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风起的很突然,卷着残叶吹过身体发梢,带来一阵阴寒。黄泥墙上被风拂起一层薄沙,砂砾越来越厚重,堆积在墙边。
聂校格没再开手电,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顺便观察了一下窑洞的布局。
窑洞靠崖修建,主要呈台梯式,类似楼房,底下五孔,上边三孔,底下每孔间隔大概一百多米。
老头家在最右边,小周家在最左边,中间的窑洞没有光,听老头说里面住的是老人,不怎么出来。
上边三个窑洞也是黑黝黝的,看着像是被废弃了。
那个女人的踪迹刚好在这里消失,会不会就藏在这些窑洞里?
聂校格左右看了看,找到一段只剩半截的台阶,她三两步上到顶端,右脚借力蹬上旁边的山体,轻盈跳上二层。
许是因为站在高处,聂校格刚上来就感觉到一股阴凉感。
上边的三个窑洞都没上锁,有一间甚至连门都没有,每走一步就带起一溜儿粉尘,呛得要命。
聂校格用手背掩住口鼻,挨个转了一圈,除了一堆烂木头,什么都没有。
的确废弃挺久了。
她沿着原路返回,打算再看看下面几间窑洞,刚走到离小周家十多步远的地方,看见里头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因为山里的晚上实在太黑,即便这光亮非常微弱,在外面看来依旧很明显,并且光影在摇曳,时亮时暗,不像是电源灯,倒像是……火光。
聂校格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个女人的话,没急着进去,伏低了身子走向最近的一扇窗户。
***
窗户的边框处嵌了一圈木头,中间的地方用油纸糊上,质地粗硬,一层层叠加,少说也有三四层,只能说是一堵长得像窗户的墙,透光性极差。
她低头观察木框和油纸的衔接处,看样子是用蜜蜡封上的,她用匕首一点点刮去表面的胶体,整理出一块狭小的三角形。
掀开油纸一角,最先看到的就是桌子上那盏蜡烛,一般的烛芯都是白色,但这盏蜡烛却不大一样,烛芯是纯黑色的,微弱的火苗摇曳,晕着淡青色的光圈。
火光把屋里人的身影投在对面的石壁上,一高一矮,光影晦暗,聂校格仔细辨认:是周涉和今天那个老头!
她心里冷哼了一声,果然这两人就没憋什么好屁。
现在是夜里两点,正是人睡的最熟的时候。
周涉咽了下口水,嗓子干渴的厉害:“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要不还是……”
老头哼了一声,“还是个屁还是,没有料子,下个月鸦鱼走墨,咱们连门都摸不到。”
他看向聂校格身处的卧室,眼神阴毒:“再说了,这可是她自己想留下来的,不能怪我们,要是能成为祖神之脉,这也是她的福分。”
“可八年前那女人说——”
汤万看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他娘的争点气,也给我这把老骨头争点气,什么八年前还是九年前的,我看她就是眼红我们找到了墨骨,你要还想让我们这一脉抬起头,就别再让我看到你那副窝囊样子,他娘的一辈子给人提鞋的命。”
周涉抿了抿唇,微微抬起头。
什么料子摸鱼,聂校格听得云里雾里。
她伏在窗户边等了快半个小时,这两人到后面不说话也不交流,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没有,只是紧紧盯住面前的石壁,罕见的透出几分紧张。
聂校格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只是普通的石壁,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守在窑洞外面,双腿酸到麻木,汤万和周涉轮班守着石洞,寸步不离,她刚想舒展腰肢活动筋骨,宁静的夜里,婴儿的哭声犹如平地乍起一声惊雷,但只有一两秒就止住了,她几乎都以为是错觉。
屋里的两人显然也听到了,汤万权衡再三,还是没有出去。
周涉往外面瞅了好几眼,有点担心:“今天晚上那个小怪物怎么老是隔三差五的嚎两声,是不是...她出什么事了?”
汤万摇摇头:“算了,先不管她,只要她不说出咱俩的事,是死是活都跟咱没关系,再说死了更好,还有她身边那个小怪物,他娘的一起没了更好。”
他们不在意,但聂校格却没法不在意,虽然这么丁点的小孩半夜饿了哭闹是常有的事,但怪就怪在这声音消失地太快了。
况且,无论如何,这个女人刚刚还出于善意提醒过自己。
算了,去一趟吧,快去快回,应该不耽误这边。
***
聂校格轻手轻脚地离开,刚走到女人家附近就闻见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聂校格上前敲了敲门,没想到房门本就是虚掩着的,稍微一使力就闪开一条小缝,聂校格直接推开了一侧的木门。
‘吱呀’一声,那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夹杂着苍蝇的嗡嗡声,她站在门口没进去。
“有人吗?”
没听到回应,她直接把另一扇木门打开,月光没有阻隔地倾洒下来,照亮屋子不大的几片地方,血腥味就是从西边的阴影处传过来的。
聂校格打开手机照亮,脑海里‘嗡’的一声响。
强烈的视觉刺激让她控制不住地生理性反胃,苍蝇嗡嗡叮咬着一地的碎骨头,血液早已干涸渗进地底,一片殷红,但依稀可见破烂的衣料和长发。
这是属于人的身体组织。
碎肉和碎骨七零八落,像用碎肉机碾过一样,就连人体最坚硬的盆骨都分辨不出来,衣料也都被血浸透看不出什么颜色,但许多棉絮状的团状物已经在告诉她答案:她记得刚刚那个女人就是穿的粉色小袄,当时她还在想这么热的天,怎么会有人穿成这样。
而那个女人的孩子,大概刚学会爬行,缓缓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双手和膝盖按在他母亲的尸骨上,饶是聂校格也觉得一阵恶寒。
她直接脱下外套踮脚过去将他包了起来,手上的分量很轻,隔着外套都能感觉到小孩身上的骨头,瘦的可怜,却不哭不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天真地看着她。
聂校格把他放到外间的桌子上,打算找手机报警。
刚拿出手机,视线里有道黑色人影闪了过去,她正对着门的方向,看的一清二楚。
她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最后看见他消失在小周家的门后。
***
聂校格紧随其后跟进去,客厅里没人,不止刚才的黑影,连周涉和汤万也不在。
客厅上边的小灯泡闪着黄色的光,桌子上面摆着一盏燃尽的蜡烛,还有吃剩下的两碟小菜。
周涉刚从外头放完尿回来,就看见屋子中央站了个人,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谁啊?”
周涉提着裤子扶着门,看见屋子里的人转过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道:“聂小姐?”
说完又扭头看了眼外边的天色:“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出来了?”
聂校格声音淬着寒冰:“去哪了?”
周涉咽了口唾沫,“那个,人有三急嘛,聂小姐怎么突然出来了?”
“刚刚有人进来,你看到了吗?”
“人?谁啊?我没——”
周涉说到一半突然想到是不是汤万又折返回来,结果被聂校格看到了,顿时有点心虚:“没、没看到啊。”
聂校格没再问他,她把每个屋挨个找了一遍,刚刚进来的黑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寻觅不到踪迹。
周涉吊着一口气立在大门边上,看着聂校格越来越凝重的脸色,心里越来越心虚。
周涉看见聂校格在进石洞后很久都没出来,往前挪了两步站在石洞门口,探头朝里张望,看她没注意这边,就又壮着胆子朝里走了两步,还没等他调整好表情迎上去,就直接被人掐住脖子按在墙上。
后脑勺猛地撞上墙壁,疼得他脑袋嗡嗡响。
聂校格看着瘦弱,力气却大的惊人。
周涉疼得呲牙咧嘴,等脑袋里的嗡鸣声过去了,听到聂校格凉幽幽的一句话。
她说:“村里那个女人死了,和你们有关系吗?”
周涉还没彻底缓过来,没等消化她的意思,就皱着眉回她:“她死不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语气里带着一丝气愤。
他刚说完,脖子上箍着他的力气陡然加大,氧气逐渐稀薄,很快肺部就是一阵闷闷的疼,几乎快要昏厥的时候,脖子上的力气才松下来,他像干涸的鱼儿得了水般,贪婪地伸着舌头大口吸着空气,毫无形象可言。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他对上聂校格的眼神,越发觉得那眼神就像毒蛇看着猎物,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魔鬼。
她要真发起狠来,自己十条小命都不够造的。
聂校格看他大约缓过劲来了,道:“最后一次机会。”
没等周涉说话,她感觉到掌心下的喉结微动。
聂校格的拇指轻柔地磨砂着勒痕的位置,那里已经有了一圈红痕,掌下的人抖的更加厉害。
“我、我真、真不知道。”
周涉隔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嗓音也沙哑地厉害。
“不知道?”聂校格反问道。
明明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周涉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嗓音微颤道:“我真的不知道。”
聂校格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不像是说谎。
她换了一个问题。
“那周家村呢?你知道多少?”
周涉犹疑道:“周家村...”
她捕捉到到周涉的表情,“怎么?你知道什么?”聂校格钳住他脖子的那道手劲明显松了下来。
周涉察觉到聂校格的言语间有松动,突然看到一线生机。
他点点头,却又马上摇头。
“也...也不算知道,我只知道周家村里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周涉正思索间听见聂校格说了句蜡烛什么,后面的话没听清,只看她嘴巴一张一合。
越过她的肩膀,他突然瞥见木桌上蜡烛正燃,鬼气森森地摇曳着烛火,突然明白过来那句话的后面是哪两字。
——燃了。