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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知道我经常会在想一个奇怪的问题，人总是不珍惜自己手中拥有的东西，反而去追逐遥远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还称之为，白月光。所以人类啊，根本什么都不配拥有。”
西哲试图点燃手中的打火机，是那种摩擦轮的，路边小店铺里两块钱一只，很多火锅店里会免费送的那种。
打了两三次后终于点燃了，蹭的一下火苗窜出有近半米高，吓得西哲差点甩手扔出去……
欢姐扭头看了她一眼，吐槽，“你又不抽烟，玩什么打火机。”
“我就想试试，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会有人精神依赖尼古丁。”
欢姐“切”了一声，默默把手指间剩下的一个烟头抽完，又点了一根新的，递给了西哲。
第一口进去，毫无感觉。
“你倒是吸气呀！它又不是自带液压泵的。”
第二口进去，猛了，呛的五脏六腑都在抗拒。
等咳完了，欢姐也默契的接了回来，“怎么样，不好受吧？”
“不好受，为什么还依赖它。”
欢姐别开了目光，她不喜欢这样的问题，居高临下的问题，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俯瞰的问题。
她经历过无数次相似的问题，没有交作业的时候，“为什么布置的功课不做？”。测试题目空白的时候，“为什么讲过的知识点都记不住？”。
还有类似，“为什么迟到？为什么不能早起三分钟？”，“为什么打架？为什么砸别人的头？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别人说的你听不懂？”
如果自己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需要站在这里听对方的质疑？
西哲斜睨着欢姐一口接一口的吞云吐雾，“也有人珍惜着手中的东西。只不过光点效应，我们的目光容易被夸张的，冲突的，扭曲的内容所吸引。”
“听不懂。”
也真是直白，西哲暗自叹气。
“举个例子。人群中，林法沐和高薇同时站在那里，首先会先注意到谁？”
虽然感觉这个问题很蠢，仿佛自己的智商受到了碾压。但这个问题毕竟是出自高材生西哲的口中，在内心深处欢姐还是认可自己的智商遭到碾压的这个事实，因此仔细的思索了起来，而没有胡乱的作答。
结果就是，“高薇。”
“理由呢？”
“这个女人太可恶了。”
“林法沐呢？”
“丢进人群里根本找不到的小可怜……唉，你这么问是不是羞辱我？”
“……”西哲借着捋了捋头发的机会，暗自摇头，“我的意思是，林法沐的每一步，都走在了我们的预料之中。她没有任何伤害的动作，没有伤害的动机，不需要我们防备，所以我们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她。哪怕她珍惜我们，在意我们，帮助我们，一次又一次，我们除了说一句谢谢，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当然还有了。”欢姐嘴犟着。
“还有缅怀是不是？怪她太薄命，活不到我们看见她的时候？”
“你什么意思？你还是在羞辱我。”
“我不是在羞辱你啊，我是在骂你啊。”注意到欢姐横空而来的一记白眼，不过庆幸的是，是一记白眼而不是一记左勾拳，“我也是在骂自己啊。永远看到的都是别人拥有的，自己没有的，却也忽略了自己拥有的，别人没有的，或者大家都有的，却依然值得珍惜的。”
“西哲。你说话最好给我简单点，别老是咬文嚼字的。仗着自己是高材生，是律师，就了不起啊！”
西哲却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发觉我自己是蛮了不起的。”擦！“之前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特别了不起的地方，也没有发觉有与众不同，需要珍惜的地方。不过现在好像发现了。”
“什么？”
“父母双全，无债无仇。高校毕业，现在还当了个正经的律师。”
“啧！这拉仇恨的事情，真的，好心提醒你一句，说多了不宜。”
西哲难得，仰起头爽朗的笑了出来，“还有你啊。我是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与我中学时代的恶霸蹲在路边，无聊的陪你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你抽的是寂寞，我抽的全是二手烟。”
覃孝欢诧异的凝视着西哲，看进了对方的眼睛里，冷漠的雾气逐渐散去之后，有了些微的温度。
她似乎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并非一无所有，即使父母不在身边，即使唯一从小的家宅被野火烧毁，可她的身边还有朋友，还有愿意陪她抽着二手烟的人。
那不就是手中紧握着的，又值得珍惜的东西么？
“西哲，你……”
“想哭就哭。”
“我哭什么！？”
“一直在这里默默的照顾着扈春花，对不对。林法沐有的，你没有，高薇有的，你没有，我有的，你没有，那不就是，家人么？”
“很过分——”欢姐凶狠的一拳推了出去，蹲在马路牙子边，本来就没有蹲很稳的西哲摇晃了一下，欢姐立刻又伸手扶稳了她。
她抱紧了自己的膝头，覃孝欢终于呜咽着哭了出来。
“以前每次经过高薇家门口的时候，都会看到这个傻子站在破碎的窗户前看着，有时候就会故意拿泥巴扔她。觉得反正是傻子，没关系，不记仇……刚被派到疗养院来的时候，就认出了她，盯着她看。可能傻子就不怎么显年纪吧。她竟然也认出了我，还板着脸冲着我做了几次扔东西的假动作。后来我开始照顾她，发现她根本不认得人，嘴里喊着，薇薇，薇薇，却经常对着陌生的人叫，连男人也不放过。护工都烦透了。”
用脚踩了踩掐灭在地上的烟头，“没有人肯照顾她，我就照顾她。她是高薇的妈妈么，也算是认识的人。就发觉还蛮可怜的，别的老人集小红花是为了出去浪，出去看孙子，出去看老战友，她集小红花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们就猜，是不是觉得集满了小红花，她女儿就会回来看她……”
西哲脑海里闪过一百个打击覃孝欢的思路，譬如就像人类揣摩动物的动机一样，大部分所谓的动物间的感情都是人类站在自己的角度臆想出来的。在某个动物纪录片中，一头已经死亡的逆戟鲸依然漂浮在拍摄海域范围内，后来摄影师靠近骇然发现原来在成年逆戟鲸的身体底下躲藏着一头小小的未成年的逆戟鲸，也许是成年母鲸的孩子。
水下摄影师完整的记录了这个片段。并发布到了网上，于是揣摩之声横空浮来：【是什么支撑着小家伙驮着体型数倍于自己的母亲浮游在深海？是爱啊！是伟大的属于生灵的羁绊啊！是血与骨肉的亲情啊！】
搁在海洋生物学论坛上，那就是，【幼鲸由于体型弱小，捕食能力不足，害怕在远游的长途中遭遇更凶猛的海兽的侵袭。于是灵活的生物本能令它决定扛着亡故成年鲸的身体前行，既可以阻挡从上方掠过的凶猛敌人，又可以在饥饿的情况下保证充足的食物来源。……】
双方没有对错之分，不过是视角不同罢了。
所以，对于一个精神病人的任何非专业性观察和揣测，都是臆断的。西哲当然可以这样一意孤行的下结论。以覃孝欢的专业度，自然无从反驳她。
西哲淡淡的说着，“或许是出自天性中母性的一面吧，哪怕活在颠倒的世界中，依然舍不下自己身上割下来的那块肉。”
覃孝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不好意思啊！西大律师，知道你忙得一匹，还非把你拖来这种地方听我叨逼叨。”
西哲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说道，“欢姐，其实在四平路那天，高薇带人去赫兹吧找麻烦那天，有些话我是想对你说的，但你那个时候很失落，怕你觉得只是安慰你，听不进去。”
覃孝欢预感到了什么，“关于高薇的？”
“嗯。”西哲仔细的斟词酌句，依然不愿意把太多个人的情绪代进去，“她是可以信口开河的人。可以把所有过错都归罪到别人身上，自己洗脱的一干二净的人。所以……”瞥了一眼欢姐扭起来的眉毛，“她跟你说过的话，基本上——可以一个字都不用听。”
“唉？这是什么意思。”
“林法沐，去世的当天，她人就在现场。”
覃孝欢凝住了西哲，西哲面色平静的回视着她。
“她人在现场？可追思会的时候她并不是那样说的啊！我记得她说过的是……”欢姐努力的回忆着，不过显然记忆力并没有西哲那么强悍。
“其实，法沐在网上遭受到的那些谩骂和斥责，很大部分是为了帮高薇而代受的。那是法沐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去评断她。但是有一件事，我也是最近才得知的，就是法沐在夜班公交车前摔倒，被疲劳驾驶的夜班车司机无视又碾压了过去，这一切，当时高薇就在现场，就发生在她的眼前，我没有办法去揣测如果她及时阻止了，或许更积极一点，也许林法沐还能被救过来，只是……”
覃孝欢的瞳孔慢慢的收缩，西哲没有说出口的话，覃孝欢替她说了，“就是说，是高薇见死不救？高薇眼睁睁看着，任由林法沐摔倒后被公交车碾压过去？她……是个人么！”
欢姐一把揪住了西哲，用力的摇晃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林家的人！这个女人……？”
“还有许多事，欢姐。高薇口中的还有许多事，其实是一个字都不能信她的。所以我听到你说 ，她告诉你，是由于你中学时候的过错而导致她现在不能生育，我就开始质疑，事实也许并非如此，你不必背负起她的那份负疚。她说的话，我现在一个字都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