桃咿咿呀呀叫了一声爸爸,池乔高兴地那天晚上多吃了一碗饭!
“你看看,你叫一声爸爸,你爸爸能多吃一碗饭,我叫他多少声儿,他都不带听的!”秦肃声总是爱和孩子吃醋,池乔也笑着哄着他,桃桃还不能吃饭,但是坐在一边舔舔汤水还是可以的,池乔拿着自己的筷子,沾了一点秦肃声煲的乌鸡汤,就要喂桃桃,但是转念一想,秦肃声恐怕是不会乐意的,这个大醋王,自从有了桃桃,就各种的无理取闹,争风吃醋,池乔用筷子沾了点鸡汤,塞到了秦肃声的嘴里。
突然被塞了个筷子的秦肃声倒是有点儿懵,“干什么?”嘴里含含糊糊说着什么,池乔没理他,自顾自地说,“我要给桃桃沾点汤,怕你吃醋,先喂你。”说完,又把筷子拿出来,可是筷子上还沾着秦肃声嘴里的饭粒儿,池乔犹豫了一下,又去厨房拿了一双筷子。
给桃桃沾了点汤,秦肃声就这么盯着池乔的动作,看见池乔把喂桃桃的那双筷子放下拿着自己那双筷子的时候,他就笑了,果然池乔是不会嫌弃他的!
但是他嫌弃,他才不想让池乔再用那双筷子呢!
“给你,用这个吧!”
秦肃声把自己的筷子递过去,虽然是他用过的,但是好歹没有饭粒儿了,也算是干净一点。
“......”
池乔顺手接过了,他虽然不嫌弃秦肃声,但是还是挺嫌弃那双筷子的,他一个连剩菜都不爱吃的人......
晚上的时候,秦肃声没有像平时一样和池乔亲昵,池乔也确实是因为吃的有些多了,胃里不舒服,辗转反侧。
“不知道要节制吗!碰到喜欢吃的,就停不下来!”秦肃声嘴里念叨着,但手上还是给池乔揉着肚子,抚慰着胃里面来回翻涌的食物,“谁让你煲的汤那么好喝的,我又喝不够!”
“就你嘴甜!”
“嘴甜不甜还不是要尝一尝才知道的!”闻言,两张唇又覆在了一起,互相的吸吮对方身上的那些气息,但也只是到了这一步,什么都没有继续下去,池乔就这样睡着了,恐怕是这一天太累了,秦肃声搂着他的肩膀,手上一刻也没闲着。
池乔的夜里睡得格外的安稳。
春日几分熟,能把醉月枝头抛之浮华以外,池乔总还是愿意贪一缕春色的,暖风拂柳,羞红了满院的桃树樱花,抹白了街头梨花叶雨,他怀里抱着是十六个月的女娃娃,折了一枝桃花,留给怀里的孩子。
“爸爸!”桃桃拿着那枝桃花,指了指远处的那人,“爹爹!”依旧是挺拔的脊背,已经是铮铮的铁骨,柔情蜜意都融在了那人的那抹笑意里,比这花开的更迷人。
无论是什么时候,池乔见这个人的时候,都是永远看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