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整整追了十个小时。
而且这十个小时,走的大多都是山路,很多地方甚至要徒手攀爬。
聂校格本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住,但奇怪的是这些东西就像刻在她身体里的肌肉记忆一样,该如何调整呼吸,哪个地方发力,自然而来就做出来了,没有丝毫停顿。
直到那个女人消失在一块巨石后面,等她绕过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聂校格抬表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零三分。
她没再追,找了个阴凉地休息,并不着急。
人类的手掌娇弱,就这么不带任何保护地在山地穿行,手掌早就磨烂了,如果仔细找,不难发现血迹,况且有些地方被压弯折断的长尾草就是最好的路标。
她现在愁的是另一件事,这次轻装出来水和食物都没带,手机也只剩一半的电,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怕是有点麻烦。
***
休息了一会,聂校格沿着植物的倒向仔细找过去。
只不过奇怪的是一路都没发现血迹,一直走到日影西斜。
她环顾四周,现在应该处在深山深处,四周万籁俱寂,连鸟叫声都很少有。
她闷头又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在天光坠下的前一刻,在对面的山体底部看到了一处窑洞。
线索刚巧在这里断开。
远处巨大的山体底部,安静地盘踞着一处村落。
聂校格紧了紧包带,沿着小道盘旋着下去,路上除了风声和偶尔路过的鸟叫声,再无其他,安静地近乎诡异,这种感觉在越靠近窑洞时愈发强烈。
前面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女人正抱着个孩子出来倒水,门槛上坐着个老头,抽着老烟,老远就斜斜睨着聂校格,浑浊的眼里满是戒备。
女人一副江南女子的小家碧玉长相,细皮嫩肉的,但颚下的一道狰狞疤痕就显得尤其违和,穿的也太过邋遢,可以说是蓬头垢面。
瞧见她过来,女人似乎怔了一下,但很快抱着孩子进了屋,连同婴儿的啼哭都隔绝在了门里,老头却没动,举着烟枪在门槛上缓缓磕了两下。
聂校格脸上溢着笑,装乖她最在行了,她礼貌道:“大爷,我是独自过来旅游的,不巧走错了路,这天也快黑了,能不能先在您这儿借住一晚?”
说着掏出钱包,抽了几张大红票子出来。
老头瞥了一眼,“地方小,住不下。”声音嘶哑难听,像用刀片在金属上划过发出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抬眼看过去,十几平米的土房已经住了三口人,的确没有夸大其词。
聂校格将手里的钱塞到老头手里,“您看,这山路这么难走,我这一路下来走了四五个小时,现在也迷了路,等我找回去天都黑了,或者您知道这附近谁家房子宽敞,可以借人留宿的?”
老头的目光凝在聂校格身上,像在打量,不时越过她看向远处暗沉沉的天色,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前头小周家,我领你过去。”
老头拿着烟枪在墙上又磕了一下,站起身,墙里边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声,一直未停歇。
***
聂校格跟在老头后边,借着外套的遮掩,状似不经意地摸了下别在后腰的匕首,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
她一路上和他搭话,可能碍于收了钱的关系,老头即便不情愿,也会说上个一两句。
他说这村子叫汤沟,年轻人都出去打工,留下老人待在家里,由于身体不便,外头风烈,所以家家门户紧闭。
老头领着她在一家土建的窑洞前停下,表面像是黄泥活着桔梗,风吹过都卷走一层灰,孤零零地坐落在村子一角,摇摇欲坠,但面积还算大。
他抬手敲了敲木门,本就关不严,碰一下就吱呀作响,总觉得下一刻两片扇页会轰然倒塌。
半刻,门从里边拉开,开门那人长得白白净净,和这屋子有种奇异的违和感,聂校格心道怎么一个两个都长的都这么书生气。
老头和他耳语一阵,两人声音不大,聂校格也很知趣,没离得太近,不过看两人的表情好像聊得不是很愉快,尤其是小白脸,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最终小白脸让出门前的空档,“笑”着迎聂校格进来。
聂校格装作没看见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他露出十分标准的八颗牙齿的微笑,笑的还挺甜。
不得不说,老天真是给了她一副天然的伪装皮囊,就像现在,小白脸对她的戒心就卸了大半。
交代完基本情况,老头甩甩手就走了,东边本来是小周的屋子给了聂校格住,她进来后才发觉里面别有洞天。
从外面看是不打眼的土窑,里边居然有天然的石洞,约莫□□平方米,就势当作了一间卧室,和土窑连在一起,她刚进来就打了个寒颤,不过房间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整洁。
晚上简单洗漱完,聂校格穿着黑色短袖搭短裤,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马丁靴,暴露在外的皮肤莹白晃眼,微卷的长发在头顶简单扎了个丸子头,碎发被水打湿黏在脸颊。
山里晚上温度低了不少,她靠在石洞门边,食指无意识捻过洞壁,一阵冷风吹过来,聂校格瑟缩了下,几乎同时一股怪异的感觉从指尖传遍全身。
她归结于天冷的缘故,没有过于深究。
也许是夜色太适合悲伤春秋,她突然想起句话:入局方知局中事,当局才明局中谜。
倒真挺符合她现在的处境。
但她怎么都想不起,是谁对她说的这句话,形形色色的人她见过太多,其言或善或恶只有这句记得最清楚。
***
深夜月光惨淡,朦胧月色中黄泥糊的墙壁仿佛都镀上一层银灰,树影倒映在墙上,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像是一个个姿势诡异僵硬的人影。
聂校格平躺在床上,一只手有节律地轻敲着表盘,心情不甚明朗:
大山深处出现一处窑洞,那个女人的踪迹又刚巧在这里消失,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还有那个女人奇怪的举动,突然近乎疯狂地朝着深山奔跑,又是为什么?
……
“咚咚咚——”
“咚咚——”
靠床一侧的石壁上响起断断续续的敲击声,每敲几下就会安静下来,过了会,又重新敲起来。
聂校格本来心里装着事情,没注意到,听到声音后利落地翻身下床,右手持匕首,左手持狼牙手电架在右臂下。
数秒前的敲击声轻似梦呓,换作警觉性低的甚至会以为只是无意识的臆想,她放轻脚步朝声源处靠近,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另一头很快又传来三声闷闷的敲击声,像是用石块在敲打。
她记得石洞是镶嵌在山体中央的,除了有一面朝向客厅,被开凿出一扇门的洞口之外,其他方向都是实打实的山体才对,声音怎么会从后面传过来。
即便声音在固体介质中传的远,倒也不至于在山的那边随便敲一敲打一打,这边就能听到吧,除非是爆破那种大幅度的破坏,否则根本不可能听的这么清晰。
但显然,这声音肯定不会是爆破。
不过这山体里既然有这个石洞的存在,说不定也会有第二个,也许...隔壁就是另一个石洞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聂校格立马付出实践,她倒转了手电一端,将耳朵贴在洞壁上,用手电柄朝石壁上敲了三下,仔细听那头的动静。
很快,对面像是受到鼓舞一样,敲击声愈发频繁。
聂校格关上手电,将匕首斜插到腰后,在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打开一条门缝朝客厅里扫了一圈,轻手轻脚出了门。
她出了窑洞后朝右拐,把狼牙手电的亮度降到最低,沿着山体仔细寻找,不错过任何一道裂缝或者洞口。
在经过一片灌木丛的时候,一道瘦小的身影从灌木丛深处的裂缝里挤出来。
光亮的尽头处,聂校格看到一个满身脏污的女人,明明还是燥热的天却穿了件破烂小袄,脏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聂校格怔了一会。
终于想起来刚进村子的时候见过这个女人,当时她手里还抱着个孩子。
女人在看到她后原本灰暗的眼里突然亮了一瞬,那眼神……就像是濒临死亡的人在看到最后一根稻草时迸发出的求生意志。
而自己现在毫无疑问,就是那根稻草。
聂校格上下扫了她一眼,刚想说话就被女人制止住了,她抬起食指架在唇上示意聂校格不要出声,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过了会,女人拿开遮在唇上的手,指了指远处,无声道:跟我来。
***
聂校格也没多问,女人在前面带路,她就在后面沉默地跟着,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最后聂校格跟着她在一处饲养牲畜的羊圈前停下,里面一只老黑羊和一只小羊羔,正窝在草垛上睡觉。
女人伸手拉开门栓进到羊圈里,走到一处普通的地皮前,借着月光聂校格看见上头还有几根干草叶和新鲜的羊粪,女人直接趴在地上摸索,看样子在找什么。
聂校格站在羊圈外,闻着浓重的羊骚味,看着女人的手在羊粪上碾来碾去,实在不想进去。
不过好在她也没有让聂校格进去的意思,找到东西后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攥着一块黑到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破布展开,上头黑抹抹一片,聂校格搞不懂她到底是想让自己看破布还是看泥巴,还是说这布上面有字?
没等她想象力发散更远,女人就从里面拾起来一块方正小巧的东西。
等等...内存卡?
女人双手捧着内存卡递到她面前,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极力想出声但也发不出完整的音调。
如果只是一两个字聂校格还能勉强辨认出来,可是这么一长串的话女人又说的急,她又不会读唇语,只能看着她干瞪眼。
可是从她的口型来看分明是懂得怎么说话的,不像是先天的残疾,聂校格只能先让她安静下来,“从现在开始由我来问,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女人闻言总算安静下来,快速点点头。
看来她听得懂自己说话,聂校格心底的猜测越发笃定,问她:“你原来可以说话?”
她点头。
聂校格斟酌了一下用词:“你的嗓子……是被别人害的?”
女人闻言眼底漫上怨恨,点头。
聂校格继续问她:“内存卡里有证据?”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猜出女人的意图了,大概就是一着不慎被困在小山村求助无门,看出来自己是从外面过来的,寄希望于自己能带她出去,于是接着问她:“你想让我交给警察?”
这次出乎她的意料,女人开始疯狂地摇头,嘴里也开始吱呀乱叫,但声音并不大,应该是害怕把别人引过来。
聂校格狐疑道:“不能交给警察?”
她终于停下摇头的动作,重新点点头。
聂校格正要说话,宁静的夜里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声音隔得有点远,女人听到后脸色白了一瞬,不由分说抓住聂校格的手,将内存卡塞到她手心,嘴巴大力地张开又合上:
......快......走?
女人离开前朝她鞠躬,月光下她的眼神含着泪光,最后一头扎进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