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
于二晚上随便选了家酒店落脚,双人标间,他和希寅一人一张床,聂悦被反剪住双手绑在床尾。
于二开了一天车,洗完澡后到头就睡,连头发都懒得吹,希寅洗完澡出来,于二已经睡死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希寅走到她身边,蹲下身,用气音道:“E71,要洗澡吗?”
聂悦从远处虚无中收回视线,缓缓移到他脸上。
希寅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怕她听不懂,还加了肢体动作,双手一左一右,放在背后模仿搓澡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卫生间,小声道:“我说,要洗澡吗?”
她嫌弃地移开视线。
谁知道希寅越挫越勇,一个劲儿的在那比划,张牙舞爪的,还配上生动的表情,就怕她听不懂。
聂悦拧眉看他,她是没听清,又不是听不懂。
而且,她有名字,叫聂悦,不叫E71。
这人真像个蠢猴子,很像......她在山里捡到的那只,摘到香蕉自己不吃,非要跑来送给她,那香蕉真涩,根本就没熟,她吃了一口就吐了。
真蠢。
她想。
最后聂悦在希寅错愕的视线里点了点头。
“你,笑了?我有这么好笑吗?”
希寅伸手指向自己,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
她这次反应倒很及时,当即又点点头。
“你——”
希寅深吸一口气,平复呼吸,“算了,懒得和你计较,我先给你解开绳子。”
聂悦跟在希寅身后进去,卫生间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水汽,希寅指着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讲解用途,教她怎么调热水冷水,最后放了两条干毛巾在凳子上。
她默不作声。
这人,是把她当成傻子了吗?
希寅出去后带上门,她脱了衣服站在淋浴下,先调到冷水的一端,感受着冷意丝丝缕缕地浸入身体各处,然后又拨到热水,水蒸气渐渐晕满整个空间。
一会冷一会热,冷热交替间,乐此不疲。
她伸手挤了一泵洗发水,放在鼻尖闻了闻味道,眼睛亮了亮,试探着抹在头发上,掌心慢慢蕴出泡沫,卫生间里逐渐散开一抹清香。
直到听见外边的敲门声,她才停止玩泡沫的举动,草草冲了身子擦干净,换上衣服打开门。
希寅又递了条干毛巾进来,轻声道:“吹风机可能会把他吵醒,你将就一下,用毛巾把头发擦干,不然容易生病。”
他回到床边把被子拿下来,对折铺在床尾的地上,“我待会儿会把绳子绑松一点,你晚上可以躺被子上睡会儿。”
聂悦把头发擦到半干,走到床尾坐下,自觉地伸出双手背在身后。
希寅叹了口气,像是不忍心,最后还是按着原样绑了回去,只不过比原来松了不少,至少不会把手腕磨破皮。
聂悦窝在被子上闭上眼,很快呼吸绵长,似乎已经进入梦乡。
希寅关了灯,把外套盖身上,呼吸声渐渐平稳,躺在床上也很快睡着了。
漆黑的房间里,聂悦睁开双眼,眼神清明,丝毫没有困意,她从舌下吐出一枚螺丝钉,双手在身后磋磨,很快从绳索中挣脱出来。
她光着脚走向希寅床边,他白天一直随身带着一把匕首,就别在后腰,洗澡的时候,他把匕首放在了枕头底下。
聂悦伸手探向枕头,刚触摸到一角,黑暗里,一双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
冰冷、嗜血、不带任何情愫,像是她看过的野生动物的眼睛,下一瞬就能毫不犹豫地划开你的喉咙。
***
2021年。
康齐酒店。
日头刚起,才刚到八点钟,门板就被拍的啪啪响。
“聂校格,出来吃早饭。”
“聂校格,太阳晒屁股了。”
“聂校格——”
聂校格捂住耳朵,实在屏蔽不了外面的噪音,一脚踢开被子,趿拉着拖鞋怒气冲冲地开门,满脸写着“我现在很不好惹”。
刚打开门,各种交谈声吵嚷声扑面而来,在脑袋中炸开,她眼睛睁开条缝,看见对面有个大哥穿个白背心黑裤衩,站外边一边刷牙一边朝人群聚集处张望。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有女人在哭。
她刚想伸头朝那边看看,被聂准按住脑门推了进去,一脸嫌弃道:“回去刷牙洗脸。”
她打了个哈欠,道:“外面怎么了,大早上的出什么事儿了?”
聂准耸耸肩,“我也不太清楚,刚刚买早饭回来的时候看见民宿门口停着一辆警车,估计有什么纠纷吧。”
“纠纷?”
聂校格去洗手间刷牙,聂准放下早餐,倚在门边道:“是啊,我看那边都是些小屁孩,一个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估计发生点口角,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吧。你先别管他们,那匕首到底丢哪儿了,昨天吃饭的时候问你死活不说,那地方有这么难找?”
她吐出一口泡沫,含糊道:“山里那么大,连个路都没有,我怎么记得住。”
聂准点点头,了然:“那我去问叶警官,他肯定知道。”
叶警官就是昨天给他打电话的老警察。
聂校格忙去拽他衣袖,“哎哎,哥,等会儿,人家估计正忙呢,你别去打扰人家。”
“人家忙不忙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聂准拿出手里翻到叶警官的号码,看了一眼聂校格沾着牙膏沫的手,道:“撒开。”
“我不。”
“随你。”
电话拨通了,聂准放到耳边,响了十几秒之后那边接了,听筒里声音嘈杂,听起来情况很混乱,叶警官扯大嗓门“喂”了两声,聂校格突然听到电话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石扬,带她回去。”
声音不大,混在杂乱的人声中,需要仔细分辨,但碰巧她这人对声音过耳不忘。
***
聂准和叶警官通了电话后,才得知叶警官此刻也在康齐民宿。
聂校格快速漱了漱口,推开门循声赶过去,人群聚集在一间蒙古帐门口,情况和聂准说的差不多,聚在门口的都是些年轻人,看着像大学生,头发染得五颜六色,一个个攥着拳紧张兮兮地朝里张望。
再往外就是一群看热闹的游客了,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彼此交流着最新小道消息。
聂校格没再往里去,她站在人群外围,随便找了块固定蒙古帐的大石块踩上去,踮着脚朝里面张望。
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苑望,他身高腿长,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看不清神色,站在蒙古帐中央,正和叶警官交涉。
门口的位置拉了一道警戒线,石扬拉着一个粉色头发的女生从里面挤出来,女生情绪近乎崩溃,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看样子受了不小的刺激。
石扬情绪也很低落,一路低着头,都没看到几步开外的聂校格。
人群在门口窃窃私语,如同养蜂场一样的‘嗡嗡’声让人心生烦躁,叶警官吼了两嗓子也无济于事。
过了会,有两个小警察一人一边提着一个黑色裹尸袋出来,站在门口的人自发让出一条通道,聂校格也得以清楚看见裹尸袋的形态。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里面装的肯定不是尸体。
一般由于尸体的自身重量,在运送裹尸袋时,中间没受力的部分会自然下垂,会有一个明显的弧度,但这个裹尸袋显然不是这样,不仅如此,整个裹尸袋的厚度很薄,瘦成皮包骨的人都比这个要厚一点。
而且,从这两个小警察的表情来看,没有一点吃力的表现,反而很轻松。
总体来说,这个裹尸袋太轻薄了。
除了尸体以外,什么东西又轻又薄,还会用到裹尸袋呢?
聂校格目光微凝,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脑海。
苑望和叶警官跟在后面出来,苑望似有所感,抬眼和远处的聂校格四目相对,她启唇无声说了两个字:“人皮?”
她看见苑望微微颔首,而后跟着叶警官离开,上了警车后扬长而去。
熙熙攘攘地人群也逐渐散去,清晨又恢复到原本的平静。
聂校格站在原地,仰头眯着眼看向太阳,清晨的阳光带着酷热,她却总感觉到一股寒气在往骨头缝里钻。
时隔十六年,她终于越来越靠近真相的边界,该开心不是吗?可她为什么会有一种不安感。
也许这个真相,远比她想象的要残酷。
脸上突然投下一小片阴影,聂准伸手帮她遮住了太阳,道:“看完热闹了?饿不饿,回去吃饭?”
聂校格笑了笑,伸手扯下他的手,挽在他胳膊上,“嗯,吃饭。”
***
晚上十点左右微信来了条消息,苑望发过来的,极简短的三个字:来我屋?
聂校格简单收拾了一下,戴上口罩出门,故意绕着民宿迂回了半圈,然后走到315敲了敲门,目光触及到隔壁314的警戒线时,才陡然想起来苑望住的地方和出事地点也就一墙之隔。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聂校格朝后看两眼快速溜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